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至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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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至河上-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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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只承认自己凶。她所谓的凶,好歹是行事的一种风范;而骄傲,则是作为女人性格上小器且小气的表现。她不愿意那样。
她控制好自己的速度,坚决要与这个捕快齐头并进,决不落后而显得弱势,也决不超前而显得没气量。她还留意着前面小路上的蛛丝马迹,终于在一段草较少的地带发现了坚硬的地面上有马车碾过不久的痕迹。
“他们走了这条路!”徐荷书与谢未不约而同地说道。紧接着,徐荷书就轻轻哼了一声。与此同时,肚子咕咕响了几声。她饿了。人一饿,不但没力气做事,连心情都没了。但没办法,现在追人要紧,而且这里是荒郊野外哪有吃的?
“我饿了。”徐荷书听见这三个字简直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不留心说了出来。说这话的却是谢未:“前面有炊烟和人声,必定有饭店,咱们吃了饭再走如何?”
徐荷书看了他一眼:“据说办案子时间是最要紧的。”
谢未笑道:“这条路状况不很好,马车走不了多快。咱们吃了饭有力气,加快速度,不是一样吗?”
徐荷书心虚,期期艾艾地道:“有点道理。”
果然有几个饭店,都是简单的棚子,有卖饭的,有卖茶水的,桌凳简陋,盘碗粗糙,但是行路的人一旦见了就犹如碰到了至亲,绝不肯错过。两人要了一盘烙饼两盘小菜。徐荷书端起茶碗,仰脸喝了个痛快。
“啊,真好喝……”喝茶如喝酒一般,况且还是顶末等的茶叶。一脸的满足,连她捧碗的手都变得稚气起来。
谢未低下头去。
“谢捕头,”徐荷书的微笑就像是成竹在胸,“令堂最近身体还好吗?”
“已经大好。”
徐荷书点点头:“念儿呢?”
“跟以前一样。——不过她似乎已经把你忘了。”
徐荷书笑得以手背掩口:“这样才好。小孩子如果因为离别而产生失落和思念的感觉,那才不幸呢。”
“你说的对。不过,念儿倒是又问王大人要妈妈了。”
徐荷书顿时无语。
谢未开始问她:“你才渡过黄河吗?”
“其实已在南岸待了好多天。”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黄河。”
“我喜欢黄河。”
“我也喜欢黄河。”
“你喜欢黄河风平浪静,不决堤泛滥危害百姓。”
谢未摇头,淡淡地笑。店主端来了饭菜。谢未便拿起两张烙饼,放上小菜,卷成一个细长的小筒。徐荷书第一次见这样吃法,依样画葫芦,却画葫芦不成,弄了一手的咸菜。店主不禁笑出了声。“我来。”谢未便拿起一张烙饼,卷好了递给她。徐荷书犹犹豫豫地看着,却不接:“你手干净吗……”谢未无奈地把手伸出来,展示给她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同行渡河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0 本章字数:3723


徐荷书笑着瞟了一眼他的手掌。这一眼,却令她震惊了。这是一只宽厚而匀称的大手,称得上干净,然而虎口处和指根处结了厚厚一层茧,手腕还有一道伤痕,几乎看不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手,几乎无法和他的面容联系起来。就是年逾五旬的父亲的手也比他这只手年轻。她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下来,脸上却做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接了烙饼,道一声谢,大口咬下去。
谢未办理贩卖人口案子不是第一次了,这次追回非本县的赵家的孩子,也并不困难,可以说十分容易。其实很多案子都十分容易,不需要费多长时间,也用不着拔刀动武。毕竟只是一个县,难有大案。在大地方做大事,在小地方做小事。可是对于谢未来说,案件有大小,却不分轻重。从小,父亲就这样告诉他。有一次,知县王素对他说“你真是大材小用了”,他却反过来对王素说“大人何尝不是大材小用”,归根到底——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没有所谓的薪俸,一年只有十两左右银子的生活补贴,有时候还需要在衙门里值夜班,要说好好奉养母亲,基本无法实现。
他所能实现的是父亲的遗愿,以及自己的力量有用武之地。
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南二娘与孙老六所乘的马车。就在一个村庄外。他们用正大光明的方式来掩人耳目。那买主只是一个普通村民,因为生不出儿子所以想抱养一个。没有人肯给他一个儿子,于是他用银子买。南二娘与孙老六假装是他的亲戚,送子与他。
谢未与徐荷书碰见南二娘与孙老六的时候,他们正在往回赶。谢未正要亮明身份,这一男一女当即就弃车而逃。谢未便追。他们就掏出防身、慑人的匕首直扑上来,乱挥一通。而谢未一招制敌。徐荷书就只是去看马车里有无孩子在。没有。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在买主家里找到了赵家的婴儿。谢未将南孙两个人贩子押送到此地县衙——连同马车一起移交高捕头。高捕头乐得朗声大笑。谢未趁此机会提出由他将那男婴送归父母。高捕头岂有不允之理,连孩子的口粮都愿准备,甚至要私下设宴款待谢未一番。谢未推辞了。因为徐荷书已经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徐荷书很承情,很感动,他原来还记得并在意她此行的目的。逆着夕阳的柔光,她抱着那孩子慢慢地走,就要再一次——也可能是永远,与前面这个人分道扬镳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影子不会说话,他也不会多说什么话。怀中的孩子居然真的很乖,不哭不闹,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她,徐荷书一看他,他便笑。
连婴儿都懂得回应。有的人却……
谢未忽然回头,一手紧紧按着捕刀:“不如……我送你过去。”过去?过哪儿去?过了这段路,还是……
“和你一起送这孩子回家。”他一只空着的大手好像无处安放,人直直地站在那里,像个静物。徐荷书咬着嘴唇笑了,倏尔扬起头:“谢捕头很尽忠职守嘛,民女恭敬不如从命。”
谢未笑着点点头:“你真听话。”
徐荷书忽略掉这话里的暧昧意思,问道:“你不急着回本县吗?”
