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精校 天命朱颜(出书版) 作者: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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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 天命朱颜(出书版) 作者:夷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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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切不可如此说,折杀老臣了。”慕容北向钟品清行了一礼,“钟娘娘,没想到您还在世。”

“说来话长。”钟品清叹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江王逼宫夺位,又推行新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导致朝廷纲常不举,政令教化不行。天赐一脉开创的开明气象,清廉为本奉公惟谨的士林风气,在赤诚一朝几乎丧失殆尽。如今民怨沸腾,江王若是不除,恐大曦国祚不保。”

江王原本只是皇室庶出旁支,数年前,掌权的穆太后对他甚为器重,穆太后崩黜之后,天赐帝患上眼疾,令太子杨啸监国。杨啸对江王非常忌惮,江王就拥立当时才十一岁的晋王杨恪,废除太子,迫使天赐帝退位,杨恪登基,改元节律。江王拥立有功,权倾朝野。

杨恪无言,其实他早该知道,江王杨远山天生反骨,迟早是要夺那个位子的。

“娘娘有何计策?”慕容北恭敬地问。

“唯今之计,是要先出城去,城门守卫极严,想来那些低级的官兵和锦衣卫是没见过我与陛下的,只是将军的画像挂在城墙上,恐出城不易。”顿了顿,又说,“不过今日这帝都之中,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谁?”

“高丽使臣。”

“金洙正?”杨恪略一沉吟,“不错,此人四年前进京纳贡,回国之后牵扯进高丽党朋之争,是朕下旨免他死罪。”

“老臣也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应该可信。”慕容北道,“那高丽王也是在陛下的支持下才得以登基,莫非娘娘是要去高丽国借兵?”

“不,高丽虽为我大曦藩属,但始终是异族,我们不能引异族之兵入境,否则将会在青史上留下千古骂名。不过,高丽倒是可以给我们提供粮草辎重,这趟高丽之行,我们不得不去。”钟品清目光坚定,“明日我就想法去见金洙正。慕容将军,你的铁甲军在北边朱厌城,出城之后,请你立刻北上,这支军队,对我们尤其重要。”

“是。”正说着,忽然一阵阴风扫过,三人回头,看见一只黑色的蝙蝠倒挂在窗棂上,钟品清一喜,抓住蝙蝠:“菲儿有消息了!”

杨恪这才想起那个被抓的色目女人,微微皱眉:“她……养蝙蝠?”

“没错,别人是飞鸽传书,她是飞蝠传书。”钟品清取下绑在蝙蝠肚子上的小布条,“她说她在西宁侯府中,让我们不必管她,她自有办法。”

杨恪与慕容北对望一眼,都有些担忧:“她究竟什么来历,可信吗?”

钟品清眼底闪过一丝悲伤:“她的来历……也是说来话长,但绝对可信!这个不必担心。”

抬眼望向窗外,天色有些暗了,“慕容将军且先休息,杨恪,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些人。”

新月又如眉。不知为何,杨恪如今看月,觉得凄凉悲哀,以前做皇帝时,月却是可以赏的。

两人出了城,越走越偏僻,杨恪不禁问:“去哪里?”

“燕子坡。”

一路上草木稀少,连偶尔可见的一两棵树木都不知被谁剥了树皮,光秃秃地煞是难看。走了大约两刻种,该是快到燕子坡了,他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矮小的黑影,正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在干什么。待得近了,才发现那竟是一个人。

杨恪看清了她的容颜,如果不是月光分外皎洁,她都几乎要认为眼前这个小女孩不是人,而是一条狗了。她长得太过瘦小,全身都只剩下一张皮包着一把骨头,身形佝偻,面色蜡黄,双眼浑浊无神,正紧紧盯着地上,看着自己那双孱弱的手一下一下地挖着泥土。

突然,那女孩眼中一亮,从土里抓出一条细长的东西,竟是一只蚯蚓。她兴奋而迫不及待地塞入嘴中,嚼了两下便吞下了肚。接着,她继续挖起蚯蚓来,眼神又暗淡下去,瞳仁浑黄而麻木。

年轻的帝王顿时胃里一阵翻涌,眼泪汹涌而出,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哭泣了,一个帝国的统治者是不需要眼泪的。

瘦小的女孩还在不住地挖着,杨恪别过脸去,继续跟着钟品清往前走。越过那座小山丘,他便清楚地看到前方那一个连着一个的破败帐篷,或者那些根本就不能被称为帐篷,只是几根细小的木枝撑着几块破得不能再破的脏布。

大群大群的百姓就住在这样的帐篷下,个个面黄肌瘦,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绝望。杨恪缓缓地走过去,从他们身边经过,看到一幕幕惨剧,那吃了观音土的人,正胀着老大的肚子,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那吃光了周围树皮的人,正贪婪地挖着山石之间的青苔,和着土吞下去;还有那用破了好几个大缺口的锅炖着肉的人,正看着袅袅的炊烟哭泣,杨恪闻见肉香,走过去,分明看见里面飘着几缕漆黑的头发和五指蜷曲的手,以及旁边丢下的婴孩头颅。

