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响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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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响尾蛇-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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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把全市所留存的各种西药,尽数打进他的围墙之内。他的志愿极其伟大;他准备把全市那些缺少康健的人,全数囤积进医院;他又准备把各医院的病人,全数囤积进坟墓。哈哈,伟大,伟大极了!”
    来客在整串的赞叹声中闪动他的眼珠。至此,他让对方看出他的眼光里,流露一种凶锐可怕的神情。但是,他又不让那弟兄二人,获得插口的机会。
    “实在令尊翁的意思,那也并不算坏。这个年头,生活程度这样高,做人也真不容易。承蒙他代大众打算,让他们早点得到总休息,省得伸长头颈盼望户口米。也不失为仁人君子的用心。”他继续这样说,“现在且谈正文:昨天令尊在新公馆里,等候那个犹太人,等到傍晚的时候,那边忽而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大少爷的眼光亮起来。
    性急的二少爷,搔搔菲律宾式的头发,又想发问。但是,他的问句被来客凶锐的眼光阻了回去。
    书房门外议论又起。
    有一件事颇为可推。弟兄二人听了来客那套半真半假似嘲似讽的话,他们始终无法猜测:这个家伙,毕竟是个何等样的人?同时他们也始终无法猜测;这位客人的来意,又是何等的来意?他们只觉对于眼前这个人,好像很有点畏惧;而又说不出为什么对他畏惧的原因。
    他们只能努力忍耐着再听下去。
    “要说明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先得把新公馆里的情形说一说,”来客向弟兄二人问道,“你们对于那边的情形,当然不会明了的,是不是?——这新公馆是一宅单幢的小洋房。里边下人不多;只有男女仆役各一。这是令尊怕人多泄露机密的缘故。既然称为新公馆,当然有一位新太太作为主要点缀。昨天下午,新太太正在陪伴令尊,吃点法国式的米汤。忽然外边打来了一个电话,那是某公馆里的太太邀请新太太去打牌。依照新太太的意思,本来舍不得把令尊冷冰冰地抛下。而令尊却体恤他的新太太,说是只管去打牌,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不妨。新太太走了,那个出卖大批鱼肝油的犹太人却来了;来的并不是犹太人本人,而是犹太人派来的一个代表。这位代表先生带来了几瓶挪威鱼肝油的样品。那个女仆下楼的时节,曾看见“她们的少爷”,开了一瓶鱼肝油,把瓶口凑近他的八字须,在嗅着瓶里的气味。”
    二少爷讶异地问:“哪一个少爷?”
    “这是令尊在新公馆里用钞票捐到的愉快新称呼。”来客说,“你别打断我的话呀!——不多一会儿,楼下男女两个下人,听得楼上有人在发喊。那是犹太人代表的喊声。奔上楼去一看,只见他们的有胡子的少爷,横倒在一张沙发里;样子像已昏晕过去。犹太人的代表说:大约是天气太热受了暑,不要紧!赶快把太太找回来再说。但是,那一男一女两个仅有的下人,都不知道太太是在哪家打牌,因之他们无法打电话。于是不久他们都被那个犹太人的代表交使出去,分头去到几家熟悉的公馆里,找寻他们的太太。结果,太太不等她的下人未找而先自动溜了回来,据说并没有人邀她打牌,那个电话来得有点奇怪,让她上了一次大当。不过,这还不算上当哩!踏进门来一看,方知真的上了大当。原来,她的少爷不见了!”
    这位古怪的来宾,像潮涨那样一口气述说完了那桩离奇的故事,最后,他用大声补充:“这就是令尊昨日在新公馆里所遇到的事!”
    这个时候,“白宫”中的首脑——我们闻人先生的正式而贤德的太太——为嫌密探们的情报不仔细,她已亲自“移步出堂前”。她并没有听出那位来宾,站在两架麦克风前,滔滔地在发表何种伟大的议论;她只听到那篇长篇演说之中,横一个新公馆,竖一位新太太,这让她耳内的火星,快要飞上巴尔干半岛。依着太太的主见,几乎就要亲自列席于这书房中的小组会议。但是,她的一些随员们,却劝她姑且听听看再说。
    事实上,书房门外的许多人,都没有听清楚书房里的那段离奇的小说。因为,那位来宾,把这一席话,实在说得太长而又太快了。
    当然书房里的出奇谈话还在继续下去。
    只听得大少爷在惊疑地问:“那么,家严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二少爷却用尖刻而严重的调子,在向来宾发话:“你对这件事,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呢?”
    来宾正在扬声大笑;那笑声像是深夜里的怪鸟叫。随着笑声他在得意地说:“这是鄙人一手经办的事情,我怎么会不清楚?”
