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机场，我想他更适合出现在觥筹交错的酒席上。
“雪云，好久不见。”他开口之后我才意识到他停在了我们面前。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林姨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声。
对方也不甚在意，在在场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眼神就落在了沈小丘身上。
我下意识的往前站了一步，把沈小丘挡在身后。
“雪云，你都打算去英国定居了，还不肯让我认回我儿子么？”这个英俊的男人笑着问林姨，眼神还落在沈小丘身上。
“沈振坤，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我以为我们早就两清了。”林姨淡淡的说。
沈小丘悄悄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们从法律关系上来说确实是父子关系。”男人耸耸肩，“这是任何人都不可否认的。”
林姨冷笑了一声：“少威胁我。”
我从没见过这样冷硬逼人的林姨，她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温柔又有些忧郁的女人，像是诗里走出来的。
沈小丘和她很像。外表也好，性格也好。
不过仔细分辨，沈小丘的五官确实有这个男人的影子。
“既然你都没法留在国内照顾他了，我只是想尽尽身为一个父亲的义务。”男人退了一步，“我保证，不会打扰他正常的生活。”
林姨犹豫了一下，走到沈小丘身边，弯腰平视着他，说：“小丘，你当他是个保姆就行，有什么麻烦事可以让他帮你处理。讨厌他的话就不用搭理，这是你的自由，也是他欠你的。”
沈小丘茫然的点了点头。
林姨摸了摸他的头，再转身面对男人的时候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你可以走了。”
男人识趣的摸摸鼻子，冲沈小丘报了个手机号，也不管他记没记，就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了。
林姨轻轻叹了口气，转向我妈：“小莉，我儿子就拜托你了。”
“别这么客气，咱俩多少年交情啊。”我妈摆摆手，有些惆怅，“没想到他居然还缠着你。”
林姨苦笑了一声：“不是缠着我，是稀罕小丘呢。”
林姨三言两语交代了男人的来历。
沈振坤，沈氏集团现在的掌权人，结过婚，离了，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他前妻生的，还有一个……是小丘。
离婚后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在这两个儿子之后他竟然一直无所出。大儿子不争气，他打小丘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之前林姨态度非常坚决，加上林家也不是可以任人搓捏的存在，所以小丘从来没见过这个父亲。
不是我说，这故事情节都能上八点档家庭伦理大剧了。
如果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沈小丘的话，我估计会啧啧称奇，并且大胆预测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十有八九是什么私生子成功上位，人渣爹孤独终老的脑残结局。
我妈恨恨的骂了句：“人渣。”
沈小丘没什么反应，不过想想都知道摊上这么一个爹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只一眼我就放心了，沈小丘确实没有在难过，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林姨试图安抚一下突然捡到一个爹的沈小丘，不过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话，妈妈爱你，不用管他之类的。
其实照我看来，沈小丘也不见得有多在意这个人的存在。
林姨说的沈小丘全都应了，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笑。直到广播里开始催旅客登机，林姨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小丘，我们回家吧。”我说。
沈小丘这才笑了。
我妈一脸终于放下心来的表情：“小丘，你比姨想的坚强多了。”
屁的坚强多了，我妈根本不懂。这是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所以不会被影响。
没爹都能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不能了。
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收拾收拾就打算回去了。毕竟周一还得上课。
“最近天是热了，晚上还是很凉的，晚上得穿长袖睡，不能乱踢被子。”
“买的菜一定得注意安全，那些反季节蔬菜少吃点，对身体不好。”
“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得赶紧去看医生，千万不能糊弄，大病都是小病堆积起来的，啊？”
走之前我妈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我俩照顾不好自己。
