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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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的小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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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子以从完成后的虚脱中挤出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我不出声地点头,过滤好一会才说,“太棒了,真的。” 
  没几个字的简短言词,却是最高热情地赞美,她露出往常的笑容。容子在聚乙烯制成的吸笔罐里以不必要的时间洗着笔。然后呆望着沾在笔上鲜亮的蓝色,沉淀成灰色的沉渣。 
  容子说他打算将完成的作品拿去参加明年要举办的一个比赛。那是个规模小却极具权威的美术展。 
   “这作品了不得,可是幅杰作呢。一定会入选的,倒是容子就可一跃成名,那可不是梦想呦。”我对S学长这样说着。但却不能确定自己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是有什么意图。但,当我看到对方端正的脸庞皱成一块时,心中确实想着果然二字。 
  他绝对不希望容子被称为年轻有为的女性画家,被大家所示好。他期望的是文静,平凡的容子。 
  看着露出嫌恶表情的S学长,我内心窃笑着。他到头来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容子。他只是通过自己希望的观景窗来看她。 
  以这种苦涩的优越感,我到底是想要蒙蔽什么呢? 
  完成作品的容子,有好一阵子都没再踏进美术社。她的“云雀”在画面的内侧四边都弄上了夹子,最后收进了社团教室的某一角里。被关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小鸟想必觉得很拘束吧。我那时怀抱着这样多愁善感的想法。 
  然后,事情发生来。 
  那是春暖花开时节的事,樱花露出暧昧微笑般盛开的时刻。在一片春霞之中,混入了奇怪的腥臭味。记忆之中的,腐臭。 
  事情的经过是从我跟容子一同去美术社开始的。容子的老旧钥匙喀嚓一声地开了门,先行进了教室。跟在后面进去的我,随即被令人不快的恶臭包围着。那是微积的灰尘的臭味,亚麻仁油的臭味及松节油的臭味。这些油刺激的臭味我是绝不会讨厌的。这是容子世界的臭味,和容子住的宫殿一样的臭味。 
   “让我看看那张画吧。”我拜托着她。“好久没看到了。” 
  容子默默地点着头,将银色的夹子一个一个拆开。当最后一个夹子被拿掉时,云雀又再次飞跃到外面的世界来。 
  我首先看见容子娇小的身躯异常僵硬。接着越过她精致的背影,我看见了那幅作品。 
  那时让人不由自主想转过身去,不忍目睹的情况。 
  容子的“云雀”被残忍地玷污了。黑褐色,深灰色及暗灰色,皆是难以表现的丑陋色彩。而那些污浊的色彩交织的模样,就像一张网覆满在容子的画上。 
  若说只是单纯的恶作剧,那未免又太过精细且周到了。浮在鲜明蓝天里的纯白云朵,本来该是这幅画灵魂所在的地方,现在化成了浮于海上令人厌恶的粉红色水母。我看着那仿佛快要渗出般随便草率的色彩,感觉几欲呕吐。 
  究竟是谁,以这种昏了头的热情毁坏容子的画?为了什么? 
  我不出一语畏缩地站着,惊恐地看着容子。那一刻她的表情,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看着那样原本鲜活的人的色彩完全改变,前后只在顷刻。 
  容子的脸瞬间苍白起来。织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恐惧的双眸乞求般看着我。才这样想的同时,她随即转身,跑出美术社去。 
  为什么那时我没有追上去呢?事后我曾不知多少次这样问过自己。如果我抓住她,将她抱进怀中,紧盯着她的脸庞的话,是不是就能改变什么呢? 
  不,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吧。容子快速地跑着,往S学长的方向奔去。我一定是有这样的预感,所以才没有追她。 
  而在那次之后,容子突然不再画画了。 
   “我抓到了青鸟哦,是幸福的青鸟哪。”在樱花谢尽的那一刻,S学长特这样跟我说着。那时,我心中就暗暗的怀疑起来。 
   (喂,要怎么做才能把那女孩从油画架前拉开啊?) 
  他曾有过的爽朗感叹,在我脑海中回荡着。要怎么做好?该怎么做? 
  而这不就是最具效果的手段吗?有效而决定性的手段吗?然后就这样实行……? 