“不急。”
“不会有人在等你回去吗?”
“有,我娘。”
“还有呢?”
谢未走近她面前:“……你说,还有谁?”
徐荷书眼前一片光炫的模糊:“你的未婚妻啊。”
谢未面无表情,把目光投向远处:“对,还有三天我就成婚了。”
干笑了一声,徐荷书道:“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听来的词语,她生硬地念了出来。
“谢谢。”谢未伸手要过了孩子,笨拙地抱着,“走吧。”大踏步向前走去。
沉默,一路的沉默。从起初的隐隐揣测到后来变为习惯,沉默保持到了夜幕降临。这沉默也像夜幕一般笼罩了他们彼此的身心。直到渡口,谢未才跟一个船夫说话。他们要夜渡黄河。
黄河上几点灯火,习习清风,皓皓明月。外面桨声一下一下,舱内却和远景一般宁静。船夫显然不习惯水上长久的沉寂,就主动与两位客人搭话。“孩子几个月了,会说话了不?”
谢未答:“六个月吧。”
“起名字了没有,叫啥?”
谢未只好答:“还没起。”
“哎呀,都六个月了还不起名字,你们当父母的不知是咋想的!这样,你报上生辰八字,我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嘿嘿,别看我是个划船的,可会起名字哩,我们村好几个孩子的名儿都是我起的,长了十几岁一直健健康康的,百病不侵,鬼神不碰。”
徐荷书只说:“这孩子不是我的。”
船夫见她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一直板着,再听到这话,就自以为所料不错,摆出一副“我明白”的样子,说道:“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带着刀啊剑的,看来是身上有功夫,但是啊这样子对孩子可不好……”
“你胡说什么!”徐荷书羞愤得脸发热,“你们才是小两口,你们才床头吵架床尾和!”船夫一看不是回事,敢情这位妆扮是个闺女,也确实是个闺女,不是这年轻人的媳妇。谢未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对船夫笑道:“大叔,您起名字可能有一套,但是看人实在看得不准。”
船夫悻悻道:“老了,眼瘸了……再早几年,我这双眼,看谁和谁是一对,那就是一对,都撮合了六桩姻缘了……”
徐荷书第一次没有觉得黄河是美好的,吸引她的。她只想赶快到岸下船。待小船刚刚靠岸,船夫还不及拴上缆绳,徐荷书就先跳了出去,在船夫的惊呼声里,她落在了丈余远的沙滩上,却没停下脚,一径向西南奔去。
等到跑够了累了,她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慢行。她又饿了。最近总是挨饿,每回一饿就情不自禁地想家,想念家里的每一顿饭,想念她喜欢的菜肴汤饭。
“你说,先去一位方姓老人的家,是吗?”谢未并未给她落下,不但跟上了她,而且气息平静。
“是。不远。”徐荷书想了想,便告诉了他自己昨夜在这里遇见那老人的情形,连同和她有五个月之约的弹琴女子方爱也说了出来。谢未只觉得“琴香“两个字刺耳:“琴香是毒又非毒,只是用这种手段约人实在不敢苟同。
徐荷书一笑:“我现在却并不在意了。”
“大河盟现在立场已经黑白不分,变得如此猖獗,该有一场事端了。”谢未忽然想起了他曾经的狱友梁大刀,不知他现在在下盟中如何,做了什么事,可曾达成目的。“亦有其他江湖势力看不惯大河盟的作为,大大小小地冲突对峙了多次。江湖中事,似乎是非分明、邪不胜正,其实比江湖外更没有规则。”
徐荷书起了兴趣:“这么说,江湖实则是一片混乱?”
