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作者 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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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作者 张恨水-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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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个女角儿,对这里不住带着笑容。二和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是可以让人发笑的,但是人家已经发了笑,总是自己有了失态之处。便向后面看看,见王傻子没有进来,只好退出去说:“咱们先到前台去听戏罢,她还没有来呢。”王傻子也正是想着看看月容的戏,便道:“只要不花钱,我还有什么不干吗?”二和一面引他向前台走,一面又叮嘱他千万不可以胡乱叫好。到了池座子里,四周一看,今天生意不算坏,又上了八九成座。二和站在进门的路口,四处张望了一下,只有最后几排椅子,是完全空的,扯扯王傻子笑道:“太坐远了,听不见,那廊子下几个吃柱子的座位,总是没有人坐的,咱们先去坐着,有人来,咱们再让。”王傻子到了这种地方,自己就透着没有了主意,二和向哪里引着,他也就向哪里走去。在二和坐下来之后,一眼看到池子正中,有三个年轻看客,笑嘻嘻的交头接耳说话,记得第一次在这里同月容捧场,就看到他们坐在那里,不料今天来看月容的戏,他们也在这里,真是巧极了。
  二和心里有这么一个巧字的意念,在王傻子心里,却是连那巧字的意义也没有。很难得地看一回戏,只是瞪了眼向台上望着。二和本来在看了两出戏之后,就要到后台去见月容的,无奈王傻子直瞪了两眼,动也不动,这就只好静静的在走廊子下陪着。又看过了一出戏,是月容出台的时候了,王傻子把胸脯挺了一挺,直起了脖子,那期待的情形,是更透着迫切。二和也就忍住了鼻息,对台上看去。
  这晚月容是同生角配演《汾河湾》,她一出门帘子,喝彩声和鼓掌声,就风起云涌的一阵又接着一阵的送来。尤其是第三排上几位看客,鼓掌鼓得最厉害,在别人没有响动,他们已经先闹起,人家喝彩完了,他们的响声,还不曾停止。这样一来,就让丁王二人大大的注意,有时看戏,有时也看看他们,不过月容在台上很留意丁王二人的座位,并不因为有人这样捧场,就把这里冷淡了。由走廊下电灯昏暗些的地方,看那台上灯光极强烈所在,只觉得月容穿了青衣白裙,更把她那鲜红的脸儿,衬托得娇艳极了。当她二次出台的时候,门帘掀开,一个抢步,走到台正中,那宽大而又软柔的衣服,真个翩翩然,像一只青蝴蝶在台上飞舞。王傻子情不自禁,连头带身子,摇撼了半个圈圈,然后低声向二和道:“真好!”二和心里也是在那里念着:真想不到,自己有这样好的一个心上人,在于百人面前大出风头。
  在这时,那台上的柳迎春,就像知道了自己的意思,当她身子向这边的时候,眼光也很快的对这边一扫。据二和心里断定着,她必是在和自己表示好意,好像说:“你也来了。”不想每在她丢一个眼风之后,那几个叫好最热烈的人,他们就跟着鼓一阵掌,二和始而是不注意,在他们鼓掌两回之后,心里就大不高兴:难道她一次两次,全是向你们打招呼吗?那真叫梦想!可是他尽管这样想,那几个人还是鼓掌。王傻子轻轻地喝骂道:“这三个小子,尽他妈的瞎嚷,我要揍他!二哥,你叫我别叫好,你瞧瞧别人!”二和立刻把身子问上挺站起半截,用手按住他的肩膀道:“这是戏馆子,大家取乐的所在,你可别胡来。”王傻子对于他这种劝告,虽也接受了,但是不免把头昂了偏起了脸向二和看着。二和连连的又拍了他几下肩膀,连叫道:“坐下,坐下。”
  两人坐定了,再向上看去,已是柳迎春在台口打背躬的时候,她道:“儿父不作官就不作官,一作官就是七八十来品。”她同时作个身段,将手背掩了口,微微一笑,在她一笑的时候,眼光又是闪电般射到池座这一角来。二和看到,心里痛快极了,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也就是台上人的薛仁贵了。
第十五回 揉碎花囊曲终人已渺 抛残绣线香冷榻空存(1)
