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至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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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至河上-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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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今日忽然杀了人?
没错,这个人正是祢青。
善良温柔如岳闲闲者,终究下不去手杀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为父报仇。她越是这样不忍,他便越加愧疚。如果是别的女子,他很可能起身就逃了,自己性命要紧!更何况他那还是出于自卫,误杀了人!他没有逃,只是请闲闲用任何她所愿意的方式处置他。
闲闲不再哭,她带不走父亲的尸体,又决不让祢青碰,便一个人跑回家,叫起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好一阵的失声痛哭。
崔氏只有一个念头:杀人偿命。
她虽然是个乡下女人,却也知道王法不是自己私下里可以执行的,她要报到官府。祢青毫无异议——因为闲闲什么也没有说,任由崔氏和几个孩子将他捆了。那拴牛捆柴用的绳子岂能束缚住他?
只因为那绳子是闲闲找来的,他便甘愿被他们捆,推着打着来到了县衙。
大不了是个死。
既然这是闲闲愿意的方式,他又岂会抗拒?
祢青一向鄙视官府,他在江湖上浪荡久了,在大河盟时虽然亦有盟规,但他几乎触犯不了,相当的随性。他看着张芹的表情也是不屑一顾似的。然而,当他看到王素时,他一惊之下,是喜,亦是悲。
喜的是有王素过问此事,他死也不会觉得憋屈;悲的是只怕自己真的要死了。他也不是怕死,只是,不能和闲闲共度本来应有的无尽岁月,他不甘,不愿,他怕。然而,这也并不代表他拒绝死。
按部就班的问话,祢青很配合地据实回答了。王素只是静静地听着。
崔氏一边讲着话一边忍不住哭啼起来,几个孩子也被她带哭了。王素望了望,这女人和这几个孩子果然长得和那个名叫岳闲闲的女子有相似之处,只是,为何不见她来?
本是一对鸳鸯,这下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这种案子,王素还没有遇到过,甚至这种事情他都没有阅历过!
问完了。当然,这场问话是粗糙的。张芹是要掌握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观察所谓的凶手与被害人家属的表现。
没有听到判决结果,祢青有些气闷、着急:“如何个死法,县令大人请言明。”
张芹冷笑道:“你急什么,莫非赶着投胎?巳时升堂开审。”
王素在一旁暗暗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这棵并不硕大的老松,空气阴冷,一丝阳光也没有。
临被押下去时,祢青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还记得昨天遇见是,这个人还嘱咐他“好好对待这姑娘”……
离巳时还有好一会儿,王素走出了县衙。趁这个工夫,他想去洛神街看看。
举目便见大门外站着一个姑娘——如画。
如画看到他,满脸的焦急和郁结都松缓了,迎上来叫他:“王大人!”
“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王大人,我已知道您是隔壁的本县知县王素,虽然这是在邻县,但小女子仍斗胆请问,刚才押进去的那个男子犯了什么罪?”
王素奇怪了:“姑娘认识他?”
如画苦笑了一下:“算不得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受过他的恩惠。大人,还请您请赐知此事,这两位门子大哥不准我进去呢。”
王素叹道:“走吧,边走边说。”
如画点点头。
“姑娘不在意路人的目光,不在意这不合礼法?”
“我管不得别的,只知道要做自己应做的事。”
如画在自己的书画坊内,看到门外经过一团乱糟糟的人。她知道那是街上的热闹,没有兴趣,也不打算看。只是,或许是不留神吧,她还是看了一眼。那个身影,那张脸,虽然隔得有一段距离,但她确定自己是见过的,她还记得他!
她当然没有忘记他。
那个雷雨交加的深秋夜晚,她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里瑟缩哭泣,就是他,因为认错了人而招致了她那个现在想起来十分可耻的念头。她是真的打算出卖自己,他却只是戏谑了她,而且,给她十两银子帮助了她(这段故事请参见第四十七章)。
帮助别人,有人付出爱,有人施舍粥,有人除恶惩奸,有人甚至花费了巨大的代价,甚至牺牲了自己。拿出一块银子也是帮助别人。或许那人只是随手的一举,完全没有想到是在帮助别人,或许那人只是银子多得没处花,但是得到银子的人却因此让生活有了起色。忠叔的病治好了,左如画自己,也打起了精神,要学男人那样做生意。她再也不想什么弹琴卖艺的事了,她开始写字作画。
在父亲左蓝还在世的时候,她的字画曾得到他的褒奖。虽然跟文坛画界的名流比起来,她还不算什么,但她相信,只要自己用心一点,辛苦一点,她的字和画一定能得到认可,能卖出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虽然是以很低的价格。
她不求有知音的赏识,只想有人出钱买下。
因为她想活下去。
在看到祢青的那一刹那,她的心里顿时又充满了勇气。
王素将刚才听来的事情原委跟她一一道来。
左如画呆了,好一会才回到自己的思维上来:“王大人,那么他会被判死罪吗?”
