下山的那条小路漆黑阴暗，好在有男生的陪伴，气氛才不显得那么可怕。
梨花并行在幸村身边，每走一步，踩到的草都会发出清脆的折断声，梨花尽力谨慎小心，在这静谧黑暗的树林里，彼此不到两步远的距离，呼吸声就在耳畔，生怕自己的某种情感按捺不住，扰了人心。
穿过令人紧张的森林小路，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大路出现在眼前。
大路旁是一个公交车站，刚好停着一辆公交车。
“快跑。”
梨花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温暖的热度包裹，接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随着男生奔跑起来。
直到上了车，梨花还没弄清楚幸村这一行为。
“不是说去吃饭吗？”那么现在坐车下山是干嘛？梨花迷茫地望着幸村的侧脸。
幸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山上肯定是没有吃的了，所以去山下小镇吃。”幸村如是说。
“真是大费周章。”话是这么说，其实梨花心里还是挺开心的。来轻井泽两天了，她一直在山上，虽说看山看树看水是很好，但是她也想去领略人文风情呀，眼下正是个好机会。
梨花脸上的表情变化幸村看在眼里，男生不自觉地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抵达山下小镇的时候，已经八点了。车上只有梨花和幸村两人，司机师傅颇为好心地开到镇中心，缩短了步行距离。
夏日夜晚的乡间小镇，空气里洋洋洒洒的都是清爽的花香，就连天上也是一扫雾霾的繁星夜景。
夜晚的乡间小镇不比大城市热闹，往常八点左右街上的店铺就会稀稀拉拉地关上门，这几日恰逢轻井泽的“夏日祭”，各个店都为招揽生意而忙活着，镇中心比平常热闹百倍。
梨花手里拿着刚从小摊上买的苹果糖，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左右环顾街上景色。
梨花走了几步路，感觉肚子已经在嗷叫了，她舔了舔苹果糖，压压饿意，然后扭头朝幸村问道：“我们吃什么好？”
“你想吃什么？”
都要额的前胸贴后背了，哪里还在乎吃什么？梨花小声嘀咕，眼睛不经意往右边一瞟，看到了一家拉面馆，她说道：“吃拉面！”
幸村点头，其实他吃什么无所谓，都是依从梨花的。
梨花迈着大步朝拉面馆走去，途中觉得幸村走得慢了些，便转过身催促：“快点嘛。要饿死了。”
女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行为是在撒娇，幸村不禁弯了眉眼，温柔一笑，宠溺地说：“好。”
街旁的这家拉面馆并不算大，整个屋子最多只能坐下七个人，七个靠椅围着中间的“厨房”，桌面还有一直流动的旋转寿司。很日式的拉面店。
梨花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幸村跟着坐到了她的旁边，梨花垂眼看向老板递给她的菜单，目光在“饺子”、“炒饭”还有“拉面”上流连。
梨花咽了咽口水，这三个都好想吃！可惜自己没有那么大胃，要是清水来了就好了，能一起平分着吃。
梨花万分懊恼，却也没得法，只能将就地选了个自己更想吃的：“来一碗海鲜炒饭。”
“那我要一份饺子和拉面。”幸村开口说。
“=…=！”梨花好生羡慕，深以为幸村胃口好。
没等多久，老板就上好了他们点的餐。
“梨梨。”幸村唤道。
梨花正着埋头，孜孜不倦地解决餐食大业，闻声，她缓缓抬起头。
幸村把饺子夹到她的碗里。
“噫！”梨花捏着筷子往饺子皮上戳了戳，不解地瞅了眼幸村。
“饺子有点多，我吃不完。”幸村这般说。
“嗯呢。”梨花只当真是这样。
正在上菜的老板听到他们两人的互动，打趣说道：“到底还是男朋友疼人啊。”
霎时，梨花明白过来。不是幸村吃不下，是幸村知道她想吃才点的。顿时梨花脸上布满红霞，差点都要把头缩到碗里了。这饺子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幸村含笑觑了眼梨花，伸手拿起桌子前的佐料，斟了一小碟醋，搁在梨花的碗前，他说：“喏，醋。”
就连自己吃饺子的喜好都知道一清二楚，真是拜曾经的交往所赐，所以眼下的动作都不能算是暧昧，这全是以前习以为常的举动。
眼前水汽氤氲，记得国中有一段时间，自己特别沉迷学校旁的饺子店，每天放学后总会拉着幸村一起去吃，起初的动机仅是“阿市训练后需要补充营养”，久而久之却变成了“这家店的饺子好好吃”。
那时的幸村也是同现在这般，总会将碗里多余的饺子分给她，还替她摆好佐料。
曾经看来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举动，现在想起，才意识到每个细节背后是自己被人好好珍惜的象征。
为什么那时候会那么愚蠢地认为“幸村真的不喜欢她”呢？她对他说的分手语，让全世界最美好的感情在一瞬间失去了光泽。
梨花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食之无味。
