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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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相信任何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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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到了脖子,戴着一条儿童领带。 
  “这是在学校照的。”本说,“正式的肖像照。”他指着照片大笑起来:“看。真丢脸,照片都给毁了!” 
  领带的橡皮圈没有塞好,从领带下露了出来。我摸着相片。它没有毁掉,我想,它十分完美。 
  我试着记起我的儿子,试着看见自己拿着一条松紧领带跪在他面前、梳理他的头发、或者从擦伤的膝盖上抹掉已经凝结的血。 
  没有记起什么东西。照片里的男孩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嘴,眼睛隐约跟我的母亲相像,但除此之外他可以算作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本拿出另一张照片给我。这张里面亚当的年纪大了一些——大约是五六岁。“你觉得他像我吗?”他说。 
  他拿着一个足球,穿着短裤和白色T恤。他的头发很短,上面的汗水让它结成了一个尖角。“有点。”我说,“也许。” 
  本笑了,我们一起看着照片。大部分是我和亚当的合影,偶尔有一张他的单人照;一定大多数照片是本照的。其中有一些是亚当与几个朋友在一起,还有几张照的是他在一个派对上,穿着海盗服、手持纸板剑,有一张上面他举着一只小黑狗。 
  照片里塞着一封信,用蓝色蜡笔写的,寄给圣诞老人,歪歪扭扭的字写得满纸都是。他说他想要一辆自行车或者一只小狗,并保证会乖。信件落了款,他还加上了他的年龄。4岁。 
  不知道为什么,读这封信时我的世界好像崩塌了。悲痛像一颗手榴弹一般在我的胸前炸开。原本我感到宁静——不是幸福,甚至不是克制,而是宁静——可这份宁静已经云雾一般消散,在那层面纱之下是刺痛。 
  “我很抱歉。”我说着把一捆照片还给他,“我做不到。现在不行。” 
  他拥抱了我。我觉得嗓子里泛上一阵恶心,却又把它吞了下去。他告诉我不要担心,告诉我会没事的,提醒我说他在这里陪着我,他一直都会在这儿。我紧紧地抓住他,我们坐在那儿,一起摇晃着。我感觉到麻木,灵魂飘出了我们所坐的房间。我看着他给了我一杯水,看着他关上装相片的盒子。我在抽泣。我能看出他也很难过,但他的脸上似乎已经渗进了别的表情,可能是听天由命或者接受现实,但不是震惊。 
  我不寒而栗,意识到这一切他都已经经历过了。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个新伤疤,它早已深埋在他的心里,成为他的根基,而不是动摇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只有我的悲痛是崭新的,每天都是。 
  我找了个借口来到楼上,去了卧室,回到衣柜边。我继续写。 
 
    ※※※

    这些争分夺秒抢来的时刻里,我跪在衣柜前面、倚在床上写。我很狂热。狂热像潮水一般从我的体内涌出来,几乎不假思索。写了一页又一页。现在我回到了这里,而本以为我在休息。我停不下来,我要写下一切。
    我不知道我写自己的小说时是否就像这样,字词喷涌而出落到纸面上;还是会慢一些,更加深思熟虑呢?我真希望自己记得。
    下楼后我给本和自己各冲了一杯茶。搅拌牛奶时,我想着我必定给亚当做过无数次饭,煮过蔬菜浓汤、搅过果汁。我把茶端给本。“我是个好妈妈吗?”我说着递给他。
    “克丽丝——”
    “我一定要知道。”我说,“我是说我应付得怎么样?怎么应付孩子的?他那时一定还很小,当我——”
    “出事故的时候?”他插嘴说,“那时他2岁。不过你是个很棒的妈妈。直到出事。后来,嗯——”
    他不再说话,吞下了下半句,扭开了头。我想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什么东西他觉得不告诉我更好。
    不过我知道的已经足以填补一些空白。我也许记不起那个时候,但我可以想象。我可以看到每天有人提醒我说我已经结婚生子,他们告诉我我的丈夫和儿子正要前来探望。我能想象自己每天像从未见过他们一样跟他们打招呼,也许稍微有些冷淡,或者干脆一副茫然的表情。我可以看到我们经历的痛苦,我们所有人。
    “没关系。”我说,“我理解。”
    “你照顾不了自己。你病得太重,我不能在家照顾你。你不能一个人待着,几分钟也不行。你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你以前还走丢过。我担心你可能会自己洗澡忘了关水龙头,或者要自己做吃的结果忘了东西已经做上了。我管不过来,所以我呆在家里照顾亚当,我的母亲也在帮忙。但每天晚上我们会来探望你,而且——”
    我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他说,“想想当时,我只是觉得太难了。”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不过我妈妈呢?她有没有帮忙?她喜欢做奶奶吗?”他点点头,看上去似乎想要说话。“她死了,是不是?”我说。
    他握着我的手:“她几年前去世了,我很抱歉。”
    我是对的。我感觉头脑已经停止了运转,似乎它无法再接受更多悲伤、更多破碎杂乱的过去,但我知道明天一觉醒来这一切记忆都会消逝。
    我该在日志里写什么才能让自己熬过明天、后天以及再往后的每一天?
