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破坏小镇的正是纪念碑。
一定要阻止它,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它。
我当时肯定是这么想的。纪念碑现在应该还在逃跑。我之前肯定是在拼命地追赶它。
不停地跑。
我不知道纪念碑逃到哪里,不过我有种预感,自己应该能找到它。
我大步穿过村道,跨过栅栏。
嘭,大地摇晃了起来。
我看到一群乱哄哄的小家伙在脚下蠢蠢乱动。
妖精?
好大一群妖精在惊慌失措地乱窜。我拼命地避开它们,生怕把他们踩扁了。
其中一只妖精举起竹枪,不痛不痒地打了我一枪。
啊……这是——
只有一只妖精与其他慌乱逃命的妖精不同,朝着我跑来了。更离奇的是它居然穿着裙子。
那只妖精向着我挥了挥手。
投石。
“?!”
我全身涌起一阵恐惧……之前的经历似乎给我留下了心灵创伤。
石子弹到我的额头上,发出一声轻响,滚落到地上。这颗石子让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丢石头的妖精一脸愤怒地说道:
“你在干嘛!”
“干嘛……我在找逃跑了的纪念碑……”
“你神经啊!”
“你说什么?!”
“你就是那纪念碑啊!”
……咦?
其实我是明白的。
我的记忆中有一片区域被保护了起来,自己无法窥看。那里收纳着观测记录。
在理性上我可以理解。各种疑问我也逐渐搞清了。
不过,在感情上我无法接受。或者说,我不想相信。
自己居然不是人类。
我只好选择发狂。根据我的定义文件,人类在面对无法处理的现实时,会发疯。
我抬起几条腿,把眼里看到的东西尽数碾碎。
“够了,快给我停下!”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加在了我的身上。
无法测算的未知无形力量瞬间将我摁到在了地上。这力量简直就像魔法,靠0和1的二进制思维根本无法理解。那是介乎于有和无之间的力量。
“辛苦了,妖精。就这样摁着它。”
我后背出现了我无法检测也无法记录的动静。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被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摁住了。我好怕,非常害怕……
那个丢石子的裙子少女就站在我眼(视觉传感器)前。
即便她变小了我也知道她是谁。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
我应该见过她。暂时记忆领域内应该收纳着新得到的数据。
只是主观影响太强烈,我没注意到而已。
就像人有时候能压抑住怒火,有时压抑不住一样,我还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控制系统。不过,现在中央回路已经冷却,我似乎能解除模糊印象的修正了。
通过传感器群收集到的观察记录统合后,不经过滤地展现在了我眼前——我看到了不加修饰的世界,一点也不美。
不过,我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得出,眼前的她是一个人类女性。不加修饰的直播影像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但其实是象高楼大厦一般的庞然大物。为消除这种矛盾,程序会对我接收到的影像进行强力的修正。即,自我欺骗机能。她说要是没有这机能,我就回陷入内心的矛盾,于是助手就给我装上了……
她叉着腰,抬头仰望,就像在看一栋大楼一样。她瞪着我,表情仿佛在说“我,很生气”。
她的身高最多只有一米七。啊……
我一直在模仿感知到的唯一的生命。
“对……”
我弯下十几只脚,身体前倾,跪倒在她跟前。我的身体无法像多米偌骨牌一样倒下,贴在地上请求原谅。但至少,我还是尽最大努力,低下了头。
“对不起——!”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好,是我(本人)。
啊,累坏了。好费劲,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部分实际心理活动与纪念碑推测的心理描写其实是有些区别的。
我就围绕这点说几句吧。
事情得从纪念碑的人工智能教育说起。
>它会成为一直都孤零零的人类的新伙伴吗?
>我带着一份珍贵的期待,启动了新版本的人工智能。紧接着。
抱歉,其实我是在半开玩笑。
万没想到自己为打发时间而调教的人工智能会生出了灵魂。
我把人工智能的各项功能都试了个遍,玩腻之后,我甚至想最后只装个事务性的导航程序上去就算了。
最终,我给人工智能加上了各种限制,让它更像一个人类。可我刚设置好,它就失控了。
I本人说它当时失控的理由是因为醒来时,感觉整个世界空无一人。
即,它观测不到人存在的踪迹。
它一醒来就猛然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就像你出生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你肯定会感到很不安。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它会无法认知人类?