“江湖那么远那么广,而我又非江湖中人,不敢如此断论。”谢未忽然捶了捶额头,“我还是错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里分什么江湖中江湖外。”
徐荷书可不同意:“这么说来,我老老实实呆在自己那个大家庭里也就是在江湖了?我出来闯荡是白费功夫了?”
谢未望望天空中的皎洁明月,笑道:“你大概以为江湖是少年春衫薄,是琴棋书画诗酒茶,是仗剑纵马走天涯,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哼,我知道,你要说,江湖还是笑里藏刀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赶尽杀绝……”
“凶险。岂不闻‘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徐荷书忽然问:“谢未,你在你的江湖里舟楫安然否?”
“安然。”谢未的声音如同他的神色一样郑重。
“遇到风波怎么办?”
“我会游水。而且水性在慢慢熟习。”
徐荷书看着他,似是刁难地问道:“能不能授我一些技法?”
谢未笑道:“当然能。”
“请赐教。”
“嗯,你先跳到水里去,我先教给你憋气和换气。”
徐荷书“啊”的一声反应过来:“你这个坏人!谁要游泳了!”
“嘘,小声……孩子睡着了。”
“哼,我要把他弄醒弄哭,看你怎么办。”
“那什么,好像现在该换你抱了……”
“你说什么,没听见……”
笑声断断续续传的很远。夜风忽然变得温柔起来,轻盈盈的,暖烘烘的。当听到一阵沙沙的竹叶声时,徐荷书知道,那位老人的家一定在这里了。就要到了。
山坳狭小,却是不小的一片,有多户人家错落其间。相比于徐荷书在河南所见到的屋舍,这里几乎等于是世外桃源。虽然这个桃源并未逃出俗世的魔掌。经过了几座院子,皆是门窗紧闭,悄无人声。夜已深了,人已入梦。徐荷书无法确定是哪一座才是那老人的家。
突然出现的一盏灯告诉了她。那盏灯就放在一扇柴门上,和昨晚老人给她的那盏一模一样。灯焰摇摇,好几次被吹得只有一星,最终却不熄灭。徐荷书叫门。
“老人家,我来了!”
屋里一片漆黑,无人应答。徐荷书又叫了几声,都未回应。难道是因为老人家睡得太沉?柴门只是掩着的,她于是推开门,走到屋子前敲门。仍然没有回应。难道人不在家里?如此深夜,年迈病弱的老人会去哪里?如果真是出去了,为何门上还点着一盏灯标识着自己的家?谢未却道:“屋里有人,你仔细听。”
徐荷书侧耳倾听,果真听到有人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将灯端来,推开了屋门。恍惚中看到正当门有一个人在椅子上,不由得惊得后退。谢未接过她手中的灯,放在桌子上。屋子里亮了。徐荷书看到,椅子上歪躺着的正是那位老人。
他已病危。这一天,他是勉强支撑过来的。看到与徐荷书同来的这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孩子,他无法说出话来,却在脸上流露出了欣慰和喜悦。徐荷书扶他到床上躺着,又倒了水给他喝,好一会,老人才缓过劲来,长叹一声,艰难地说起话来:“我不行了……往南第三座院子,就是小赵家,孩子……送过去……”
“知道了,我马上就送过去。”徐荷书心知这位老人的时辰要到了,不禁又急又痛,“您好好歇着,别劳神了。”





正文 第三十章 杀六人者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0 本章字数:3690


老人艰难地呼吸着,仿佛胸中已经梗塞。谢未看得出,他是本来体弱,前胸又受了某种厉害的掌伤,无法治愈,只能苟延性命几日。他用眼神制止了徐荷书的行动,又开始说话:“白花……在里面,今天大河盟的人……没有再来……徐姑娘,我……快要死了,你能不能……代我照顾他……等到五个月……后,我孙女重获自由……你再……交给她……求求你……”
谢未便即去看床里,果然有一个婴儿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一张毯子,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老人渐渐只有呼气。事到临头,徐荷书也顾不得考虑什么,随即就答应:“好,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孩子。”
老人脸上现出了欣慰而了无牵挂的笑意,转而看向谢未:“你是……捕快?”
“我是本县的捕快谢未。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别让孩子……受到……伤害……”老人说了这句,就慢慢闭上了眼睛,气息平静下来,“我想睡一会儿……”
于是,徐荷书抱着赵家的孩子跌跌撞撞跑出了出去。谢未则守着屋里的一老一小。
月色清凉如冷水。十个月大的婴儿白花想必梦境里纤尘不染,恬静安宁。在寂寥的灯光里,谢未看看小小的白花,看看垂危的老人,觉得自己是望到了人生的两端,而他站在这两端之间,眼睁睁看着一端归于无限,一端向他无声呼唤,有动于衷而又无能为力……
徐荷书匆匆跑回来的时候,老人已在安歇中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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