“又不是第一天单独住，这都住了一年多了。”我弯着腰系鞋带，头也没抬，“您这担忧也来得太迟了一点吧？反射弧都该绕银河系一圈了。”
我妈笑着骂了句：“臭小子。”
总算是不再叨叨了。
我直起身把包挎上，里面全是我妈塞进来的各种零食和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保鲜盒的红烧肉。
挺沉。
沈小丘换好了鞋靠在门边看着我，嘴角翘着一个小小的弧度。
“一直傻笑什么呢？”下了层楼，看不见我家大门了，我才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沈小丘又笑：“这个包可真老土，背着怪像农民伯伯。”
是挺土的，也不知道我妈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怀旧款，估计是我爸年轻时用过的。
我点点他的鼻子：“叫顾欢伯伯。”
“顾欢哥哥。”小丘眯着眼睛笑。
忍不住揉乱他柔软的头发：“来，哥哥带你回家。”
开始我还心情不错的提议散步回去，今天天气不错，没有太阳，但是天空特别蓝，白色的云丝丝缕缕的，像块蓝色玛瑙石。
还有风。
和喜欢的人一起慢慢散步看风景，多浪漫啊。想想就很心动。
沈小丘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说：“都听欢欢哥的。”
走了两站路，我突然就明白沈小丘在欲言又止什么了。
我妈强塞给我的包太沉了，一开始还不明显，走了两公里就气都喘不上了。
一脑门汗。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穷苦的农民伯伯，为了省一块钱公交费，背着沉甸甸的蔬菜领着自家水灵灵的儿子风雨无阻（？）的赶去集市卖菜。
沈小丘主动提议：“欢欢哥，要不我背一会儿吧？”
儿子还挺有孝心的。
“不用。”我挑挑眉，“小丘，我怕这包把你的腰压折了。”
沈小丘伸手就要抢包：“没那么脆弱，我又不是女孩子。”
我拍开他的手，说：“我舍不得。”
“可我也舍不得啊。”沈小丘急了，“你都累成这样了。”
“不累。”猝不及防吃了一大口蜂蜜，甜死我了。
沈小丘不依不饶的要背包，我坚决不给，我俩在原地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他揪住了背带，我握住了他的手腕。
从上往下看，忽略他手里的背包带，就好像他主动投怀送抱，我抵死不从似的。
有点想笑。
真想松开手，结结实实的把他搂到怀里。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的话。
还没来得及肖想一下搂到怀里之后沈小丘害羞的表情，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沈丘……？顾欢……？”
我抬起头。
我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小区的门口。这小区绿化做得挺好，看着就很幽静，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从门口一直延伸到里头的居民楼。
一个保安坐在居民区门口的门亭里打哈欠，眼皮子都舍不得掀一下。
就停留了这么一小会的时间，居然就撞上熟人了。
我朝对面摇下的车窗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好巧啊，苏小瑶。”
沈小丘后知后觉的往后看了一眼。手还抓着我的背带没放。
苏小瑶疑惑的看了我们两眼，迟疑的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连忙把手放下来，咳嗽了一声，沈小丘不情不愿的松了手，转身跟苏小瑶打了个招呼。
好歹也认识了好几年，沈小丘不至于不搭理她。
“他要吃糖，我不让，他就自己动手抢包了。”我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沈小丘抬了抬眼睛，瞅了我一眼，没出声。
苏小瑶的视线扫了个来回，最终落到我身上：“你们这是去哪儿？要搭个顺风车吗？”
“不用了。”我说，“我们回学校那边，就不耽搁你了。”
苏小瑶笑了：“我刚好也去学校拿点东西，顺路。”
我很想倒回30s前把自己说的话掐死在肚子里。
苏小瑶看我们都站在原地不动，又说：“同学八年，就这么见外么？”
她都这样说了，再磨蹭就显得不够意思了。
我把后车门拉开，把包放了，又把不情不愿的沈小丘推进去，自己坐在最外边。
把手机拿出来，敲出几个字：“小丘，她喜欢的是你。”
沈小丘很不高兴的回我几个字：“我不喜欢她。”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写上：“好好好，委屈我家小丘了，回去买那家你最喜欢的甜点，怎么样？”
沈小丘这才多云转晴，敲下一个“好”。
我在他掌心挠了挠，他受惊似的猛的把手抽了回去，耳朵有点红。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特别容易害羞。
真可爱。
第21章
苏小瑶坐在副驾驶座，驾驶座上是个中年男人，看穿着应该是她爸请的司机。
苏小瑶回过头来和我们说话：“顾欢，你平时不住在家里？”
上小学的时候她跟罗小胖他们一起来过我家，只是居然还记得这让我有点儿意外。
“我家离学校太远，上学不方便。”我说。
“如果需要的话以后可以搭我家的便车。”苏小瑶说，“我可以早上让司机绕个路。”
“谢谢你啊，不过不用了。”我朝她笑笑，“我现在也就周末回来，平时都住在学校那边。”
“你自己租房子住？”
“欢欢哥住我家。”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小丘突然开口，“崔老师同意的。”
