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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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文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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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非常困难,敢于去闯,勇于去闯,总还有一线希望。无论如何,总比什么也不干站在一边说风凉话好些。”
“你再仔细想想,上访上告除了增加几本厚厚‘翻案变天罪状’,不可能,决不可能有什么别的结果,而且事情愈闹愈大,必定将你们县领导,推向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那种地步。工作这么多年再笨,再傻的傻瓜也知道,像你这样蛮干瞎闯会有什么样结果。”
“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我说的是冷静、仔细、镇重。这不仅仅是你和小秀的事,它必然牵连到我,牵连到你妈,牵连到娅娅、兰兰,和你所在单位各级领导。既然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只有你去屈从它,适应它;而决不可能它来将就你。”
见我厌恶之极摇了摇头,爸一反常态由严历变责斥:“对事情认识处理你既不明智,又不老练,甚至比不上兰兰。别的暂且不说,就以你在地质队所见所闻是非曲直人尽皆知,关系到千家万户家家户户生死存亡,又怎么能不人尽皆知。但是,彭老总的‘错误’仍然是错误,而且是原则性‘错误’!?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错’?又究竟‘错’在哪里?谁敢涉及这个现代悲剧指鹿为马前因后果!至于徐嫂:从‘地主’、‘敌特’,这两、三个敏感性字眼,在那些人头脑里会产生什么概念,在这种概念支配下如何处理,怎样对待一目了然。而你,睁着眼睛往火炕里跳还自以为是!
爸正好击中我薄弱之处,以至于无言以对。愣了一阵:“总得想个法子,就算是相处多年的邻居,也不能无动于衷的坐视不理。”
“正由于事关重大不能坐视不理,我说的是慎重、仔细、周密,万无一失的那么周密;决不是,也不允许是不计后果的胡乱蛮干。你应该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在毫不含糊株联九族方针政策指导下,不仅全家上下,包括你所敬重的各级领导亲朋好友,也将无一例外跟着倒霉……!“
“……。”
这次谈话彻夜难眠,其实,上访、上告、我也知道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只不过凭一点侥幸心理,希望遇上像申、周、冯、罗,这样好的领导;其次存在个拼,即使劳改杀头,无愧于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既然闯的结果只能算蛮干,那剩下唯一出路是个‘走’!可是,如何走,怎样走,走到那里既可以躲避追踪,又不牵连别人。成败与否,利弊得失,反复盘算到天亮没有个万全之策。
第二天上车爸说她们更需要我,说明天除夕只要兰兰回来也就行了。有这么通情达理的双亲也真难得。
来到公社,穿过狭窄肮脏街道向村后山坡走去,大灾之年劫后余生,街上空闲房屋比比皆是,却安排两个柔弱女性在这种荒山坡上,即使再笨再傻的白痴,也不难看出目的何在!?是何用心!?大大小小干部,千千万万乡里乡亲,竟然变成为睁着眼睛瞎子,会说话的哑吧!
进到屋子里,往日小秀孩子般微笑,活泼可爱举止,婀娜纤巧身资……如今已被苍白失血面孔,虚弱浮肿身子,忧伤绝望神色所取代。令人为之赞叹不已苗条的身影,秀丽的容貌,雍容的风姿……象尚未盛开亦已衰败的花蕾。面对奴役苦刑摧残下的累累创伤,面对身心肌体精神折磨虚弱的身子……又怎么能不愤怒已极!又怎么能不悲伤欲绝!
见到我,她象做错事的孩子站在一边低声啜泣,好一阵哽咽道:“我终于……终于坚持下来……见到了你……!”
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撕心裂肺伤心话,凄楚已极心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情,身不由已的放声痛哭不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嫂终于忍住泪水:“你看看,远道而来还没有吃饭,该去地里弄点菜来。”边说边拉着兰兰走了出去。
面对睡梦中难以忘怀恋人,面对累遭摧残倍受蹂躏身影,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一时间又无语相对。虽然有许多话应该倾诉,难以倾诉,又何必倾诉。望着我所熟悉,所珍惜看着、看着、一天天长大,从只有棹子那么高,就形影不离的接送上学、放学,空闲时带领去郊外玩耍,去公园散步,欣赏挂在脸上时时逗人喜爱微笑,悦耳歌声,舞蹈般举止……还有和一群孩子玩耍边模仿喜儿动作,边唱‘北风吹’流下那金子般泪水……!
