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2-吓人的国粹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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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2-吓人的国粹教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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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人的国粹教育》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且看苏舆先生

    一个新观念的建立是不容易的,有赖于经济本质的改进,社会是非标准的建立,以及思考方法的养成。对节育问题如此,对其他问题也都是如此,对男女问题,更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能用新观念来正视这个一日千里在蜕变中的社会,真能把自己气死。呜呼,仅只气死自己,其害还算小焉者也。麻烦的是,该落伍腐烂了的狗屎观念,往往盘据在有识之徒的尊脑里,于是“放欲宣淫,毫无忌惮”,那就不仅坑了自己,也坑了别人,势必成为一块异常可敬的绊脚石,阻碍社会和国家的进步。     
    一八九五年,吾友樊椎先生,在他的故乡湖南邵阳,组织南学分会,提倡“民权”和“平等”。到了今天,即令是顶尖的有识之徒,恐怕也不会提出反对。可是一个新观念一旦钻入旧的脑壳,该新观念遂成了“邪说异术”兼“大逆者流”,以致闹得邵阳各界,全体哗然。     
    在当时的众有识之徒中,柏杨先生特别推荐苏舆先生作为代表,并特别介绍他阁下的言论,以便读者老爷,温故而知新,长长见闻,泄泄尊气。盖这玩意乃是“古已有之”的老模子,“以河洛《易经》为中心之经典”的老模子矣。     
    樊椎先生提倡“民权”“平等”,被选为会长,规定凡“伦常乖舛,违背孔教者,不准入会”。有识之徒苏舆先生立刻洞烛其奸,痛责之曰:“若然,则樊椎永宜屏绝不准入会,盖平等邪说,自樊倡之也。无亲是无父也,无疏是无君也。无父无君,尚何兄弟夫妇朋友之有?是故‘等’不‘平’而已平,则一切倒行逆施,更何罪名之可加?岂但所谓‘乖舛’云乎?圣人人伦之至,以乎灭绝伦常,岂格外更有‘违背’者乎?若而人者,在会诸公宜如何处治,以挽伦纪,以扶圣教,岂真‘屏绝’已哉?今诸公反推为会长,其于学会章程,大相刺谬,阅者省览焉。”     
    有识之徒“阅者省览焉”,柏杨先生顺便在此也劝“阅者省览焉”,读者老爷中如果有患血管硬化的,最好不要继续往下再看,否则的话,看着看着,发现平等原来是邪说,则血压增高,因之脑充了血,就十分抱歉啦。     
    樊椎发表《开诚篇》一文,曰:“自民之愚也久矣,不复见天日也亦已甚矣,其上以是愚之,其下复以是受之,二千年沦肌浸髓,梏梦桎魂。酣嬉怡悦于苦海地狱之中,纵横驰骋于醉生梦死之地,束之缚之,践之踏之,若牛马然,若莓苔然。”     
    有识之徒驳之曰:“我朝(清王朝)开国以来,教养兼尽,上何尝愚之,下何尝受愚!且二千年自汉迄今,其间圣君贤相,理学名儒,不可殚述;樊椎谓其梏梦桎魂,酣嬉怡悦,束缚践踏,若牛马莓苔,目中固无千古矣。不知其祖宗,亦在二千年内也。樊椎不产于空桑,安得出此丧心病狂之论。”     
    有识之徒劈头就是“我朝”,接着就是“圣君贤相”,在那个时代,这些话都是牛魔王的钢鞭,小民很难招架。     
    樊椎先生建议曰:“是故愿吾皇纵五寸之管,半池之墨,不问于人,不谋于众,下一纸诏书,断断必行曰:‘今事已至此,危迫日极,虽有目前,一无所用,与其肢剖节解,寸寸与人,税驾何所,蹑天无能,不如趁其未烂,公之天下,朕其已矣。’”     
    这一下有识之徒抓住小辫子,一脸忠贞学出笼,苏舆先生号曰:“天子诏命,岂臣下所敢戏拟,况此等大逆无道之言乎?国典具在,脔割寸磔,处以极刑,似尚未足蔽其辜。”     
    有识之徒的最大特征是一头栽到酱缸里,然后靠祭“国法”以撒绊马索。所谓“天子”也者,指的是载湉先生,不久就断了尊气,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未死的活天子溥仪先生在当图书馆管理员,大概可以帮一下忙,把泡到酱缸的尊头拉出来。     
    樊椎先生提倡民主,曰:“四海一心,一心者人人有自主之权,人人以救亡为是,穷极生变,郁极生智。”     
    有识之徒连民主也受不了,大怒曰:“治天下者,大权不可以旁落,况下移民乎?所宜通者,惟上下之情耳。樊椎贵人人有自主之权,将人人各以其心为心,是使我亿万人民散无统纪也。樊椎谓可以一其心,吾谓实亿万其心也。此则亡且益速,又焉能起而救之。泰西国固多民主,然法国议院朋党蜂起,卒为国祸,在泰西国且不可行矣。樊椎曰穷极生变,郁极生智,推其意直欲以我列圣以来干纲独揽之天下,变为泰西民主之国,其斯以为智欤?真汉奸之尤哉!”     
    一谈民主,就拉上法国,这是偶尔看见别人偶尔跌倒,自己就宁可泡在酱缸里,泡僵泡死,都不肯爬出来的奇异观念。俺泡在里头多舒服呀,你瞧呀,那小子连膝盖都跌破了呀。但最后仍忍耐不住,“汉奸”出口,这和“干你娘”有点差不多,盖非如此拉大嗓门,唾沫四溅,便觉得赢不了也。     
    樊椎先生曰:“洗旧习,从公道,则一切繁礼细故,猥尊鄙贵,文武名场,恶例劣范,铨选档册,谬条乱章,大政鸿法,普宪均律,四民学校,风情土俗,一革从前,搜索无剩,唯泰西者是效,用孔子纪年。”     
    有识之徒跳高兼搥胸曰:“尊卑贵贱,有一定之份。法律条例,有不易之经。樊椎公然敢以猥鄙恶劣谬乱字样,诋毁我列圣典章制度,毫无忌惮,其狂悖实千古未有。且明言泰西是效,何必再言用孔子纪年,直曰以耶稣纪年可耳。”     
    夫有识之徒习惯于尊卑贵贱,习惯于奴才生涯。不要说樊椎先生对他木法度,便是上帝对他也没法度。至于由“孔子纪元”推演成“耶稣纪年”,也是有识之徒特有的逻辑,盖“列圣”把他弄得迷迷糊糊,偶尔有人拨开他的眼皮,万物都是新的,他怎能受得了哉,他怎能受得了哉。