  我用力地摇头。没有证据,这样只不过是卑鄙的中伤罢了。但一旦心中生出疑惑,要把她除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就像污染容子作品的画笔,我的心中也筑起了灰暗的蜘蛛巢穴。 
  被诬蔑的蓝色。被捕在手中的小鸟。若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的话。
   “怎么啦?呆呆的样子……” 
  点着第二支烟,S学长说着。但是说这种话的他自己,大概也发了好一阵子呆。我们两人相视对笑,把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喂,你呀。” 
  他用跟以前一样的口气说着。“关于容子的事,我刚刚骗了你不好意思。她在最近是有点不太好。” 
  我惊讶得张大了眼:“她生病了吗?” 
   “不,不能这么说……”S学长欲言又止了一会。“我们的一个孩子流掉了,差不多才一个月前的事。身体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但精神上该怎么说……那家伙这一阵子一直很不安定。” 
   “那……” 
  我没有把话说完。一个月前,跟她打电话给我的时间刚刚好一致。 
  (我……被杀了……) 
  她这样说着。但死去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一开始就看不下去了。她一昧责怪自己。都是因为自己,使自己不注意的关系。不晓得跟她说过几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没用。死掉的孩子就让她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我已经受不了看她再这样可怜下去了。”他像是要一吐心中苦闷般地说着,仿佛看着别人般地看着我。 
  “现在还是那个样子吗?” 
  若真是如此,也没有道理让容子就这样孤独下去。但对方以阴郁的眼神注视着我,摇了摇头。 
  “更糟了。故意要表现很有精神,但不过是昙花一现。看着她这样勉强自己心里都会痛起来。今天也是这样,实在待不下去了,所以就冲出来。”然后他又说为了她好,现在还是不要待在她身边比较好。烟蒂徒然的变成了灰。曾经为了孩子戒过的烟…… 
  “喂。”对遁入茫然之境的我,他又以跟之前相同的话语叫唤了一遍。 
  “我们说点心里话。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嗯?” 
  “你该知道的吧?我们现在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啊。容子的画。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曾经评价过她地画的人正是你吧?” 
  虽然能理解话的内容,但我还是呆了一会。然后,我愕然地看着对方。他认为我是毁掉那张画的犯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唔的一声,从我的齿缝间泄露出来奇妙的声音。事实上那或许是想哭也说不定。但我不知道如何哭泣,从肚子里往上通过食道涌出来的是带着颤抖的笑声。 
  对方有点不舒服地注视着我。在笑声间歇的空隙我说:“容子这么说吗?” 
   “不,那家伙才不会说这种话,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而以。” 
   “那我就放心了”。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弄错了,那并不是我我可以发誓。我呢,还一直以为是你做的呢。” 
  这是对方的脸色真的值得一看,他怪异的张大眼睛,接着愤怒的说:“那容子这么说过吗?” 
   “不,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而已。” 
  我们两人呆呆的对望了好一阵,然后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你可以想想为什么我会怀疑你。是因为那把钥匙的关系。”对方不好意思地说着,“那时候有美术社的人除了容子与另一个社员,然后就只剩你了吧?” 
  “啊。”我意会过来,“因为她说她常弄丢钥匙,所以有一阵子我帮她保管。但到事情发生那时我已经没有钥匙了。” 
  “在那之前容子已弄丢钥匙了。” 
   像是想起什么关键般又仿佛没有的语气。 
   “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了,学长,这样坦白说开之后,我怀疑你的理由显得更加薄弱了。” 
   “那你一定要说给我听看看。” 
   对着吃惊的他,我轻轻地笑着说,“那时我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作祟。”豪无拘束的,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真奇怪。”S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然后露出了微笑。“但还是变成了个不错的男人。” 
  不知该如何反应,我只送了耸肩。 
   “到了现在,才来探索那些或许有点无意义吧……” 
   “你指真凶的事?” 
   “嗯,对我而言能遇到学长就不错了。” 
  这也是完完全全的真心话,S学长却苦笑着,“此刻及是过往,时钟的针是不会逆转的。” 
  我点点头。“尽管如此,她因为那件事就停止了画画实在很可惜。她真的有才能,还拥有独特的感性。世界的全部都是由色彩构成的,人也是一样。我好像是深黑色呢。” 
   “啊,不知如何她这样说过呢。我好像是一种淡绿色呢,一种氧化铬制造出来的颜料。” 
   “咿,真有趣。她说深黑色是从桃子或杏所碳化的种子的颜色呢。” 
  这么说的同时,我脑海的一角感到一种奇妙的刺激感。像是看不见的小刺不断地扎着戳着,在那里主张自我般。我看漏了最重要的事。有什么不太对劲,但究竟是什么? 