这,不能不想起早在地质队时那个县,商业局秦局长对女售货员;铁厂王厂长对下至民工,上至医学院毕业分配的女学生,凡是长相好点无一幸免的事。就我所在单位,大跃进调进五十多个考试落榜女性民工,也不过一、两年,以丧失女性最、最美好,最、最、珍惜的悲痛先后逃离而去。这就是勘探工区彭工区长,人们背后叫他绿头苍蝇的罪恶勾当。小秀身陷囹圄,会有什么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而我,却天真的以为她们领导表过态,以为几个大学生前去探望就能免遭不测。到底是无知,无能;还是怕招惹麻烦,怕承担责任避而远之?!不管有意无意,事实上,已经是促使她遭受侮辱不幸的罪人。内疚,悔恨,羞愧,象狂风暴雨大海的狂澜巨涛一个接一个涌上心头,而此时此刻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悲伤,和起不到任何作用软弱无力的愤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嫂从菜地里回来,从反思自省中惊醒。早已估计这里生活物质极为短缺,既然在这里过年,当然不会空手而来。一起动手苦中作乐,虽然内心深处凄苦无比,虽然过了今年还不知道有没有个明年,也正由于这种心情,促使你们倍加珍惜这难得可贵欢聚一堂。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如能有幸渡此难关,一切的一切将重头开始。‘非生即死;非死即生,’事已如此别无选择。决心需要实践,实践需要慎重、周密。多年来正统观念束缚了我,支配了我,既然是条绝路,那就没有必要在这上面浪费宝贵时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地头蛇在本地狐假虎威,一旦离开作威作福窝子,那怕一步,半步,‘虎’就变成了‘虫’,变成躲在阴暗角落不敢见天日的小虫。更何况冯、罗、二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不如悄悄接过来,安排矿山背后静僻处……。”即使这些人找上门来,人地生疏,谅他们也不敢怎样,万一弄翻,也有高过子顶着。在这难得相聚时刻,将彻夜冥思苦想,却又不完全成熟想法提了出来,让大家推敲斟酌。
虽然都知道呆下去是坐以待毙,虽然都知道只有‘走’,才是唯一求生出路。但,涉及到具体问题,有的说这样,有的说那样,各抒已见争论不休。
徐嫂坐在一边说先听听我们谈些什么,最后却以无比坚定口吻:“去你那里这些人不会就此罢休,组织纪律是原则性大事,一旦弄翻,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我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干脆写信给哥到海外去算了。”
我说“写了也不敢寄,而且寄不出去。”
兰兰笑道:“你不会多写几句‘比美满更加美满’,‘比幸福更加幸福’。”
小秀说:“出去后难以见面。”
我补上一句:“也许再也见不到面!”
“……。”
就这样,从躲藏、写信、外出、扯了半天没有结果。最后决定听听爸的意见,他久经社会见多识广,考虑问题总比我们全面。
晚上象传统守岁,将带来糖果糕点摆在几个盘子里,围着火炉包饼子,煎馅饼……。虽然是苦中作乐,既然有了这个欢乐,即使是短暂的,暂时的,为什么不让她溢放出甜美温馨,而尽情的去支配她,享有她!
第二天除夕加赶集,街上比以往更加拥挤,更加热闹。送兰兰上车小秀羞于见人,徐嫂也说人多嘴杂留在家里算了。我的意见正好相反,应该以鹤立鸡群姿态,偏要显示一番天鹅毕竟是天鹅。兰兰收拾一番将校徽、团徽、别在胸前,厚厚几本精装拿在手里,几万分之一姣姣者,事实上也的的确确算得上姣姣者,在庸碌之辈面前,为什么不炫耀一番无与伦比优越性。
小秀找来找去,也只是一件补丁加补丁学生服。走到街上,我伸手紧紧揽着她的身腰,光明磊落言正名顺,向众人表示我们之间关系非比寻常。不管怎么样,我的仪表外貌再差劲,再糟糕,总比那些人强过百倍、千倍。果然有人目瞪口呆,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点头感叹……。
去百货公司选择最上等,最高档皮绒毛呢,将她们从上到下焕然一新,将不要票证海产精品装满几个提包。当往返于大小商店选择采购时,那个人在茶馆窗子后面翻着一双小眼睛。不过,这眼神已失去往日傲慢与专横,而更多的是妄想得到,又无法得到的愤恨与嫉妒。
初二回家处理生死攸关头等大事!爸一口说定不必三心二意,不必犹豫不决,时间比什么都宝贵,走了之后虽然彼此交往受到限制,但,看问题应着眼于长远。而且说文字方面我们不够老练,主动执笔一会儿沉思默想,一会儿翻阅报刑,忙了半天也只是草草两页。还,怕有什么欠妥之处,叫我们仔细听着念了几遍,真不愧社会上爬滚多年的老夫子,听起来比理想还要理想,只是末端加上一段‘……你一定回来,切切不要忘记,我日日夜夜盼望见到你的身影,如今白发如霜不久人世,唯一的心愿是有生之年能见上一面。每逢佳节倍思亲!当此除夕之夜,孤灯独影飘泊海外的你,想必同感离散之苦,今生今世如能了此心愿,黄泉之下,冥冥之中我心安矣!……’
由于表明这个院子地扯不能不写姓名,更不能以假代真,爸干脆落上自己名字,只是在后面注上徐嫂的乳名。
我说笔迹不对要引起她舅猜疑。
爸说:“用徐嫂笔迹那才真正是自投罗网,据我所知,所有往来信件全部截留,由有关部门检查化验之后,再决定寄出,或另抄一份寄出……。并对寄信人政治背景社会面貌明查暗访,要不了多久,神秘的不熟之客将出现在我们这个院子前后左右,彼此思想上必需有所准备,并统一口径。在别人高度警觉敏感神经中枢那怕一个字,一句话有欠妥当,也将招惹意想不到麻烦,甚至是极其可怕灭顶之灾的麻烦!”