沈小丘在外人面前都管我妈叫崔老师。不过只要我妈在场，称呼马上就变成姨了。
苏小瑶好像有点高兴小丘主动接了她的话，又转过去问小丘：“沈丘，你家离学校很近吗？”
“骑车20分钟。”沈小丘说。
“你们平时都骑车去学校？”
“睡过头了打车。”
“你爸妈不叫你起床么？我妈每天都得叫我三次我才能勉强爬起来。”
“……”
沈小丘半天没答话，我悄悄的隔着包握住他的手——我今天第一次感谢我妈塞给我的包，别的不说，用来挡视线还是不错的。
“小丘她妈妈不在国内。”我说，“平时家里就我们俩。”
“啊……这样啊。”苏小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沈丘，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沈小丘说。
他反握住我的手，冲苏小瑶微笑：“不用道歉，我不介意。”
苏小瑶呐呐的闭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本来好好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一路上都没人再开口说话。
我想起那天别人说小丘是私生子的时候苏小瑶也在场，不知道她会不会联想出一些有的没的。
不过她不是个多嘴的人。
道路两旁的风景在视野中飞掠而过，平时坐公交得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下车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机，一个半小时。
车停在了学校门口，苏小瑶本来还想把我们送到家，被我婉拒了。
一是不想麻烦她。
二是不太想让她知道住处。
苏小瑶没有坚持。
司机把车停在了学校门口，眼见着苏小瑶下了车进了校门，我才拉着沈小丘晃晃悠悠的往家里走。
平时他都是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的和我说话，今天倒是安静了很多，我都有点不习惯。
“小丘，给哥哥笑一个。”
沈小丘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个。
他笑起来总是很甜的，今天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些伤心。
他最喜欢的那家甜点店在学校和家中间，刚好顺路。想到他情绪不太高昂的样子，我叫住店员，多要了一份甜点。
听说吃甜点对调节心情很有帮助，希望是真的。
“请问您需要打包吗？”穿着店员制服的小姐姐问我。
我转向沈小丘：“在这儿吃还是打包回去吃？”
“回去吧。”沈小丘说。
不用我开口，小姐姐已经利索的拿纸盒装上，放到袋子里，递给我。
“谢谢。”我向她道了谢，把袋子拿给沈小丘。
走出店门附近有个公交车站，我拉着小丘过去等车，他还眨巴着眼问我：“不走回去吗？”
“不走了，迫不及待想回家。”我说。
沈小丘便不再多言，安安静静的拎着袋子等车。
我把手放到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沈小丘弯着眼睛朝我微笑。
公交车停在路口，我和他下了车，转进回家的小巷子里。
这栋房子建在市中心，本身却挺老的，是那种上个世纪的小洋楼，周围全是清一色年纪的老房子。弯弯曲曲的巷子走起来有时半天见不到个人影，如果是我一个人晚上走，别说这心里还挺发悚的。
不过却很清净。
周围的居民很少，我们也不认识，所以一进巷子我就牵住了沈小丘的手。
“终于可以牵着你了。”我握紧他的手，“这一路上我可想了半天了。”
“一会儿被别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呗，反正也不认识我们。”我笑嘻嘻的把他拉过来，“不乐意吗？”
沈小丘摇摇头，跟着我往前走，声音软软的：“特别乐意。”
我牵着他在垂着花藤，绿树成荫的巷子慢慢往回走，柔和的风轻轻掠过发梢，忽然间就有种老夫老夫的感觉。
“小丘。”
“嗯？”
“觉不觉得我们就像一对卖菜回来的老爷爷？”
“是买菜。”
小丘举了举手里的甜点。
“买菜也行。”我笑着说，“真想就这样一直走到老，走到走不动了，一辈子就过去了。到死也不分开。”
沈小丘抬起眼睛静静的看着我：“等欢欢哥老到走不动了，我就买一张轮椅，每天推着你到处走，还是一刻也不分开。”
我作势要敲他的头：“你就比我小半岁，谁推谁还说不定呢。”
沈小丘笑起来，又说：“那你要给我买最流行款的，要比别人家的老头都时髦。”
“哎哟，我们沈小丘还知道赶潮流了。”我点点他的鼻子。
沈小丘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没办法，以后人老了变丑了，只好利用外部条件包装一下自己，好歹看起来比别的老头儿上档次点。”
“谁说的？”我睨他一眼，“我们小丘老了也是老帅哥一枚，照样把那些老阿姨们迷得神魂颠倒的。”
“谁要迷那些老阿姨了……”沈小丘反驳，“我就是想……”
“你就是想把你的欢欢哥迷的神魂颠倒的。”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是这样没错吧？”
沈小丘红着脸底气不足的指责我：“光天化日的，还要不要脸了？”
“魂都没了，还要脸做什么。”我瞅着他，“要不你先把我的魂儿还我？”
“不、不还了！”沈小丘心一横眼一闭，“要亲就亲，反正也没人看到。”
我乐得不行，看看周围一时半会儿也没人经过，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把他堵在被花藤覆盖了半片天的角落里，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