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卷1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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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1至4-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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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无回音,尚未致聘,何遽成礼?”朱曰:“仆已代致之。”生深感荷,从与俱去。直达
卧所,则女甥华妆迎笑。生问:“何时于归?”女曰:“三日矣。”朱乃出所赠珠,为甥助
妆。女三辞乃受,谓生曰:“儿以舅意白公孙老夫人,夫人作大欢喜。但言老耄无他骨肉,
不欲九娘远嫁,期今夜舅往赘诸其家。伊家无男子,便可同郎往也。”朱乃导去。村将尽,
一第门开,二人登其堂。俄白:“老夫人至。”有二青衣扶妪升阶。生欲展拜,夫人云:
“老朽龙钟,不能为礼,当即脱边幅。”指画青衣,进酒高会。朱乃唤家人,另出肴俎,列
置生前;亦别设一壶,为客行觞。筵中进馔,无异人世。然主人自举,殊不劝进。
    既而席罢,朱归。青衣导生去,入室,则九娘华烛凝待。邂逅含情,极尽欢昵。初,九
娘母子,原解赴都。至郡,母不堪困苦死,九娘亦自刭。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乃口
占两绝云:“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
“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天将明,即促
曰:“君宜且去,勿惊厮仆。”自此昼来宵往,劈惑殊甚。
    一夕问九娘:“此村何名?”曰:“莱霞里。里中多两处新鬼,因以为名。”生闻之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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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使百年得所依栖,死且不朽。”生诺之。女曰:“人鬼路殊,君不宜久滞。”乃以罗袜
赠生,挥泪促别。生凄然出,忉怛不忍归。因过叩朱氏之门。朱白足出逆;甥亦起,云鬓笼
松,惊来省问。生惆怅移时,始述九娘语。女曰:“妗氏不言,儿亦夙夜图之。此非人世,
不可久居”。于是相对汝澜,生亦含涕而别。叩寓归寝,展转申旦。欲觅九娘之墓,则忘问
志表。及夜复往,则千坟累累,竟迷村路,叹恨而返。展视罗袜,着风寸断,腐如灰烬,遂
治装东旋。
    半载不能自释,复如稷门,冀有所遇。及抵南郊,日势已晚,息树下,趋诣丛葬所。但
见坟兆万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鸣,骇人心目。惊悼归舍。失意遨游,返辔遂东。行里许,
遥见一女立丘墓上,神情意致,怪似九娘。挥鞭就视,果九娘。下与语,女径走,若不相
识。再逼近之,色作怒,举袖自障。顿呼“九娘”,则烟然灭矣。
    异史氏曰:“香草沉罗,血满胸臆;东山佩玦,泪渍泥沙。古有孝子忠臣,至死不谅于
君父者。公孙九娘岂以负骸骨之托,而怨怼不释于中耶?脾膈间物,不能掬以相示,冤乎
哉!”