  当月容把这出戏唱完了的时候,二和就向王傻子说,要到后台去。可是接着演出的这个压轴子,是王傻子闻名已久,向来不曾见过的《天女散花》,便笑道:“古装花旦戏,我是最爱瞧的,咱们看过两场,再到后台去,那也不会迟。月容刚下场,卸装洗脸,总还有一会子,哪里能够说走就走。”二和想他的话也对,很不容易的带他到这里来听一回戏,让他多过一点儿戏瘾罢,也就只好忍耐着,陪他把戏听下去。约摸听过了四五场戏,二和见王傻子直瞪了两眼,向台上看去,将两手胳臂微微碰了他两下,他也不曾理会,依然睁着两只大眼,呆呆的向台上看那古装的女角。二和又想着,到后台去,不一定要同王大傻子同行,自己先偷偷儿的到后台去,给月容留一个信,叫她等一会儿,然后自己再出来陪王傻子听戏,这就两面全顾到了。
  主意想妥,也不用告诉王傻子,拿了两个小纸口袋,就绕道后台来,这已是快到散戏的时候,后台的人,十停走了七八停,空气和缓得多,虽还有十来个男女,在这里扮戏或作事,但门禁可松懈了。二和径直的走了进来,看到了横桌子边,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汉子,笼了两只袖子,坐在那里,便向前哈哈腰道:“辛苦,辛苦。”那人因他客气,也就伸起身子来,弯了两弯头。二和笑道:“月容呢?她没事了吧?”那人道:“你不是来接她的吗?她早就走啦。”二和道:“她不是刚下场吗””那人道:“我还能冤你吗?她一下场,卸了装就走了。我也是很纳闷,干吗她今日走得那样快。”这时旁边站立有个老头子,口里衔住了一枝长旱烟袋,斜了身子向人伏着,喷出一口烟来,淡淡地笑道:“杨老板没回家去,准是吃点心去了。”二和道:“这时候哪里去吃点心?”老人道:“我又能冤你吗?这几天,那个姓宋的,老是等杨老板下场了,就邀她到咖啡店里吃点心去。刚才我见那姓宋的还同几个朋友,全站在后台门口望着,杨老板一到后台,就向他们打招呼,就是马上就走。”二和手时拿了两个纸包垂将下来,竟是听着发了呆,只睁了眼望人,不会说话,也不走开。
  那老头子知道二和沾一点亲戚,料着他也不能干涉月容的行动,便道:“第三排上,靠东边那个座位上,总是姓宋的那班朋友在那儿。他们捧杨老板捧得很厉害,就是五爷也知道,你没听见说吗?”二和听了这话,心里就像滚油浇过一般,脊梁上向外阵阵的冒着热汗。那个坐在横桌子边的人,见他只发愣,就将手指轻轻敲了桌沿微笑道:“这没有什么,唱戏的人,谁没有人捧?不捧还红得起来吗?有人捧,就得出去应酬应酬。不过月容年纪轻,你们是亲戚,可以旁边劝劝她,遇事谨慎一点就得了。”
  二和被人家这样劝了几句,才醒悟过来。向后台四周看了一看,并没见月容的踪影,搭讪着望了自己手上的纸口袋道:“这位姑娘说话有点儿靠不住。说明了,她下一场,我就把东西送到后台来的,不想她一句话也不给我留下,就这样的走了。”口里说着,就跟了这话音向外走。估量着后台的人,全看不到自己了,这就一口气跑到前台,走廊子下去。看那王傻子,还是瞪了眼睛,向台上望着,于是碰了他一下,轻轻地喝道:“喂,别听戏了,走了!”王傻子回转头来问道:“谁走了?”二和道:“别听戏了,你同我出去,我再告诉你。”王傻子站起身来,还只向他发愣,问道:“怎么一回事?”二和道:“你什么也不用问,跟着我出去就是了。”王傻子两手牵牵衣襟,昂了头还只管向戏台上望着,二和一顿脚,扯了他的衣服,就向外跑。
  一直走到戏馆子门口,王傻子道:“怎么一回事?我不大明白。”二和把脚重重一顿道:“我们成了那句俗语,痴汉等丫头了。我们在这里伺候人家,人家可溜起走了。”王傻子道:“什么?月容她溜起走了?我们在这儿听戏,她不知道吗?”二和道:“凭你说,她瞧见我们没有?”王傻子道:“我们叫好,她只管向我们看着,怎么会不知道?”二和道:“你瞧,她已经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了,也知道我们是在这里替她捧场,为什么一声不言语就走了?这不分明是知道我们要到后台去,老早的躲开我们吗?”王傻子道:“月容是个好孩子,照说不应该这样子。”二和道:“那算了,她当了角儿了,她有她的行动自由,我管得着吗?走罢,回去睡觉了。”他说了这话,无精打采的,就在前面引路,王傻子后面跟着,嘴里唆着道:“这件事,直到现在,还让我有点儿莫名其妙。我们到杨五爷家瞧瞧去。”说到这里,二和突然停住了脚,向路边停的一辆人力车子望着。
  在那车踏板上笼着袖子坐了一个车夫,正翻了两眼,向四处张望着,二和道:“老王,你们老板呢?”老王道:“我正在这儿等着呢?”二和道:“不是同姓宋的一块儿上咖啡馆子去了吗?”老王道:“是吗?也许我没有留神。”二和道:“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喝咖啡吗?”王傻子道:“他当然知道。要是去喝咖啡,绝不止这一次,他准拉月容去过。”老王红了脸道:“我要知道,我还在戏馆子门口等着吗?”二和站着沉吟了一会子,因道:“我们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喝咖啡,他们绝不能走远,我们就在附近各家咖啡馆子里瞧瞧去。”