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栏已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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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栏已朽-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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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立马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自然没人敢再做第二个出头鸟。
  眼底划过一丝阴鸷,周立宵俯身一手拽起了那大臣的身子,“方善缘方大人是吧?”
  方大人看着他惊恐地点了点头。
  “知道朕为什么踹你么?”
  “臣,臣……”方大人几乎要哭出声。
  周立宵却拍了拍他脸,“别害怕,朕不会是个暴君,自然也不会做那等乱杀无辜之事。”
  周身寂静下来,这次倒是没一个人肯附和出声了。
  周立宵忍不住轻笑出声,“朕听闻你当年凭着科举进了前三甲对吧?同进士出身第几名来着?”
  那大臣没想到周立宵对自己记得如此清楚,有些心虚地道:“第,第二十三名……”
  “二十三名?”他倏然挑起眉头,露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朕记得那个二十三名的同进士不是叫陈大年么?”
  “……”
  说完,他低笑着看向那位方大人,“你是陈大年么?”
  方大人欲哭无泪,“臣,臣……”
  “那位陈大年现在在西街的货铺做挑夫,生活清贫尚能解决温饱,可是当年为什么没能入朝做官?朕记得他才学斐然,是治世当立之才,只是没能进前二甲,事后做了个庶吉士……”他垂头笑道:“是你么?方大人?什么时候改名换姓了?问过你家祖宗了么?”
  “陛下。”林凫突然走了出来,对着他道:“这是朝堂,请注意分寸,以免日后史官谏言……”
  “你让他谏!”周立宵突然大吼出声,“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谏出个什么花样来!”
  他又突然笑出声,神情喜怒无常,“国相,这位方大人是你门下的学生吧?”
  林凫沉着脸色没出声。
  “你不说朕也知道,你觉得比起朕说的这些小事以来,你干的那些事情算什么?”
  矛头突然对转,一时人人自危。
  “这些年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可曾满足?私下结党营私朋党比周可曾满足?卖官鬻爵可曾满足?陷害忠良假传旨意你又可曾满足?”
  “陛下,空口无凭可意味着诽谤诋毁啊,更何况国相他是先帝亲……”
  “怎么?”周立宵转眼看向一旁出来帮衬的大臣,“你怎么就知道朕是空口白话了?还是你们做贼心虚,只会拿先帝来压朕?”
  他忽然弯眉眼,鼓了鼓掌,“爱卿,出来吧,让他们看看你!”
  正当所有人一头雾水时,从众臣中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修长挺直仿佛当年那个年少成名的武将军。
  抬手摘下朝冠,露出一张为人所震惊的脸来。
  “武将军?“
  “慈卿房不是死了么……”
  “这是人是鬼?”
  “……”
  满意的勾唇看着林凫不自在的脸色,周立宵伸手搭上身旁人的肩膀,指着林凫道:“来,爱卿不妨说说,你当年怎么活下来的?”
  “……”
  一个时辰过去,所言之事俱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剩下的成片呆若木鸡,恨不得立刻以头抢地高呼饶命。
  周立宵忍不住笑出声,眸中却泪水盈烨,指着眼前伏地的大臣道:“都别求饶,都别求饶,朕今天好话说在前面,人人有份,朕今天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着上前拍了拍林凫的肩膀,轻笑出声,“国相,你服不服?”
  自知死到临头,林凫也不跪地求饶,径自道:“老臣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笑声倏然停止,周立宵突然抬手拔剑刺入他腹中,当堂血溅三尺,眉眼冷意凌然,“上不忠于君,以环主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①
  剑锋再入三寸,他又道:“为臣之道,当以忠君明信、守礼,非是巧敏佞说,欺上瞒下,妄图以一言蒙蔽之。”
  剑再深入三寸,划开皮肉穿肠破肚,口中鲜血不止,周立宵看着他冷笑,突然一把抽出剑锋,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袖一挥,鲜血淋漓。
  “服美不称,必以恶终!”②
  这句话说完,林凫早已咽气倒地,他一把扔出溅血的天子剑,抬声高喝,“来人,抬出去剁碎喂狗,查封府邸门库,剥夺一切权利,剩下的门第相关之人,勿论男女,悉数充军流放!”
  他转身走向高位,抬眼俯视群臣,目光惮赫千里。
  “今此一行,以醒诸君,日后尔等再犯者,当比此时过之不及,可听明白了?”
  众臣俯首帖耳,低头应是。
  待到所有人散去,大殿下静默如一的人才跪地俯身,“臣谢过陛下沉冤昭雪之恩。”
  周立宵勉强睁眼看他,冷汗一滴滴地划过鼻梁,脸色一时苍白至极,他瘫倒在龙椅上,一声轻笑,“这算不算是朕这么多年终于听到,你所说的一句真心话了?”