    这轻轻的一句话,仿佛挟着一股北极的寒流而来。却使这弟兄二人的身上立刻冒着冷气,连呼吸也冻住了。
    室内来了一阵紧张的沉默。
    老大简直惊异得无法再开口。
    比较镇静而又机警的还是老二。他在嗫嚅地问:“你,你是什么人?”
    “二位的意思,大概想要查查我的身份证,是不是?”
    弟兄二人,瞪着四只眼,不响。来宾把锐利的视线从老大脸上兜到老二脸上,他指指自己胸前的那条红领带,说:“喏!”他侧转脸,指指自己的耳朵,说:“喏!”他又伸出他的左手,让对方看他那个鲤鱼形的指环说:“喏!这些,都是我的身份证。你们也许知道这些古董的。”
    老大似乎还没有觉悟到这是什么玩意,他的滞定的眼珠依然滞定。
    (世上有些某种的人群,他们自以为名气很大;他们自以为已经把金字招牌挂在额上,连拾荒的孩子们一看也会认得。偏偏有时候他们把额角拍出来,而人家却不买那本账。于是,我们的有名的人物,未免感到一些微妙的窘意。这时候,书房里的来宾,他就感到一点如上的窘态。然而还好,幸喜他额面神经的组织一向具有可惊的密度。因之,虽然窘,倒还“不在乎”。)
    但是,那位较机警的老二,他望望来宾的耳朵与领带,他的脑内,开始闪出某种可怕的幻影。他用基督教徒对付撒旦那样的声气向这来宾发问:“你,——你,——你先生——就是——?”
    来宾却以温和平静的口气接下去道:“不错,你已经认识我,既然大家相识,那就好商量了!是不是?”
    老二退后了一步,畏怯地问:“先生的来意如何?”
    来宾提高了声音,笑笑说:“鄙人以绑票匪首领的资格,准备和两位非正式地谈谈,不知两位以为怎么样?”
    “绑票匪?”老大惊喊。他的眼珠几乎滚落到脚背上!
    这时,书房门外,有些较机警的人物已经听出里边谈话的真相。有一个人,把这消息报告了大众。顿时,书房门外,好像踢翻了一个黄蜂窝。
    一阵极大的扰乱,起于这蜂群之中,连蜂后也在内。
    黄蜂A说:不好了,老爷被绑票的绑去了!
    黄蜂B说:老爷是在新公馆里被绑去的!
    黄淑C说;老爷还有新公馆吗?——书房里的人,就是绑票匪吗?
    黄蜂D说:这混蛋胆子不小!绑了人家的票,还敢大模大样跑上门!
    黄蜂E说:这个家伙倒漂亮得很!——要不要去喊警察?
    黄蜂F:……
    嗡嗡嗡嗡嗡!……
    那一阵九音联弹热闹得可以!
    毕竟还是太太有主见,急忙喝阻了扰乱。她吩咐赶快把二少爷悄悄唤出来。于是,有一个男仆走到书房门口,偷偷地向二少爷招手。二少爷心里明白,他以一副尴尬面孔向来宾告假,他说:“先生请宽坐一回,让家兄陪你谈谈。”
    “请便,请便。”来宾客气地欠身。
    一面,他又扬扬然,向冻结在书房里的大少爷说:“我们不妨以合理的态度,谈谈那个价钱。好歹我这个人一向出名,是个正当商人;我们的生意,都是划一不二的。”
    他这几句话,好像有意在向门外发表,所以声音说得相当响亮。
    二少爷带着一脸的惊惶,从书房里溜出来。他把那个不很有趣的消息,历乱无章而自以为很详细地向太夫人报告了一气;他说明书房里的家伙,是一个着名匪首,他又尽力描写这匪首的凶悍。
    “老军们纷纷议论”!
    太太在“力排众议”之下,提出了她的主见:她主张赶快和这匪首好好议价。因为,在这样的时势之中,家庭里断断损失不起一个善于囤积的天才,就是在社会上,同样也损失不起这样一位太伟大的人物的。
    于是,她又主张对这书房里的匪徒,尽可能的加以优待。同时她又吩咐全家的人,把这消息严密封锁起来,千万不可声张出去。
    (先生们,记着吧:这就是社会上的一般人们如何取得他们到处受到优待的最简便的方法了!)
    商议已定,二少爷准备回进书房,以优待的姿态,和这凶悍的匪徒议价。但是,太太毕竟上了年纪,有见识。想了想,他把二少爷唤住道:“啊呀!我想起来啦!照规矩绑票勒赎,肉票应该有一封亲笔写的信。你爸爸的信呢?”