促织

    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
进,试使斗而才,因责常供。令以责之里正。
    市中游侠儿,得佳者笼养之,昂其直,居为奇货。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
头,辄倾数家之产。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业,久不售。为人迂讷,遂为猾胥报充里正役,百计营谋不能脱。
不终岁,薄产累尽。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忧闷欲死。妻曰:“死何
益?不如自行搜觅,冀有万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归,提竹筒铜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
石发穴,靡计不施,迄无济。即捕三两头,又劣弱,不中于款。宰严限追比,旬余,杖至
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并虫不能行捉矣。转侧床头,惟思自尽。时村中来一驼背巫,能以神
卜。成妻具资诣问,见红女白婆,填塞门户。入其室,则密室垂帘,帘外设香几。问者爇香
于鼎,再拜。巫从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词,各各竦立以听。少间,帘内掷一纸
出,即道人意中事,无毫发爽。成妻纳钱案上,焚香以拜。食顷,帘动,片纸抛落。拾视
之,非字而画,中绘殿阁类兰若,后小山下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伏焉;旁一蟆,若
将跳舞。展玩不可晓。然睹促织,隐中胸怀,折藏之,归以示成。成反复自念:“得无教我
猎虫所耶?”细瞩景状,与村东大佛阁真逼似。乃强起扶杖,执图诣寺后,有古陵蔚起。循
陵而走,见蹲石鳞鳞,俨然类画。遂于蒿莱中侧听徐行,似寻针芥,而心、目、耳力俱穷,
绝无踪响。冥搜未已,一癞头蟆猝然跃去。成益愕,急逐之。蟆入草间,蹑迹披求,见有虫
伏棘根,遽扑之,入石穴中。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状极俊健,逐而得之。审
视:巨身修尾,青项金翅。大喜,笼归,举家庆贺,虽连城拱璧不啻也。土于盆而养之,蟹
白栗黄,备极护爱。留待限期,以塞官责。
    成有子九岁,窥父不在,窃发盆,虫跃踯径出,迅不可捉。及扑入手,已股落腹裂,斯
须就毙。儿惧,啼告母。母闻之,面色灰死,大骂曰:“业根,死期至矣!翁归,自与汝复
算耳!”儿涕而出。未几成入,闻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既而,得其尸
于井。因而化怒为悲,抢呼欲绝。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
    日将暮,取儿藁葬,近抚之,气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复苏,夫妻心稍慰。但儿神气
痴木,奄奄思睡,成顾蟋蟀笼虚,则气断声吞,亦不复以儿为念,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
曦既驾,僵卧长愁。忽闻门外虫鸣,惊起觇视,虫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鸣辄跃去,行且
速。覆之以掌,虚若无物;手裁举,则又超而跃。急趁之,折过墙隅,迷其所往。徘徊四
顾,见虫伏壁上。审谛之,短小,黑赤色,顿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顾,寻所
逐者。壁上小虫。忽跃落襟袖间,视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意似良。喜而收
之。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驯养一虫,自名“蟹壳青”,日与子弟角,无不胜。欲居之以为利,
而高其直,亦无售者。径造庐访成。视成所蓄,掩口胡卢而笑。因出己虫,纳比笼中。成视
之,庞然修伟,自增惭怍,不敢与较。少年固强之。顾念:蓄劣物终无所用,不如拚博一
笑。因合纳斗盆。小虫伏不动,蠢若木鸡。少年又大笑。试以猪鬣毛撩拨虫须,仍不动。少
年又笑。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
领。少年大骇,解令休止。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成大喜。
    方共瞻玩,一鸡瞥来,径进一啄。成骇立愕呼。幸啄不中,虫跃去尺有咫。鸡健进,逐
逼之,虫已在爪下矣。成仓猝莫知所救,顿足失色。旋见鸡伸颈摆扑;临视,则虫集冠上,
力叮不释。成益惊喜,掇置笼中。
    翼日进宰。宰见其小,怒诃成。成述其异,宰不信。试与他虫斗,虫尽靡;又试之鸡,
果如成言。乃赏成,献诸抚军。抚军大悦,以金笼进上,细疏其能。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
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无出其右者。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
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缎。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宰
悦,免成役;又嘱学使,俾入邑庠。后岁余,成子精神复旧,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
斗,今始苏耳。”抚军亦厚赉成。不数岁,田百顷,楼阁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
裘马过世家焉。
    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之官贪吏虐,民
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第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
裘马扬扬。当其为里正、受扑责时,岂意其至此哉!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
受促织恩荫。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

柳秀才

    明季,蝗生青兖间,渐集于沂,沂令忧之。退卧署幕,梦一秀才来谒,峨冠绿衣,状貌
修伟,自言御蝗有策。询之,答云:“明日西南道上有妇跨硕腹牝驴子,蝗神也。哀之,可
免。”令异之。治具出邑南。伺良久,果有妇高髻褐帔,独控老苍卫,缓蹇北度。即爇香,
捧卮酒,迎拜道左,捉驴不令去。妇问:“大夫将何为?”令便哀求:“区区小治,幸悯脱
蝗口。”妇曰:“可恨柳秀才饶舌,泄我密机!当即以其身受,不损禾稼可耳。”乃尽三卮,瞥不复见。
    后蝗来飞蔽天日,竟不落禾田,尽集杨柳,过处柳叶都尽。方悟秀才柳神也。或云:
“是宰官忧民所感。”诚然哉!

水灾

    康熙二十一年,山东旱,自春徂夏,赤地千里。六月十三日小雨,始种粟。十八日大雨
后,乃种豆。一日,石门庄有老叟,暮见二羊斗山上,告村人曰:“大水至矣!”遂携家播
迁。村人共笑之。无何,雨暴注,平地水深数尺,居庐尽没。一农人弃其两儿,与妻扶老母
奔避高阜。下视村中,汇为泽国,并不复念及两儿。水落归家。一村尽成墟墓,入己门,则
一屋独存,见两儿尚并坐床头,嬉笑无恙。咸叹谓夫妇孝感所致。此六月二十二日事也。
    康熙二十四年,平阳地震,人民死者十有七八。城郭尽墟;仅存一舍,则孝子某家也。
茫茫大劫中,惟孝嗣无恙,谁谓天公无皂白耶?

诸城某甲

    诸城孙景夏学师言:其邑中某甲,值流寇乱,被杀,首坠胸前。寇退,家人得尸,将舁
瘗之,闻其气缕缕然,审视之,咽不断者盈指。遂扶其头荷之以归。经一昼夜能呻,以匕箸
稍哺饮食,半年竟愈,又十余年,与二三人聚谈,或作一解颐语,众为哄堂,甲亦鼓掌。一
俯仰间,刀痕暴裂,头堕血流,共视之已死。父讼笑者,众敛金赂之,乃葬甲。
    异史氏曰:“一笑头落,此千古第一大笑也。头连一线而不死,直待十年后成一笑狱,
岂非二三邻人,负债前生者耶!”