  慈卿房头垂的更低,嘴角微微上扬,“是。”
  “呵……”他轻笑出声,胸口间如遭火炙,如积山石,他抬手扶额,嘴角干涩,“你这么忤逆犯上的性子这么多年还是不愿意改……”
  半晌,大殿里幽幽响起一声叹息,嘴角突然无知无觉地滑下了一道鲜血,他屈指擦了擦,没什么反应地继续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么?”
  指尖一片冰凉,强忍下心里的不适,慈卿房低声道:“没有。”
  “好……”忍不住咳嗽出声,他握拳掩唇坐直了身子,眉眼沧桑所历之事几十年光景只余匆匆一眼。
  “你走吧!”他看着那道身影怔怔道:“君臣一别,天高海阔,你走吧……”
  慈卿房闷声笑了笑,这几十年的自由未免迟了啊,陛下……
  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起身拂袖出了大殿。
  “等等……”眉眼虚浮,他出声看着那个身影在眼前定住驻足,手指微蜷,扶住了一旁的扶手,“你觉得……朕在你心里当得什么样的评价?”
  慈卿房转身看他,长身玉立,眉眼风流一如当年,不禁讶言而笑,“陛下天子之仪,我行我素威武决断,又何时还会在意别人的评价呢?”
  他眉眼错愕,倏然间又似见了绝世珍宝般再次获得出乎意料的惊喜,连称三句绝妙,最终只是抚掌含笑,“这些年来,你依然未曾让朕失望过……”
  *
  “将军日后可有想要归去的地方?”
  他一路出了殿门,意料之中的看见守候在门外已久的田如完,轻笑道:“田大人莫要再称我将军了,如今名不副实,说来也着实可笑。”
  田如完笑了笑,“将军这么谦虚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慈卿房依旧目视前方,“其实田大人方才是想问我府延他现在何处对吧?”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田如完道:“其实这些年多得先生提拔,否则我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只是……”
  “他大概不会回来了。”眸中的光芒渐逝,喉中开始漫上腥甜的味道,只是皱了皱眉强压下不适,“他与我一般,原本就不爱这些纷争纠缠,如今也只想闲云野鹤一生,忠君爱国四字,对于我们来说未免太过沉重。”
  当年他或许该继续做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不该听从他爹的规劝,否则也不会如此不知收敛为日后招致祸患。
  只是如今想来事事皆错,又怎么能抵上一个悔不当初?唯独可惜的是牵累了许多人,欠下的也太多,即便让他用命来偿,或许也只是永生永世都难以还清。
  也许话题太过沉重,田如完也不好再多过问,只是心中想起一人,终是忍不住道:“将军此番就这么走了,那孩子该如何?”
  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年少时的过错如今也悉数化为了那一点点喜不自胜的得意,只是弯了弯眉眼不留遗憾地道:“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归属,恐怕也轮不到我来管教了……”
  在宫门外做了拜别,两人便分道扬镳地一南一北地远走去。
  他负了手袍袖轻扬地行走于天地间,目光所掠之处一如当年的繁华旧貌。
  心头的感慨万千在触及不远处那垂青杨柳下的身影后悉数化为喜悦,他弯了弯唇角朝那人走去。
  不知怎么的,待到真的看见那双温和的眉眼时有些忍不住的红了眼眶,一时之间竟如个半大的孩子般闷声啜泣。
  归府延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如今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喜欢哭鼻子了?”
  他伸手握住他手,指尖冰凉,跟年少时闯了祸被他的二弟一路赔罪带回家时一样愧疚难当,“欠了你这么多,我该如何去还?”
  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归府延轻笑出声,“大错已酿成,那孩子也长大成人,你若是想还,从今往后就好好地听我的话,行么?”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上前抱住他,只是眉眼的笑意还未顿开,喉头的那点腥甜却再也抑制不住地喷薄了出来。
  肩上渐渐染湿,嘴角的笑意凝固,他伸手努力想抱住那具止不住下滑的身子,泪水间的惊慌失措也终于跟着决堤。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时才看清那人有些苍白无力的神情,伸手去握他手指,归府延笑着反握住,轻声道:“你醒了?”
  有些不适的皱起了眉头,才知道事情终于瞒不下去,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出声,“对不起……”
  归府延垂了眉睫,耳边仍是方才那老大夫的叹息。
  心胸郁结,沉疴难愈,一朝散开,也终该瞑目,这一口气憋了这么久,憋到他沉冤昭雪的那一天,最终也只能将他余生跟着了结。
  他伸手抚上他眉眼,“你不必和我说这些,我也不会怪你。”他俯下身子凑近他笑道:“说罢,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的?”