老王站了起来,两手一拦道:“我说丁二哥,你别乱撞罢。一个当角儿的,在外面总有一点应酬,一点儿不应酬,她就能够叫人家成天的捧吗?你若是这时候撞到咖啡馆里去,她是不睬呢,还是见着你说走呢?见你就走,得罪了那些捧角的,明天在台底下叫起倒好来,她可受不了。她要是不睬你,你恼她,她下不了台。你不恼她,她也难为情。所以我仔细替你想,你还是不去为妙。”二和连点了几下头道:“这样子说,你还是知道在什么地方。”老王道:“你真想不开,杨老板若是不瞒着我的话,还不坐了车子去吗?她让我在大街上等着,那就是不让我知道。”王傻子偏着头想了一想道:“二哥,他这话也很有道理,我们回去罢。明天见了杨五爷,多多托重他几旬,就说以后月容散了戏,就让老王拉了回去。”二和道:“假如她今天晚上不回去呢?”老王笑道:“回去总是会回去的。不过说到回去的迟早,我可不能说,也许马上就走,也许到一两点钟才走。”王傻子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回去呢?”老王道:“这还用得着说吗?人家虽然唱戏,究竟是一个黄花幼女,一个作黄花幼女的人,可以随便的在外面过夜吗?平常她有应酬,我也在一点钟以后送她回去过的。”王傻子这就望了二和道:“咱们还在这里等着吗?”二和站在街中心,可也没有了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戏馆子里面出来一大群人,街两边歇下的人力车夫,免不了拖着车前来兜揽生意,那总是一阵混乱。丁王二人站在人浪前面被人一冲,也就冲开了,等到看戏出来的人散尽,颇需要很长的时间,两人再找到老王停车子的所在去,已经看不到他了。二和道:“这小子也躲起来了。”王傻子跳脚道:“这小子东拉西扯,胡说一阵,准是知道月容在什么地方,要不然,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跑了?”二和又呆呆的站了一会,并不言语,突然的把手上盛着白兰花的小纸袋,用力向地上一砸,然后把两只脚乱踹乱踏一顿。王傻子心里,也是气冲脑门子,看了他这样子,并不拦阻。二和把那小口袋踏了,手里还提着一只大口袋呢,两脚一跳,向人家屋顶上直抛了去。抛过之后,看到王傻子手上还有一个纸包,抢夺过来,也向屋顶上抛着。可是他这纸包里,是一双线袜子,轻飘飘的东西,如何抛得起来?所以不到两丈高,就落在街上。王傻子抢过去,由地上拾起来,笑骂道:“你抽风啦,这全是大龙洋买来的东西,我还留着穿呢。”他说着,自向身上揣了去。
  这时戏馆子门口,还有不曾散尽的人,都望了哈哈大笑,二和是气极了的人,却不管那些,指着戏馆子大门骂道:“我再也不要进这个大门了!分明是害人坑,倒要说是艺术!听戏的人,谁把女戏子当艺术?”王傻子拖了他一只手胳臂道:“怎么啦,二哥,你是比我还傻。”二和不理他,指手画脚,连唱戏听戏的,一块夹杂着乱骂,王傻子劝他不住,只好拖了他跑。在路上,王傻子比长比短,说了好些个话,二和却是~声儿不言语。到了家门口,二和才道:“王大哥,这件事你只搁在心里,别嚷出来,别人听到还罢了,田大嫂子听着,她那一张嘴,可真厉害,谁也对付不了。”王傻子道:“我就不告诉她,她也放过不了你。这一程子,不是月容没到你家去吗,她见着我就说:‘你们捧的角儿可红了,你们可也成了伤风的鼻涕甩啦。’”二和道:“这种话,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她,她更要说个酣。”王傻子道:“好啦,我不提就是啦。”说着话,二人已走进了大院子,因为他们这大杂院子,住的人家多,到一点以后,才能关上街门的。
  二和已到了院子里,不敢作声,推开自己跨院门进去,悄悄的把院子门关了,自进房去睡觉。丁老太在床上醒了,问见着月容说些什么?二和道:“夜深了,明天再谈罢。”他这样地说了,丁老太自知这事不妥,也就不再问。二和也是怕母亲见笑,在对面炕上躺下,尽管是睡不着,可也不敢翻身,免得惊动了母亲。清醒白醒的,睁眼看到天亮,这就一跳起床,胡乱找了一些凉水,在外面屋子洗脸。丁老太道:“二和,天亮了吗?刚才我听到肉店里送肉的拐子车,在墙外响着过去。”二和道:“天亮了,我出去找人谈一趟送殡的买卖,也许有一会子回来。炉子我没工夫拢着,你起来了,到王大嫂那里去讨一点热水得了。”他隔了屋子和丁老太说话,人就向院子里走,丁老太可大声嚷着道:“孩子,你可别同什么人淘气。”二和道:“好好儿的,我同谁淘气呢?”话只说到这里,他已是很快地走出了大门外,毫不犹豫的,径直就向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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