两人吃完饭，从拉面馆出来，此时天空飘来了小雨，雨势不大，两人就沿着屋檐慢慢踱步，没想到没过多久，天空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随即加剧了雨势，温度骤降，空气被浸润成直刺骨髓的冰凉。
眼下回到车站又是个麻烦事了。
幸村担心地看了眼时间，说道：“恐怕今晚回不去了。”
“啊？”
“九点钟这趟是末班，现在下着大雨，肯定是赶不到车站的。”
梨花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就算给他们二十分钟的时间，未必能赶到上山的那个车站。之前是司机大叔好心，看夜间无人，才将他们送到镇中心，实际的停车站台隔着市中心至少有十五分钟的路程，眼下哪里会再出现一个好心的司机大叔。
幸村四处看了看，望见街对面有一家民宿，他指了指，说：“不如晚上就在镇上的民宿住一晚吧，明天早上再回去。”
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梨花点了点头。
原以为“天降大雨、被困镇上”已经是很倒霉了，在得知“我们民宿只有一间房”的那一刻，梨花深深觉得自己真应了那星川占卜的“大凶”二字。
两人现在已经是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梨花还算好点，幸村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罩着，至少没有走光。可幸村却是浑身湿透了，水滴沿着额发下滑，在脸上蜿蜒成细流，脚下，短短几秒积了水。
幸村听到老板说的话，微微蹙了蹙眉，紧抿的唇像是绷紧了的弦，他转了转身，说：“你先住在这儿，我明天来接你。”
幸村刚迈出一步，梨花一把拉住了他。幸村垂眸望向她。
“再淋雨你明天肯定生病。”梨花用力地抓着幸村的手臂，丝毫不退让。
“可只有一间房。”他不是柳下惠，虽然外表足够芝兰玉树，品行的确能称得上是正人君子，但不代表和喜欢的女生同在一个房间，他不会心猿意马。
“大不了你睡榻，我睡沙发就是了！”
“……”幸村觉得梨花真是太单纯了或者说太信任他了，就算国中修学旅行那次确确实实地和她睡一个榻上，没有动手动脚，但也不代表当时他没有半点旖旎心思，今晚和她住一间房，恐怕又是难眠。
幸村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半天拗不过女生，最后只好妥协地入住了。
☆、晚安
国中二年级去小樽休学旅行，因为喝酒，误了事。
连喝果酒都能醉的梨花，在抿了一小口清酒后，不出意外地晕倒在幸村身上，脸上红晕朵朵，也不知是醉的，还是先前被幸村“调戏”一番的缘故。
酒喝了几巡，大家身子暖和了，看了看时间是该散场了。
奈奈不胜酒力，喝到最后也醉了，整个人晕乎乎地搭在清水身上。
三个人里就只有清水脑袋还很清醒，清水很自觉地担当了苦力，见奈奈搭在她身上不撒手，她只好说：“我先把奈奈送回去，等会儿再来接梨花。”
幸村点了点头。
剩下的男生各自回了房间。幸村是和柳莲二一间房，幸村把梨花安顿好后，便跟着莲二一起收拾残局。
等把房间打扫干净后，不见清水的身影，幸村望了眼时间，此时距离清水带奈奈回房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幸村遂给清水打了通电话，电话铃声持续了很久才通：“远野？”
清水刻意压低了声音，气喘吁吁的声线里透着焦急：“我现在被老师抓住了！”
随后，幸村听到清水身边有稀稀疏疏的背景声音：“远野同学？你在跟谁打电话？是不是还有人在外面玩？”然后电话戛然而止。
看来真是被抓住了。
幸村合上手机，向柳莲二说道：“女生她们好像被老师抓到了。”
柳莲二沉思了片刻，说：“你先照顾她，我出去看看情况。”
“好。”
幸村没等多久，柳莲二就回来了，莲二说：“不好了，老师要来查房了。”
莲二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查房！”
房里一片寂静。
“……”
一个女生在两个男生的房间，就算没出什么事儿，第二天也会被人说出什么事儿来。
幸村很快做下决定，翻身上榻，把睡在榻上的梨花一搂，被子一盖，果断地说：“就说我有点不舒服，开门吧，莲二。”
莲二默契地点头，走向门口，开了门。
查房的老师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在看到房里的榻上裹着一大坨不明生物的时候，他向莲二投来疑惑的眼神。
莲二镇定自若地说：“幸村今天有点不舒服，提早睡了。”
幸村极配合地发出喑哑地嗓音，仿佛很挣扎、很难受地从被窝里探出睡眼惺忪的脸，迷迷糊糊似的：“谁……呀？老师吗？有事儿？”
查房老师在确定是幸村那张脸无疑后，说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来查个房。”
“哦……嗯……”幸村又缩回了头。