  他眼眶微红,脸色也苍白至极,勉强弯起唇角道:“我一直想陪着你游山玩水的,只是……”
  “就这么简单么?”归府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慈卿房慢慢坐起身,老老实实的对着他道:“就这么简单了……”
  心中抑制的三言两语终是没敢出声,他只是笑了笑,“那我就成全你吧。”
  *
  “这一路纵使向南向北,我都不会再回头,你可要想好了?”他掀起轿帘看着轿子里的人道。
  “不回头。”慈卿房努力坐直了身子,让自己勉强看得精神些,“你上来陪我吧?”
  “……”
  心中犹豫了些许,他还是将手中的马鞭交给了一旁的车夫,掀起衣摆弯腰走了进来。
  后者顺势整个人歪在他身上,归府延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让我进来就是来给你当人肉靠垫的?”
  压下喉头的腥甜,他伸手抱住他胳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这么了解我的人非你莫属了。”
  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他伸手抚上他鬓角,却什么话也没再说,轿帘外的车夫一声马鞭落下,马车便开始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门一路向前行。
  此路是黄泉,
  夕阳落无影。
  命归始终绝,
  唯留三千梦。
  那声叹息在耳边辄止,指尖微凉,不一会儿依靠在他肩上的人便毫无知觉的歪斜了身子,他却还是笑,伸手将那具渐渐冰凉的身子紧紧地抱住。
  眼前却好似浮现出当年那场花灯宴下那没心没肺的笑脸,少年的眉眼一如既往地轻佻风流,倚坐在红豆衫下,与来往的女子调情嬉戏,对他的规劝视若无睹,看向他的目光却明亮如星,“人生从来苦短,不过匆匆十几载,若是哪天我死去,我的好二弟,你可舍得为我哭一场?”
  他偏头与他相抵,眼眶的泪水一滴滴地滑下,砸在那张失温的肌肤上,不禁笑弯了眉眼,将那句压在心底几十年的答复轻轻道出。
  “我已如你所愿,我那不成器的兄长,你可还看得见?”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于《荀子·臣道》:“朋党比周,以环主图私为务,是篡臣者也。”
  ②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叔孙曰:“豹闻之:‘服美不称,必以恶终。’


第97章 番外(一)
  “他今天若是再不回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迎着夜风出门时,脑海里依旧是他父亲那副气愤的样子。
  归府延依旧是无奈,本来想着每日起早贪黑地多利用时间读书习字,也总比把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找他那个不听话的兄长身上。
  蜷起衣袖一路沿着街巷走到了护城河旁,河中波光粼粼,各式各样的花灯轻浮于水面之上,倒映出五彩缤纷的光影。
  他一直记得今夜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原因在于今早那人拽着他的衣袖说是要陪他供奉河灯。
  于是他一直等着,可看如今天边月色新浅朦胧,他便知那番承诺又迅速地泡了汤。
  看着沿街的男女相谈甚欢的模样,心知那人此时定是又在什么妓坊勾栏里寻欢作乐。
  不爱洁身自好的人早晚会吃亏的。
  心中莫名涌起些烦躁,脚下踩中了一颗石子,便是想也没想地一脚踢进了河水里。
  蓦地溅起一片水花,很不幸的将一旁的一盏花灯淋湿,焰芯的火焰熄灭掉,整只灭掉的莲花灯在一众五彩斑斓的花灯中显得尤为突出。
  心中一惊,突然就有些懊悔起来,这河中的花灯总是承载着许多人的心愿和期盼,如今他误将人家的花灯弄灭,难免不吉利。
  于是便想着将那河灯打捞上来重新续燃,视线在一旁打量了一圈,正巧发现一棵杨柳树下靠着一截竹竿,他伸手拿了过来,弯腰去够那盏漂浮在水中央的花灯。
  可惜没注意到脚下经常漫水的地砖上长起的青苔,身子微微前倾,眼看那只花灯就要漂到眼前时,一着急想要伸手去捞,结果重心不稳,就差整个人栽进水里。
  只是预料之中的落水没有来临,手臂上突然一紧,接着他被一股大力猛的拉向了身后。
  背脊一下子撞入身后入的怀中,那只手臂环住他腰身,整个人瞬间被带了起来。
  “啧,二弟这是准备下河洗澡么?”
  他心神未定地愣了愣,看着腰间的那只手好半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
  他连忙脱离了牵制,身后的人也跟着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眉眼隽秀深邃,凑近他低笑道:“我若是不来的话,谁救你?”
  “……”
  看着那双眼睛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鼻尖却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和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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