    一幅图像飘到了我的眼前。一个红头发的女人。亚当参军了。有了一个名字,不请自来。克莱尔会怎么想?
    就是它,我朋友的名字。克莱尔。
    “克莱尔呢?”我说,“我的朋友,克莱尔。她还活着吗?”
    “克莱尔?”本说。他一脸迷惑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接着变了脸色。“你记得克莱尔?”
    他看上去很惊讶。我提醒自己——至少我的日志是这么说的——几天前我告诉过他我记起她在一个屋顶上参加派对。
    “是的。”我说,“我们是朋友。她怎么样了?”
    本看着我,表情颇为悲伤,一时间我愣住了。他讲的很慢,单他说出的消息并不像我担心的那么糟糕。“她搬走了。”他说,“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想肯定差不多有20年了,实际上就在我们结婚后几年。”
    “去了哪儿?”
    “新西兰。”
    “我们有联系吗?”
    “你们联系了一段时间。不过又断了,以后再没有联系。”
    这似乎并不可能。我最好的朋友,在国会山记起她后我曾经写道,而且我感觉到一种跟今天想起来她时一样的亲近。不然我为什么会在乎她怎么想?
    “我们吵架了?”
    他犹豫着,我又一次感觉到他在盘算、应变。我意识到毋庸置疑本知道什么会让我难过。他有多年的时间来了解我可以接受什么、哪些是最好不要碰的雷区。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番谈话。他有过多次实践的机会去学习如何选择路线,如何小心绕开那些会破坏我生活的道路、跌跌撞撞地把我送到别的地方的话题。
    “不。”他说,“我不这么认为。你们没有吵架,总之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觉得你们只是疏远了,然后克莱尔遇见了一个人,她嫁给了他,他们搬走了。”
    这时我面前浮现出了一幅图像。克莱尔和我开玩笑说我们永远不会结婚。“挫人才结婚!”她把一瓶红葡萄酒聚到嘴边说,我在附和她,与此同时却心知有一天我会做她的伴娘、她会做我的伴娘,我们会身穿婚纱坐在酒店房间里,一边从香槟杯里小口喝酒,一边让人为我们做发型。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爱意。尽管我几乎记不起我们共度的时间、我们在一起的生活——而且就连这些残留的记忆明天也会消逝——不知为何我感觉到我们仍然心心相通,有那么一会儿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
    “我们去参加婚礼了吗?”我说。
    “是的。”他点了点头,打开腿上的盒子翻了起来,“这儿有些照片。”
    那是些婚礼照片,但不是正规的结婚照;照片又模糊又黑沉,是个外行照的。照相的是本,我猜。我认真地凑近第一张照片细看,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记忆中的克莱尔。
    她跟我想象中一样。高,瘦。如果有什么不同,照片中的她更加美丽。她站在悬崖上,身上轻薄的裙子在微风中漂浮,太阳正在沉入她身后的海面。美丽。我放下照片,一张张看完余下的。一些照片里是她和她丈夫——一个我认不出的人,其他一些相片里我和他们在一起,身着淡蓝色的丝绸,看上去姿容只是略逊一筹。是真的,我当过伴娘。
    “有我们的婚礼照片吗?”我说。
    他摇了摇头。“它们在一个单独的相册里。”他说,“弄丢了。”
    当然,火灾。
    我把照片递回给他。我觉得我在看另一个人的生活,不是我自己的。我无比渴望上楼去,写下刚刚发现的东西。
    “我累了。”我说,“我需要休息。”
    “当然。”他伸出了手。“这儿。”他从我手里拿走了那堆照片放回盒子里。
    “我会把它们放的好好的。”他说着关上盖子,我来到这里记我的日志。

    ※※※

    午夜。我在床上,独自一个人,努力想要想通今天发生的一切、了解到的所有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我决定在晚饭前洗个澡。我锁好浴室门飞快地看了看镜子周围的照片,但现在融进眼里的却只有这里缺失的东西。我打开了热水龙头。
    大多数日子里我一定完全不记得亚当,但今天我只看了一张照片就想起了他。这些照片是不是被精心挑选过,是不是只有保留它们才会让我不再无根可依、而又不让我想起自己失去了什么?