库官

    邹平张华东,奉旨祭南岳,道出江淮间,将宿驿亭。前驱白:“驿中有怪异,不可
宿。”张弗听,宵分冠剑而坐,俄闻靴声入,则一颁白叟,皂纱黑带。怪而问之,叟稽首
曰:“我库官也。为大人典藏有日矣。幸节钺遥临,下官释此重负。”问:“库存几何?”
答云:“二万三千五百金。”公虑多金累缀,约归时盘验,叟唯唯而退。张至南中,馈遗颇
丰。及还,宿驿亭,叟复出谒。及问库物,曰:“已拨辽东兵饷矣。”深讶其前后之乖。叟
曰:“人世禄命,皆有额数,锱铢不能增损。大人此行,应得之数已得矣,又何求?”言已
竟去。张乃计其所获,与库数适相吻合。方叹饮啄有定,不可妄求也。

酆都御史

    酆都县外有洞,深不可测,相传阎罗署。其中一切狱具,皆借人工。桎梏朽败,辄掷洞
口,邑宰即以新者易之,经宿失所在。供应度支,载之经制。
    明有御史行台华公,按临酆都,闻之不以为信,欲入洞以决其惑,众云不可。公弗听,
乃秉烛入,以二役从。入里许,烛暴灭。视之,阶道阔朗,有广殿十余间,列坐尊官,袍笏
俨然。惟东首虚一座。尊官见公至,降阶而迎,笑问曰:“至矣乎?别来无恙否?”公问:
“此何处所?”尊官曰:“此冥府也。”公愕然告退。尊官指虚座曰:“此为君坐,那可复
还。”公益惧,固请宽宥,尊官曰:“定数何可逃也!”遂检一卷示公,上注云:“某月
日,某以肉身归阴。”公览之,战栗如濯冰水,念母老子幼,泫然流涕。
    俄有金甲神人,捧黄帛书至,群拜舞启读已,乃贺公曰:“君有回阳之机矣。”公喜致
问。曰:“适接帝诏,大赦幽冥,可为君委折原例耳。”乃示公途而出,数武之外,冥黑如
漆,不辨行路,公甚窘苦。忽一神将,轩然而入,赤面长髯,光射数尺。公迎拜而哀之,神
人曰:“诵佛经可出。”言已而去。公自计经咒多不记忆,惟《金刚经》颇曾习之,乃合掌
而诵,顿觉一线光明,映照前路。偶有遗忘,则目前顿黑,定想移时,复诵复明;乃始得
出。其二役,则不可问矣。

龙无目

    沂水大雨,忽堕一龙,双睛俱无,奄有气息。邑令以八十席覆之,未能周身。为设野祭,犹反覆以尾击地,其声堛然。

狐谐

    万福字子祥,博兴人,幼业儒,家贫而运蹇,年二十有奇,尚不能掇一芹。乡中浇俗,
多报富户役,长厚者至碎破其家。万适报充役,惧而逃,如济南,税居逆旅。夜有奔女,颜
色颇丽,万悦而私之,问姓氏。女自言:“实狐,然不为君祟。”万喜而不疑。女嘱勿与客
共,遂日至,与共卧处。凡日用所需,无不仰给于狐。
    居无何,二三相识,辄来造访,恒信宿不去。万厌之,而不忍拒,不得已以实告客。客
愿一睹仙容,万白于狐。狐曰:“见我何为哉?我亦犹人耳。”闻其声,不见其人。客有孙
得言者,善谑,固请见,且曰:“得听娇音,魂魄飞越。何吝容华,徒使人闻声相思?”狐
笑曰:“贤孙子!欲为高曾母作行乐图耶?”众大笑。狐曰:“我为狐,请与客言狐典,颇
愿闻之否?”众唯唯。狐曰:“昔某村旅舍,故多狐,辄出祟行客。客知之,相戒不宿其
舍,半年,门户萧索。主人大忧,甚讳言狐。忽有一远方客,自言异国人,望门休止。主人
大悦,甫邀入门,即有途人阴告曰:‘是家有狐。’客惧,白主人,欲他徙。主人力白其
妄,客乃止。入室方卧,见群鼠出于床下。客大骇,骤奔,急呼:‘有狐!’主人惊问。客
怒曰:‘狐巢于此,何诳我言无?’主人又问:‘所见何状?’客曰:‘我今所见,细细幺
麽,不是狐儿,必当是狐孙子?’”言罢,座客粲然。孙曰,“既不赐见,我辈留勿去,阻
尔阳台。”狐笑曰:“寄宿无妨。倘有小迕犯,幸勿介怀。”客恐其恶作剧,乃共散去,然
数日必一来,索狐笑骂。狐谐甚,每一语即颠倒宾客,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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