在一片迎新去旧爆竹声中,寄予深切希望的信件投进了邮箱。听说邮检以大区为单位,另抄一份由娅娅从西北寄出,她那里政治气氛更浓厚,组织纪律更严密。为解救徐嫂,大家承担一份‘海外关系’,这个极其可怕,又极其严峻后果很必要。
春节过后我忙于机电通风设备,以及和有关单位业务方面联系。回去的前一天去她们那里告别,进到屋子空无一人,天黑尽疲惫不堪的她们,拖着沉重无力步子回到了家里。特别是徐嫂,也不知道得什么病,虚弱已极喘息不已,去卫生所,三、五颗药片打发了事;去请病假,那些人说:“既然病了,又怎么能跑上跑下的去医院看病。”
兰兰没有说错,这个人采取另一种方法打击报复,不是死刑的死刑以前也曾见过,虽然觉得过分了点,却也没有引发进一步深思。如今落在自己身上,才深深体会它的冷酷与无情。古往今来无论民间传说,还是文字记载,那里有如此严密庞大层层叠叠整治人的组织机构;那有如此强制之下人为的贫困饥馑。人们习惯将奴役称之为当年当马。其实,牛马和主人相依相附关系极为亲密:当主人遇上危险,牛马会奋不顾身抢救主人;同样,主人也会全力以赴抢救牛马。除相互依附彼此从属,具有一定感情也是个重要因素。
而这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人民犯罪’!关系到阶级立场坚定性,纯洁性……‘宁左勿右’才一个比一个新鲜,整治人人的办法才一个比一个卓绝。建国初期过激点,过火点,是可以理解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必要的。一统江山多年,建立一整套至高无上既不许推敲评论,更不准研究论证,强权强迫之下所谓的绝对‘真理’。而在此基础上制定的一整套方针政策,远比历史上,历次极左路线更加极左!更加荒谬!什么‘以阶级斗争为纲’,什么‘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并指令全国上下‘天天讲’,‘处处讲’……到底为了综合国力提高?为了人民生活改善?为了社会整体进步?还是以‘阶级斗争’为晃子,达到既不可告人,又不便言明的另一层含义!?人人共知而不便明言的那层含义!
离别心绪是忧郁的!处于我们这种情况更是忧郁的!!我和小秀在外间无语相对,对我们来说,那怕最、最微小一点举止,一点感受,也无须借助于语言,无不融会贯通得如同一个人一般。望着粗糙开裂肌肤,失血在浮肿身子,望着她身后墙角动也未曾动过一堆堆书刊作业练习,回想当初豪情满怀奋发攻读精神,又怎么能不感叹万千,难怪有人说‘人究志短’,处于她这种情况体力的消耗,时间的浪费,再加上精神折磨身心摧残又怎么能‘志长’!
见我望着书刊感叹,她安慰道:“来到这里是没有摆弄过这些,你尽管放心,只要条件稍稍好转我会赶上去的。”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徐嫂从里屋出来:“外面地上木柴去拣一下,夜里露水打湿了不好烧。”
“小秀体力不行让我来。”边说边抢在前面。
在不允许站立情况下,等她身影消失后:“我这个身子虚弱已极,也许八、九天,也许十来天……。”
“在任何情况下,千万不能丧失信心,两个月……或者一个月没有回信立即接你们过去。”
“等不到那一天了,我死不足惜,只牵念这孩子,今天正式托咐给你,只要她有了依靠我也就放心了。”
“既然这么糟糕,又何必在这里等死,明天你们先走一步,我买三张车票前面山沟上车,只要一离开这里什么事情都好解决。”
“不,不行,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并没有大的变动,总比等死强。”
“我情愿等死,但,不能有损长远安排。”
“……。”
再三相劝无济于事,平时看起来极其温顺;如今又那么固执,非比寻常的那么固执!争执中,小秀走了进来也只好到此为止。
第二天上车,不愿意外人见到凄楚离别样子,半山坡上挥手告别,下到山底转进巷子,两个身影仍然站立原地挥舞着手臂。她们身后,是阴沉忧郁暗灰色的天;她们脚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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