  突然间我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有急事,我先告辞了。”我强行将发票夺过来。S学长惊讶地看着我,随即疲惫地笑了。 
   “这样啊,那真遗憾。隔了这么久再见真高兴。” 
  那我还要再待一会,他这样说着的同时又点起了另一只烟。我匆匆忙忙地付了帐,奔出了店外。有非弄清楚不可的事情,现在,马上。 
  我奔进附近的书店,朝着美术书的专柜走去。和美术年鉴,画集并列着的还有数种指南书与绘画技法书。我找到了一本书马上拿起来忙乱地翻阅,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记述。 
  二十分钟后,我无力靠着公共电话,手紧握着话筒。 
  响了一声……两声……还是没有人接,数到十五的时候终于接通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啊。已经忘记了吗?” 
   我屏住呼吸,接着而来的不是机器的录音,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记得呀。” 
  “你不要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打电话来呀。” 
   对方轻轻地笑了。 
  “我是趁你打电话时打,而不是你不在的时候哦。” 
  “那个啊,认真的上班族一般来说大白天是不会在家的,这你知道吧?” 
   容子浅浅地笑着。我以同样的调子继续说。“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 
   短暂的沉默。 
  “什么事?” 
  “你该明白的吧?云雀为什么无法飞翔。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以几乎听见的声音,容子这样说着。 
   “哪,我就来说明吧。若不是我和S学长对油画是那么无知的话,那时就会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完全清楚,但油画有所谓的禁忌色吧?一些绝对不能混在一起组合的颜色?” 
  我略停了会,对方沉默着。 
   “某一天,你告诉我深黑色是一桃及杏所碳化的种子作出来的,那时或许我应该要请你多教我一点。现在我知道得比较清楚了,但只是临阵磨枪罢了。举例来说,镉黄是从硫化镉做出来的,而翠绿是醋酸亚比酸铜,铬绿时铬酸铅及亚铁氰化铁,银白是盐机性碳酸铅,而钴紫是砒酸钴。简直就像化学课,不是吗?” 
   “够了。” 
   “不向你问个清楚是不行的哦。朱红色是什么跟硫化水银?还有,群青色呢?” 
   “硅酸铝钠。” 
  淡淡地,容子插了嘴。我畏怯了下。 
   “对,你果然知道得很清楚呢。我想都没想到,那银色小管里装着的东西,在油里居然也掺杂着化学式。而在这些化学物质中,混得的话会导致化学变化。所以油彩有一些绝对不能组合的颜色,那就是禁忌色。” 
  对方再次缄默无语。 
   “我现在列举的这些颜色全都是禁忌色,化学上极不安定,尤其是翠绿色跟群青色。还有银白色,那时你告诉我它之所以不适合初学者的理由是价位,但最重要的理由是它的禁忌色极多。以白色来说,比纯白色更纯白美丽呢!” 
   “那时你画出的色彩真的相当美丽。那暧昧而微妙的色彩。即使是到了现在看过的画中也没有那样的色彩,但,那是当然的。你选了绝对不能混合使用的的色彩来画那幅画。群青和翠绿,铬绿和镉黄的构成。这禁忌色混色的结果,或许可以得到片刻之美,但却还是逃不开化学变化,因而变成那样丑陋的色彩……” 
  那时的画还清晰地浮在脑海中。那像蜘蛛巢般交错而污秽,令人几欲呕吐的肮脏色彩。但那样织细的笔触居然就是容子本身画上去的。 
   “你这临阵磨的枪倒还挺光的。” 
  突然间容子又插了口。她以有点看不起人的口吻说着,但我觉得那只是竭尽全力虚张声势而已。容子又继续说着。 
   “你对画还是什么都不懂啊。虽说是禁忌色,但也未必就一定会变色。像银白色与朱红色混在一起虽说会变成黑色,而从以前就一直被用来当皮肤的基本色,有无数的使用例子,但真正变色的例子却几乎没有。即使要变化,也需要极长的时间。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是不会起变化的。” 
  像是孩子回答父母般的口吻。这样的她令人感到可怜。但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实情。为了这个目的,无论如何都得狠下心来。 
   “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颜料是一粒一粒被油膜包住的,用药钵仔细的摩擦,不使其产生化学变化。但,使用大量的挥发性油,使颜料外漏的话就不一样了。那时你用了相当多的松节油呢。” 
  缓缓溶掉的颜料。像大理石般描绘混同的色彩与色彩。慢慢的进行着化学反应。 
   “还有一点,被称为茜素胭脂红的红色上反复涂上白色,过不久浅红色就会渗到表面上来。这是一种被称为“哭泣”的现象。”我厌恶地想着,在脑海中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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