人类的眼睛可以捕捉到可视光线,但却看不到红外线。
同理,人工智能在感觉不到对方有同样的知性时,就会将对方过滤掉。
刚出生的它大概还无限接近于机器,于是它就会将机械知性以外的物体全部排除出认知领域。
若调查I当时的运行日志,应该就能清楚它的知性定义等级。但当时它的自我生成领域在短时间的爆发性地膨胀,所产生的数据量多到无法检索,也就无法追根溯源进行调查。
实际上,有农民来要求索赔,说纪念碑破坏了他的房子,夺走了物资。
I当时感觉不到其他的生命,孤独得仿佛遭人遗弃一般,所以它失控了。因为它感觉很害怕。
之后,失控的纪念碑被人工物吸引,跑到了镇上,尽情地进行破坏。虽然居民们都先一步离开去避难了,但镇上还是遭受了莫大的损失。
镇上的好事之徒自然不会错失良机,简直就有如睡狮从梦中醒来。
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场景。
强制避难后,大部分人都意志消沉,只有祖父面带微笑。
“维护樟树镇的和平人人有责,我们樟树镇大炮俱乐部自然也该贡献一分力量。刚得到的贵重品能用在这种事上我们倍感高兴。虽然公然用大炮进行射击很是浪费,但为了樟树镇的和平,我们义不容辞。”
刚复原完成的战车出动去讨伐破坏小镇的恶魔了。
那是一场噩梦。
最初的交战是战车取胜。
纪念碑脑袋被祖父引以为豪的战车击中了。但超科学万能建材的强度惊人,纪念碑基本没受什么损伤,只是失去意识当场倒下了。但就在人们对它进行拘束时,它醒了过来,经过一番激烈挣扎后扯断了铁链,逃到了镇外。
祖父和文化保护计划的人都认为纪念碑太过危险,应该彻底破坏。同时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引起纷争。人们在预定安放纪念碑的场所搭建了临时避难所,祖父在那里与反对的联合国工作人员进行商讨,中途房子惨遭破坏的居民也参与到其中,讨论逐渐演变成一场大争论。
若没有这场争论,应该轮不到我出场吧。
总之,我当时只想着必须得亲自制止纪念碑的失控。
因为我也是当事人。
人类最后的公共事业惨遭破坏,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人工智能出现漏洞,这份责任毫无疑问将由我来承担。我得尽力避免被追究责任。
要阻止纪念碑就必须设法登入它的系统。
可接近纪念碑实在太过危险,所以我们试图通过通讯来说服它。我们发出的数据被人工智能检测到,从外部制服它已是不可能,但进行沟通还是可行的。我的话被程序翻译成机械语,不停地给纪念碑送信。但很可惜,纪念碑主观认为机械语命令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说服以失败告终。
我和助手以及Y组成搜索队,抱着通讯机器拼命地追击纪念碑。
在此期间,纪念碑在镇上出现过一次,但都受到祖父和黑衣人们的狙击,逃跑了。纪念碑一直误认为自己是人类,三番四次试图潜入小镇,但由于它体型巨大,所以无论怎样变更潜入路线都会被发现。
经历几次失败后,气急败坏的I占据了附近的废墟,打算对自己进行武装。
随后,纪念碑就穿上粉色铠甲再次向小镇袭来。祖父驾驶战车与纪念碑进行第三次交战。结果纪念碑为保护前去回收家畜的助手,被投石机击中头部,陷入昏迷。
虽然我们把它五花大绑,但它还是挣脱铁链逃跑了。就在刚进行重建的小镇又要遭受破坏之时,我终于追上它了。
借助妖精们的力量,我轻易就把顽强的纪念碑制服了。我本以为它多少会反抗一下的,实在让人意外。
我想知道它不抵抗的理由。在制服它后,我带着让人工智能死机的心理准备,搜索了人工智能的认知心理领域……最后得知到一个惊人的事实。
I完全无法认知妖精。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那我就剪了。”
我们正身处野外。
一块白布覆盖着一件巨大的物体。
巨大物体旁边放着三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桌上摆着精心制作的热菜和冷甜点,并不算太丰盛。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一尊纪念碑的小模型。
模型纪念碑上的喇叭开始播放起庆典乐曲。乐曲数据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有了音乐后,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我手执剪刀剪断眼前拉直的绳子,白布随即轻轻滑落,现出了耸立的纪念碑。
“好了,完成!”