《吓人的国粹教育》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两值和多值

    至于说“一意孤行”,刘美枝女士方面,向李森先生提出的条件有三,一曰:“刘美枝女士现持有新台币七千元,愿偕游全省,然后双双殉情。”这个条件很富诗意,难道蔡凤鸣先生眼睁睁看着两个年轻人把七千元荒唐花光,然后服下一斤巴拉松,在床上辗转呼号,才算不“一意孤行”乎?曰:“与王春瑷解除婚约,其所需费用,由刘美枝负责。”这个条件是典型的反孔孟干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蔡凤鸣先生眼睁睁看着李森先生转过头来,再把王春瑷女士一脚踢,弄得王女士也在刘美枝女士结婚之日,也服下刚刚死不了的毒药,才算不“一意孤行”乎?三曰:“李森应赔偿刘美枝三万元。”这条件就没有诗意啦,乃是在谈一笔交易,依蔡凤鸣先生的看法,只要李森先生当时──或过后,把三万元往桌上一摔,就也不算“一意孤行”乎。     
    蔡凤鸣先生能当国民小学堂校长,当然学问很大,看他下的这些论断,似乎不但学问大,而道德也仿佛很高,凡是道德太高的有识之徒,通常地都往往把论断认作事实,尤其往往把推论出来的论断,认为事实。不和刘美枝女士结合,和喜新厌旧之间,没有必然关系,犹如偷东西和品格坏没有必然关系一样,一个人可以因家贫母老,偷一贴“撒隆巴斯”治他妈妈的腰痛。拒绝三条件也和一意孤行没有必然关系,五四运动时中国拒绝了日本二十一条,岂也是一意孤行耶?     
    这不是说李森先生忽然摇身一变,变成活圣人啦,而是说在没有深入地弄清楚问题的症结之前,就下论断,而这论断又是具有毁灭性的,便有点不对劲。     
    台湾省教育厅发言人李正先生那一段话,真使有识之徒向他欢呼。于是我想起一件事,想当年刘真先生当厅长的时候,有一位国民小学堂教习,一时大发脾气,把一个小学生揍了一顿,这一揍揍得全体哗然,刘阁下学问之大,不亚蔡李,当下就下令扣发该教习的毕业证书。柏杨先生曾呼吁他手下留情,可是这年头小民说话,就好像凉水灌到破桶里。现在李正先生又发起虎威,一口咬住,恐怕李森先生要糟。     
    呜呼,洋大人传统的两值逻辑里,有三大定律,曰矛盾律,曰排中律,曰统一律。成为几千年来人们思考的惟一工具。盖柏杨先生就是柏杨先生。柏杨先生不能同时是柏杨先生,又同时不是柏杨先生。柏杨先生一定是柏杨先生,或一定不是柏杨先生,二者必居其一。那就是说:“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于是乎我最怕带我的孙女看电影,她阁下今年四岁有半,只要一开演,你瞧她问吧,“公公,那男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呀?”“谁是好人呀,谁是坏人呀?”问得我火气冲天,但也不禁敬佩交加,别看她年纪小,她用的却是两值逻辑也。古之圣人,也有同样贡献,抡起程咬金先生的大斧,把人类血淋淋一劈为二,一边站的是“君子”,一边站的是“小人”。到了今天,李正先生挺身而出,问曰:“李森先生是好人呀是坏人呀,是君子呀是小人呀?”结论也是他自己做的,李森先生始乱终弃,自然是坏人,既然是坏人矣,也自然认为他不配为人师表矣。     
    在这种两值逻辑下产生的观念,无一不是对立的和相反的,若“是非”,若“生死”,若“好坏”,若“黑白”,若“真假”。我们不是说两值逻辑应该取消,它仍有它的崇高价值。而是说由两值逻辑产生的观念,往往具有可怕的危险性,盖两值观念是一种排他性观念,专门向人类感情系统挑战。好比说,柏杨先生是个臭男人乎?抑是一个娇滴滴的如花似玉乎?这答案是两值的,不是男就是女,不是女就是男。但如果要问曰:柏杨先生是好人乎,抑坏蛋乎?恐怕答案就不能两值了矣。像你阁下,天天拜读《倚梦闲话》,肃然起敬,在你阁下心目中,柏杨先生不但是好人,而且还好人带冒烟。但巷口那个卖西瓜老头,恐怕就不那么想法,有一天一个朋友来柏府串门,忘了门牌,向他打听,该老头把尊头一扭,假装没听见,吾友曰:“你们都是邻居呀,何必这么凶哉。”他跳高曰:“我不跟这种人邻居。”光说不算,为了加强吾友的印象,还往地上唾了口痰。其实我并没有得罪他,只不过前年赊的西瓜账,一直周转不灵,他上门要了几次,都被老妻轰走;更加上去年夏天,他家的鸡跑到我后院参观,我就杀而吃之,被他发现,骂了一条街而已。     
    呜呼,人生的评价是多值的,尤其是社会逐渐工商业化以来,一向变化很慢的道德标准,突然间大起波动。跟战争武器一样,简直日新月异。吾友杜兰先生论之曰:“有工业和政治的道德范畴,也有爱情和婚姻的道德范畴,埋怨现代男女不贞的人,可能在窃取财物或背叛国家。我们为一个失去贞节的女郎发抖,但是从不想把贪污者送入监牢。一个人可能对他的孩子宽厚,而对他的部属凶暴。一个人可能为了钱出卖他的灵魂人格,却是一位有名的好丈夫和好父亲。一个人可能暗中偷窃,或瞒着他太太在外面搞女人,但在他们教堂里,和他的办公室里,以及他的邻居朋友中,却得到普遍的赞扬。家庭的道德范畴是不够的。”     
    杜兰先生最后一句话,应该再重复一遍,那就是“家庭的道德范畴是不够的”。盖泛道德主义一旦侵入政治领域里,就准出现那种“开除学籍”“不足为人师表”的精彩节目。韦政通先生在《文星杂志》上写了一文,题曰:《泛道德主义影响下的传统文化》,画时代的名著也。全文太长,一时抄不完,且介绍一段于后,韦先生曰:     
    “把道德意识越位扩张,侵犯到其他文化领域(如文学、政治、经济)去做它们的主人,而强迫其他文化领域的本性,降于次要的地位,最终极的目的是要把各种文化的表现,统变为服役于道德和表达道德的工具。中国过去因为道德意识太强,弥漫在传统文化中,不但各领域中的文化遭受极恶劣的影响,就是道德本身,亦因越位的关系,一面以道德垄断一切,竭力作虚妄的扩伸,另一面只能封闭和僵化在个体上,而没有一条落实的途径,这是传统文化缺陷最深的根源所在。”