查房老师担心地往前迈了几步，问：“幸村君不要紧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莲二及时地上前，止住了查房老师步伐，他说：“幸村刚吃了药，这会儿药力发作了，所以才有些昏沉。没什么大碍的。”
查房老师听莲二这么说，稍稍放了心，他嘱咐道：“要是有事就来找我，今晚我们都在走廊中间执勤。”
“好的。”
查房老师点了点头，幸村和柳两人成绩优异，待人有礼，向来让老师省心，出于对他们的信任，老师没有再过多检查房间，随便扫了几眼，就离开了。
见老师终于走了后，莲二松了一口气。
幸村从被窝里猫出头来，垂眸觑了眼在怀里睡相安稳的梨花，说：“还好没发出什么声音。”
“看来今晚她得在我们房里睡了。”
幸村身子想往外挪一挪，意识模糊的梨花好似察觉了男生这一动作，突然伸出手攀附上了幸村的肩，幸村一僵，默默地叹了口气：“只能是这样了。”
柳莲二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我还是去隔壁睡一晚好了。”
“……”
立海大的军师还是很识趣的。
草垫席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泛起波纹，随着一声阖门声，世界归于寂静，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被路灯强调成焦点，合着光线漫了进来，透过窗玻璃，投递到格栅上，填塞了一片空白。
手心里叠着梨花的手心，暖暖地熨帖着。她切切实实地睡在他的身边，那么真实，那么美好。
感情在灼热的升温，幸村长臂一勾，把女生拉入怀里，低下头，在梨花额上轻轻一吻，比羽毛更轻盈，比美满更令人窒息：“晚安。”
结合过去的事儿，“共处一室”“同睡一榻”这两个词对梨花和幸村来说显然不算陌生。
在男生从浴场泡完澡，酝酿好所有感情，收敛好自己所有的暧昧心态后，回到房间，意料之外地见着女生已经翻身睡着了，并在隔着一米的距离外，有所保留地给他铺了另个榻。
梨梨真是长大了。幸村这般想。多余的心思都溅不起半点涟漪了。
当初醒来还会红着脸，支支吾吾不敢出声，如今已然学会自己掌握节奏，将两人的关系保持在不多不少刚刚好的位置。
时间的确会教人成长啊。幸村不知是该庆幸的好，还是该悲伤的好。庆幸梨花不再那么少不经事，却也悲伤自己被她划下了界限，心与心挨不到一起去。
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幸村偏了偏头，他的神情被昏暗的灯光削成薄薄的一片。
如果没有他们就好了。
阻隔在他和梨花之间的沟壑，深幽又狰狞，漆黑又冰凉。
第二天醒来，两人默默无言，简单地吃过早餐，便准备一起回到山上旅店。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好在民宿老板借给他们一把伞，才不至于又淋一趟雨。
这场雨一直持续了三天，像是憋得紧了，把雨一口气全下完，老天终于在第三天中午放了晴。
“清水，夏日祭去吗？”
清水窝在床上两天了，梨花有些担心。
清水有气无力地说：“不去了，这几天例假不舒服。”
“那我去山下镇子给你买些药吧？”
“嗯……好。”
清水浅浅的呼吸声传了过来，梨花望过去，清水缩在毯子里，睡着了。
梨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刚阖上门，转身不料撞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绕在鼻尖的淡淡海棠花香，都不用抬头看脸，就知道是来的是谁。
梨花摸了摸鼻子，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抵在门上，问道：“你怎么来了？”
“清水怎么样了？”
“不太好，我打算去镇上给她买点药。”
“嗯。”声音很淡，轻轻的鼻音，飞快消散。
梨花目光游移，往上望了望，漾着粉色光泽的头发和深不见底的黑瞳，延伸到眼眸里。
“要一起去吗？”时隔三年的邀请，梨花拘谨地捏了捏手指。
“好。”
被雨水清洗了三天的镇上街道亮着莹光，路面几处凹陷被雨水填成小小的水塘。
梨花手里拿着伞，心不在焉地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石子。
“天气预报没说晚上会下雨吧？”远野棠斜睨了她一眼。
“这个啊，前几天镇里民宿老板借给我的，想着今天下山，我就顺便还回去。”梨花抬眸，指了指街对面的民宿，“到了，就是这家。”
梨花和远野棠过了马路，走到这家民宿前，梨花看见大堂里站着一个女生。
女生穿着粉色和服，肩处金色暗纹勾勒，由深而浅，渲染了轻纱，洇开了一抹色，远看似开得正潋滟的桃花，柔顺的黑发披肩而下，她正侧着身与人交谈，颈部曲线优美如天鹅一般，仅是一个侧面就可以让人对她的长相浮想联翩，蓦地，她的余光不期然瞥向了梨花。
梨花愣了愣，明明只是一个轻轻巧巧的眼神，却仿佛洞悉了一切，好似看穿了她整个人生一般。梨花还没咂摸出个意思来，女生偏过头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