王素摇摇头:“事出自卫,罪不至死。虽说案发时并无第三人在场,祢青一面之词恐难服人,但张芹也并不糊涂,想来会做出正确的决断。”
“王大人!”左如画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相信您,既然您说他罪不至死,那么他就一定不会死。求您也过问这件事,勿要让张大人错判了!”
王素一双又硬又粗糙的大手被她的手碰着,柔嫩的触感让他有些神思恍惚。
有多久没接触过女子的手了?
尤其当那个女子是他所满心欣赏的。
“我与张大人是平级,没有资格代管、干涉这件事,但我保证,如果情况有差,我会向他提出,明正典刑,决不至于错判。”
左如画忽又黯然:“杀人偿命,那岳老三不是要杀祢青吗,他要杀人,虽未杀成却也偿了命——用自己的性命做了此举的代价。您说,祢青会被如何判处?”
王素道:“我还无法做出结论,且等着张大人公审的结果吧。案情恐怕不止这些,不知还会牵扯出哪些恩怨情仇来……”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流放辽东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9 本章字数:3678


非故杀,亦非斗殴杀,更非谋杀,反倒是被害者造意谋杀在先,被告属于自卫时的误杀。而被害者之所以要杀被告,根源在于被告**被害者之长女。
崔氏心中痛恶之极,却不得不忍辱负重为女儿闲闲的名誉和未来着想,供词中称凶徒施暴“未遂”。
祢青笑了。
**?未遂?
奸是奸了,只是并非用“强”。何止遂了,他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是在何时何地有过几次缠绵。然而在这公堂上,他什么意见也没有,只是点头、承认。
张芹谨慎,命人传唤岳闲闲对质。
崔氏哭道:“家中就剩下她一个人,守着她爹的尸。我们孤儿寡母来,只求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
张芹暗叹,既然这妇人的长女守孝不能来,原告言之凿凿,被告又已认罪,还能有什么差池?本官当体恤寡妇弱女。
**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崔氏一心为女儿着想,无意中也减轻了祢青的罪行。
杖一百,流放辽东,这就是祢青得到的判决。
他很意外自己不是会被斩或绞,听到“流放”,他心底没有感到喜悦或悲伤。无论如何,闲闲是不可能与他结为夫妻了……
王素很满意这个结果。左如画也稍稍放了心,只是担心一百杖他能否承受得了。她在自己的书画坊中又开始作画。桌前垂着一道幕布隔断开来,她不喜欢有人看她作画。王素便站在幕布前。
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她心里在想一百杖会不会要了人的命。但她相信祢青挨得过。其实,她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在他伤后去狱中探望他。
纵然他是个杀过人的人,也不见得是个好人。
王素隔着翠色的幕布看她作画。
其实能看到什么呢,不过是暗暗的一个人影在微微地动,他却专注于此了好一会儿。
左如画不曾察觉。
有客人来挑选字画,都由忠叔招呼。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人,看不出竟然对书法和丹青还懂得几分。王素心生敬意,在他对客人词穷之机,竟插嘴补上了说辞。继而温文尔雅、天花乱坠地品鉴了一番那画,又说要买,说要买,毫不犹豫就掏钱。那客人见了直翻白眼:“先生,这可是我先挑中的。”于是王素捶胸顿足,不迭地懊悔自己没有早看见此画。那客人也是个文人样子,诧异地看着激情澎湃的王素,认为他举止跟言谈太不搭调,嘟哝道:“兄台有贵恙在身么。”再展眼看看垂着的那块翠幕,眼中很有点向往和失望。
跟很多人一样,他也想借买画之机一睹如画才女的芳容。他来过三次,却只看到过她一面。而左如画的画既不题自己的名字,也无印信盖戳。因此,他连对着画遐想的空间都受限制。
他看不到翠幕后的女子,却忽然听得那里一个文雅温和的声音在说话:“宋公子,多谢你照顾小妹的书画坊,请慢走。”
“哦,不客气,不客气。”宋公子笑了,“姑娘忙着,小生明日再来。”
“好。”
宋公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左如画又淡淡地道:“王大人,您不是说今日要转回本县的吗?不该启程了吗?”
王素明知这是赶他的意思,却毫不理会,只望着那幕布出神:“再过一刻,过一刻再走。”
左如画便不再理他。她知道这位知县大人想帮她,心里存着善意,可她不愿接受。接受帮助有时候需要付出代价的。
忠叔也不理王素,却也没有给他脸色。
“如画姑娘,我也想作画了,想请你指教。可否给我一支笔?”
很快,她伸出手,将一支笔和一方小砚递给他。
王素会画画么?