    房间里开始布满热蒸汽。我能听到我的丈夫在楼下发出的声音。他打开了收音机,若隐若现的爵士乐飘上楼来。在音乐声中我能听出一把刀在餐板上有节奏地切着片;我意识到我们还没有吃晚餐。他应该是在切胡萝卜、洋葱、辣椒。他在做晚饭,仿佛这是平常的一天。
    对他来说这的确是平常的一天,我明白过来。我的心中满是悲伤,但他并非如此。
    我不怪他瞒着我,每天不提亚当、我的母亲、克莱尔。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那么做的。这些事太痛苦了,如果我可以过完一整天记不起它们那么我可以免于悲伤,他可以免于给我带来痛苦。保持沉默对他来说必定十分诱人,而生活对他又是如此艰难:他知道我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些参差不齐的记忆碎片,像随身携带着一个个微型炸弹,随时可能刺破表面逼着我再像第一次一样经历痛苦,还拖着他跟我一起掉进深渊。
    我慢慢地脱下衣服叠好,放在浴缸旁边的椅子上。我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陌生的身体。我强迫自己去看皮肤上的皱纹、下垂的乳房。我不认识我自己,我想。我既认不出自己的身体,也认不出自己的过去。
    我向镜子走近了几步。它们在那儿,在我的肚子上,在臀和胸部上。细细的、银色的条纹,岁月留下的跳跳伤痕。以前我没有看到它们,是因为我没有找过它们。我想象着自己追随着它们的生长,希望身体发胖后它们能随之消失。现在我很高兴它们在那儿:是一个提示。
    我的镜中倒影开始在雾气里消失。我很幸运,我想。至少我还有本,他在我的这个家里照顾我,尽管我记得的家并不是这样。我不是唯一一个受苦的人。今天他已经经历了跟我同样的痛苦,入睡时却心知明天可能他还要再经历一遍。换个丈夫可能他已经感觉无法应付,或不愿意应付。换个丈夫可能已经离开我了。我盯着自己的脸,放佛要把这幅画面刻进脑海,不让它沉入意识深处,这样明早醒来这幅摸样对我将不再陌生,不会如此令人震惊。当它完全消失时我转身踏进了水中。我睡着了。
此书非丄凡论丄坛手丄打首丄发。我没有做梦——或至少不觉得做了梦——但醒来时我被弄糊涂了。我在一间不一样的浴室里,水还是热的,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敲。我睁开眼睛却认不出任何一样东西。镜子很平、朴素不加修饰,嵌在白色瓷砖上——而不是蓝色的瓷砖。一道浴帘从我头顶的横杆挂下来,两面镜子面朝下放在水池上方的架子上,马桶边放着一个坐浴盆。
    我听见有人说话。“我就来。”声音说,我意识到是我自己在说话。我从浴缸里站起来,看了看闩起来的门。对面另一扇门的钩子上挂着两件晨袍,两件都是白色的,式样配套,上面有缩写字母R。G。H。我站了起来。
    “快点!”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本,却又不是本。那人仿佛唱歌一样反复嚷着。“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是谁?”我说,但声音没有停下来。我走出了浴室。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呈对角线。地面有点湿,我感觉自己滑了一下,脚和腿撑不住了。我猛地摔在地上,拉下的浴帘罩在了身上。摔倒时我的头撞到了水池,我叫了起来:“救救我!”
    这时有另外一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我真正醒了过来。“克丽丝!克丽丝!你没事吧?”那个声音说。我意识到说话的人是本,而自己一直在做梦,便松了一口气。我睁开了眼睛。我正躺在浴缸里,衣服叠着放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生活照贴在水池上方的淡蓝色瓷砖上。
    “是的。”我说,“我没事,只是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我站起身,吃了晚饭,上床睡觉。我想记日志,想把了解到的一切赶在消失前记录下来。我不确定时间够不够用,能否让我在本上床睡觉前做完这些。
    但我能怎么做?今天我花在日志上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我想。他当然会怀疑,会好奇我独自一个人一直在楼上做些什么。我一直告诉他我有点累,需要休息,而他相信了我说的话。
    我并非不内疚。我听见他在屋里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为了不吵醒我而轻轻地开门关门,我却弯腰对着日志,疯狂地记录着。但我别无选择,我必须记下这些东西。这件事似乎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不然的话我将永远失去它们。我必须找借口回到我的日志旁边。
    “我想今晚我会在空房间睡。”今天晚上我说,“我很难过。你可以理解吗?”
    他答应了,并说明早他会来看我,确保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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