《吓人的国粹教育》 揭人者人恒揭之《节育之风万不可长》

    张运才先生似乎对“江山楼”很有心得,柏杨先生啥地方都去过,像台北后火车站焉、万华宝斗里焉,对之均了如指掌,但江山楼是干啥的,实在不晓得,还是被“下流东西”搞了一通之后,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也是娼寮之地,该地是不是真的热闹烘烘,虽不敢肯定,想张先生的话准没有错。不过,后火车站也好,宝斗里也好,江山楼也好,说其穷则可,说其下流,恐怕不见得。吾友何秀子女士,开设“陶公馆”,全球闻名,而且道德本位,据说她曾保证她麾下的姑娘,全都玉洁冰清,没有一个有花柳病的;以致华侨老爷暨洋大人之辈,到了台北,就指名要她介绍。难道他们竟都是下流的乎?     
    孟轲先生曰:“食色性也。”但问题也在这里,吃起饭来,可以斯斯文文,而性行为则没有一个不恶形恶状,江山楼如此,陶公馆如此,皇宫也是如此。纵百年老妓,都要关门闭户;纵女王皇帝,也都免不了哼哼唧唧。谁都上流不了,谁都端不到桌面上。有“活孟子”之称的明王朝陈献章先生,每逢跟他太太举行大典,就跑到他娘跟前报告曰:“献章求嗣。”数十年如一日,他的朋友顾余庆先生忍无可忍,正色训之曰:“是何言欤?太夫人孀妇也。”陈公听啦,半天说不出话,后来他到底想通了没有,书上记到这里为止,惜哉。但他把性行端到桌面上的努力,恐怕是失败了也。    
    如果性行为真是下流的,我想张运才先生一定到今天都还没有结婚,更不会有男女公子矣,盖以张公之道德学问,自不会如此不自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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