    二少爷感到一呆。即刻,他似乎已被那条刺眼睛的红领带,弄昏了头,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于是他说:“让我问问他去。”
    “你别上人家的当啊!”太太说。
    “那不会。”二少爷轻声地说:“里面那个家伙,虽然出名很凶悍,但也出名很有信用。我一向知道他,说一是一,比之许多有名人物,靠得住得多。”
    于是,二少爷硬着头皮重新回进书房,准备和这上宾式的匪徒,展开互惠的谈判。
    书房里静悄悄的画面,看来相当有趣:一个的态度,仿佛被供养在星宿殿中的人物。看样子,好像许多时候始终没有开过金口。另一个的状貌,相反地是这样悠闲。这时他又自动取了一支新的烟在燃上火。二少爷简直猜不出这位大烟量的来宾,自从进门以后,到底已经烧掉了几支烟?他只看见这位来宾身前随便丢下的烟尾,至少已有三个或四个之多。
    来宾搁起了腿,悠然吸着他的第五或第六支的纸烟,他望见二少爷进来,急忙客气地招呼:“请坐请坐!”样子倒像他是主人。他一面说:“我们的生意虽小,规矩不可不守。我忘记把带来的凭据给你看了。”
    他边说边从他的西装衣袋里,掏出一只带链子的金表和一枚图章金戒,递在二少爷的手里说:“这是令尊的东西,让我带来做一个凭据。这东西比较亲笔书信可靠得多,请你检查一下子。”
    坐着发呆的老大,走过来一看,只见这金表金戒,果然是他父亲的东西。他不禁嗫嚅地问:“现……现在……家……家严在……在什么地方?”他似乎很关心于他令尊的安全。
    来宾向他看看,安慰他说:“鄙人既然做这囤货的生意,当然知道囤货的方法。譬如,我们囤积了纸烟,一定不肯让它发霉;囤积了药品,当然要存放在比较干燥的地方。所以,关于令尊的安全,请你放心。”
    他说时,却又看着老二表示一种慷慨的样子道:“这金表和金戒,不妨请先行收下,就算是我们这注生意的赠品吧。”
    老二弄着那根表链,他想开口问价。但一时却找不到一个最适当的辞令,于是他说:“那个,——那个,——”
    “那个价钱是不是?”来宾代对方解除了那个“那个”的难关。
    老大皱紧了眉毛,预先插口说:“不过,——舍间的景况,——况且,况且又是这种时候,所以我们要请先生格外原谅点。”
    “二位请放心。”来客抛掉了半截纸烟,不再另取。却从衣袋里面,摸索出了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其中包括着电车票、电影票根之类,——拿在手里玩弄。一面看着弟兄二人说:“票子是有一定的市面。鄙人早已说过,我们做生意很规矩;既不想以大廉价为号召,也不会把价钱抬得过分不合理。我们是决不愿意和市面上的一般猪猡奸商打比的。”
    这漂亮的句子使弟兄两人心头感到一宽。
    但是来宾又说:“不过,鄙人如果把这票价定得太低,这就是看轻尊大人的身份,对府上的面子有关,这也不大好。”
    二人的眉头重新蹙了起来。他们焦灼地期待着来宾口中的数目字;这焦灼比之关心肉票的安全更甚。
    “一百万。二位以为怎么样?”来宾撕碎了两张电车票,随手抛在地下。
    “一百万!”老大几乎要跳起来。
    “这是现在才一百万呀。”来宾满不在意地这样说。他又随手撕碎一张电影票根。
    老大以一种艰困的声气向他婉恳:“请先生要原谅,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照舍间的景况,至少出到十万,已经是一身大汗了。”他说时,虽不至于真的出大汗,但的确已有些小汗在沁出来。
    “十万?这个鲠不死一只小猫的数目,让令尊听到了,岂不要生气?”来宾向这出汗的大少爷发笑。他又重新摸出一些有颜色的废纸片。一面他点燃烟。
    “那么,二十万吧。”老二听口气不对,连忙加价。
    来宾吸烟,摇头,手里仍在撕废纸。
    “三十万!”
    来宾以微笑表示不允。
    “四十万!”老二也出汗了。
    来宾温和地摇头。
    “四十五万吧!”
    “到泰康公司去买饼干,那也没有还价的。难道令尊的身份,竟不如饼干了?”来宾衔着纸烟,他用闭目养神的姿态,含糊地说出上面这几句话。碎纸头仍在他的手指间纷落到地下。弟兄二人,对他这种不冷不热的话,只觉敢怒而不敢言。
    一方只管加价,一方不肯拍板。来宾一面接洽生意,一面却以扯纸头作为消遣。无多片刻,碎纸布满了一地。——这像世上的某种人类一样:把好端端的干净土地,竟给弄成满目的污脏。
    弟兄二人弄不懂他这种举动是何用意?可是,老二的确比他令兄聪明得多。偶尔,他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屑之中,还有作废的舞票的碎片。他不觉眼珠一转,憬然觉悟这位来宾的用意。他想:这家伙,努力于扯碎各式的废票,这岂不是在说明,倘然不赎票,那就要拿撕票的手段对付了!
    那注生意无法成交,谈判陷于僵持的局面。
    一个年轻的男仆从室外匆匆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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