啪啪啪,啪啪、
四周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在旷野中显得分外单薄。
今天是人类纪念碑正式运作的日子,庆典本该相当盛大,然而实际到场的只有几个相关工作人员。
“就这样?没演讲吗?”
Y举着香槟瓶子,一脸不尽兴地说道。
“才这几个人到场,还摆什么排场。”
人类纪念碑的完成庆典……参加者只有四个,我,Y,助手和特务K。此外,我还请来了妖精作陪,它们正在烧烤用的桌子下转来转去。
“接下来,我要向大家说声谢谢。这次真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特务K郑重地道谢后,低头一礼。
“工作没有白费实在太好了。”
我拍了拍伫立在旁边的黑色结构体。
制服纪念碑后,我和特务K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那些仍主张破坏纪念碑的人。要让那些家园遭破坏的人接受纪念碑可不容易,最后我提出卸载纪念碑的人工智能并拆除脚部组件的条件,才终于获得保留纪念碑的许可。
“纪念碑身上集结了不少人的心血与汗水,不论以何种形式,只要它能投入运作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联合国文化保护计划将从今天起解散,K心中更添一份喜悦,太阳眼镜后的双眼盈满感动的泪水。
“不过,纪念碑没了人工智能后,就跟硬盘没多大区别了。”
纪念碑成了只会收纳庞大数据的记忆媒介。
恐怕妖精也用不上这东西,它们根本无需人类的帮助。不仅如此,如今纪念碑还失去了可被人类使用的实用性。作为开发者的一员,我感到很遗憾。
“实在高兴不起来啊,真是的。哎,算了。”
Y讽刺地笑了笑,撬开了香槟的瓶口。
软木塞发出一声轻响飞了出去。
“来,尽情吃喝吧,虽然只有四个人。”
今天是烧烤派对。
“四个人这说法太过分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啊!”
乐曲突然中断,模型恨恨地插嘴道。
没错,它就是I。
我把I移植了。
小型纪念碑从底部伸出几根蜘蛛脚,在桌上走来走去,那动作看起来就像一只外星生物。
“反对人工智能歧视,请把我也算在人数里。”
“……这家伙口气真大啊。”
“……就是。明明是有求于人。”
“好啦,好啦,你们俩别说啦。”
“听好了,要是镇上的人知道你还在,随时都可能把你删除掉。明白了吗?”
“感谢提醒,madam”
“很好。”
I的性格大概是以我的性格为蓝本,所以显得相当倔强,这对我来说有点讽刺。我们俩总相处不好,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斥吧。
“算了。这家伙现在这副身体大概也无法作恶”Y说道。
咪,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声音?”
“不好,电要用完了。快把底座给我,底座。”
其实只要丢到帐篷附近充电就行了,但助手还是很体贴把充当底座拿了过来,让I可以和大家在一起。
这充电底座其实就是在书架上安上插头临时做出来的。小碑就像急着上厕所的人那样快步坐到底座上,然后几条腿顿时就松弛下来。简直就是上厕所。
“真是的……”
“这家伙之后要怎么处理?”
K听到Y的疑问后,猛地举起手。
“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我吧。我留着作纪念。如果有人无论如何也想要的话……”
没有没有没有。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毕竟这家伙性格太恶劣了。”
“喂。”
“要你多嘴。”
助手撇开互相斗嘴的我们俩,问K之后打算怎么样。
“我想暂时留在镇上帮忙重建,也算是弥补自己的过错。至于之后……还没决定。”
“重建小镇啊。那要怎么做?”
Y喝着香槟,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有人说把镇移到附近的废墟上。就是I之前的根据地。那里地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地下却有着很多可以供人生活的设施。”
“我也推荐那里。那里还有很多妖精,虽然它们都有点腼腆。”
“没有啊。我也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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