不会。
他没有学过作画,亦不会工笔写意泼墨,但却很擅长一样:画美女。那是他年轻时流连烟花巷所练就的技艺,已经十几年没动了……
外面依然有风,盆竹飒飒微响。
王素眼睛发着亮,凝神冥思良久,终于大功告成。
又看了一遍,他将这幅画递进翠幕里。左如画收了。
“姑娘,我少有闲暇,不知何时能再见姑娘。只是,若此地待不下去了,欢迎姑娘来敝县找我。”
左如画没有应声。她在看那张画。
王素画的是一座破败的大宅院。大门紧闭,长满了已经干枯的藤萝,门前,一个女子侧身站着,抬头凝望颓垣内的景象。
她的眼中落下泪来。这,是她和她的家。不为人知的伤痛往事,这个人竟然能知晓么?竟然能猜到么?
“姑娘保重,他日再见。”王素不再啰唣,振衣走了。
夜幕降临。
祢青已挨了一百杖,躺在狱中。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两股及臀皮开肉绽,实在痛极了。
他开始痛恨这样的状况。三个月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官府投入大牢的一天,今天,他却是真的如鱼肉一般被衙役们放在刀俎间摆布。
这就是闲闲想要的结果?
他开始恨了。恨她。
劳累、风寒加上突如其来的忧思令左如画病倒了,她不能亲自去看祢青,便嘱咐忠叔往牢狱里送点食物和药。而今夜的祢青注定不会寂寞,岳闲闲来看他了……
她两眼肿着,平静地看着牢房里面那个伤得不成样子的男人——他亦惊讶、愧疚、热切、疼惜地看着她。
“我是来告诉你,不管你以后到了那里,都好好活着吧。”
祢青点了一下头:“我记住了。你会否好好活着?”
闲闲惨笑:“我自然会好好活着,我还要奉养我娘,照顾弟弟妹妹。如果有哪个村里的人肯娶我,我也会嫁给他,好好地过日子。”
祢青笑道:“那我还活着做什么?”
“如果你想死,你可以去死,去向我爹的亡魂赔罪。”闲闲说完这一句,转身就走了。
祢青大笑起来。这一笑,扯动伤口,痛得撕心裂肺……
昨夜误杀了闲闲的父亲之后,他还有过另外一种打算:到岳家抢了闲闲出来,迅速带她远走高飞。她将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而她的家人也将找不到他们,他与她就可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当时,他没有这么做。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后悔。
他不后悔。他已经有了新计划的端倪。
十日后,两名衙役押着祢青上路了。
大病未愈的左如画等在县郊的路边。
衰草披离,薄雾飘渺。终于看到披枷戴锁的人与官差走来。她脚下软绵绵的,迎上去,先向两个官差施了礼。
祢青不免生疑,望着这个女子。
“恩公。”
“……是你?”
左如画微笑:“是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可惜我如今虽非落魄,却仍不宽裕。”她知道自己手里这五两银子是不足以还给他“报恩”的,便向两位官差笑道:“差人大哥,越往北越冷,一路辛苦,这点银子请你们收下,补充川资。只是我这位恩人,还请你们费心照顾些。”
两个衙役一来乐见银子,二来求情的是个美人,哪里有不肯应承的道理?
“呵呵,姑娘太客气了……”
“姑娘你是洛神街上书画坊的那位才女?”
左如画笑道:“小女子贱名如画。”
“哦,原来是如画姑娘!”那衙役不料竟会在这里见到此女,甚是得意。
“恩人,你受苦了。”左如画看着祢青,却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祢青于这种境地里受到一个女子的关怀,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哀,他漫不经心地一笑:“你,看起来很好,也不很好啊。”
“小女子病了几日。”她含笑望着他,因为一些话不便当着官差的面说,而用眼神告诉他,她现在生活得很好。
祢青点点头:“祝愿你得个好夫婿。”
“嘿,你这顽徒,少在人家姑娘面前油嘴滑舌!”一个官差抱起了不平,“那就走吧,走吧走吧!”祢青倒也没有丝毫留恋,抬起脚继续走。
左如画道:“恩人,一路保重。”
祢青大声笑道:“记住,不要让男人随便碰你!哈哈哈……”
左如画不禁背过身去,这话令她感到寒冷。那晚的情景又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觉得耻辱……
流刑,真不知是对犯人的惩处,还是对官差的责罚。
一行三人,走走歇歇好几天,遇上了大风雪天气,也只好扛下。
两个官差很辛苦,因为他们一方面要赶路,一方面还要留神犯人的状态和举动。他们小心戒备着,这个家伙是会武功的主儿,性子又劣,十之八九心里盘算着逃跑,一不留神恐怕会被他卸了枷锁或者直接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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