易子而食!他的脑袋里冒出这样的一句古话,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就要站不稳。

他们……他们是从黄河边上来的难民么?为何会在这里?为何朝廷没有发给赈灾的钱银?为何凄惨到这步田地?京城里不是夜夜笙歌么?皇宫里不是天天都有吃不完倒掉的食物么?为何离京仅仅十五里之遥的燕子坡,却如同人间地狱。

“公子……”一只手抓住他的腿,他一惊,转过身,却见一个肚子胀得老大的人正抬着干枯黝黑的脸看着他,一脸痛苦。他以为他要乞食,已伸手去掏怀里的银子,却不料那男子道,“公子,你带着剑,就行行好,杀了我吧……太痛了……”

杨恪一瞬间便感到全身无力,心中如刀搅一般痛。

朗朗苍天下,有多少冤魂啊,他到现在都不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国家,身为皇帝,却连自己的子民是否吃饱穿暖都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做一国之君?

这是多么令人羞耻的事情!

钟品清从背后扶住他,低低地道:“这是在皇宫里看不到的,你早该出来看看了。”

“清儿。”他轻唤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掌心里已经有了老茧,“这三年,你流落在外,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目光一黯,钟品清喃喃道:“那些……都不重要。”

回城的路上,杨恪始终死死地抓住她的手,眼前又浮现身为晋王时,在潜邸的那些日子。嫁给他时,她才十岁,穿行在牡丹花丛中的她,那么美、美得像是要刻进他的骨子里。

从长信宫里逃出来的那一刻,他曾想过,今后一定要让她幸福,哪怕去关外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一辈子相守,举案齐眉。

但是,今日他才知道,这个国家有他绝对不能抛弃的东西,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了。

“清儿。”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忽然将她抱进怀中,钟品清愣了一下,并未挣脱,她散落的发丝缠绕着他的眼眸,以前的他,只是一个长于妇人之手,不辨是非,优柔寡断的君王。而现在,历经大起大落,他已明白了很多事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清儿,留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像是一只离巢的小鸟,不知为何,钟品清忽然觉得,过了今日,这只鸟,就要慢慢成长为秃鹰。

始终,硬不起心肠拒绝:“我不走,既然回来了,我就不会再离开了。”

宫灯明媚,大红的灯笼高挂在众人的头顶,一盏连着一盏,将这宴会的花园照得宛如白昼。

今夜,大曦皇帝宴请各国使节,觥筹交错之中,身穿三品官服的金洙正抬头望着那位皇帝,他很年轻,只有十二三岁吧,面色稚嫩得很,江王坐在他的身边,一幅唯我独尊的模样,已经是赤裸裸的欺君和僭越,但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唯唯诺诺地喝酒。

金洙正忽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次进贡,十五岁的节律帝和十五岁的钟皇后,宛如一对璧人。节律帝与他相谈甚欢,甚至留他在宫内促膝长谈。第二日一早,他出宫,路过御花园,看到那身穿葱绿蟒裙的少女从白牡丹花丛中走过,满园的春色,在一瞬间照亮了他的心。

听说,节律帝逊位之前,她就被废了,这辈子,始终没法再见她了罢。

“这酒跟水一样,没味道!”旁边一个豪迈的声音大声道,他侧过头,那是北方犬戎的使臣,听说是犬戎的太师,身体十分壮硕,比他足足高过一个头。

野蛮人,他在心头骂道。

“巴尔思太师,可是嫌这酒不好?”江王笑道,“不妨,来人,上最烈最好的酒!”

身穿宫装的美人端了一壶酒上来,在青花瓷酒杯里斟上,他一口饮尽:“好!这才能称为酒!”

“各位使节,今日陛下设宴,望各位尽兴,不醉不归!”

一身村姑打扮的钟品清快步来到北会同馆大门外,会同馆是大曦朝专门设置给外国使节居住的驿馆,分南北两座,北方诸国都居住在北会同馆。

“你是干什么的?”守门的小吏傲慢地问。

“高丽使节金大人在么?”

“贡使都入宫赴宴去了,有什么明日再来吧。”小吏瞥了她一眼,转身走进门去。她皱了皱眉,正要离开,忽然一头撞在一个壮硕高大的身躯上,手中的篮子跌落,一篮子的白牡丹滚落在地。

抬起头,看到一张粗犷的脸,是犬戎人!钟品清连忙说:“对,对不起,大人。”

那犬戎男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俯身捡起一朵牡丹:“这是什么花?”

“回大人的话,是牡丹。”

“牡丹……”犬戎男人低声重复,然后又望了她一眼,她美丽的脸如珍珠般莹润洁白,“你是什么人,怎么看着眼熟?”

钟品清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大人,奴家只是个卖花的村姑,大人怎么会见过奴家呢?”说罢俯身去捡篮子,犬戎男人先她一步捡起篮子,丢了一块银子给她,“这些花我全买下了。”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连你也一同买下了。”

不顾钟品清的挣扎,他径直走进门去,小吏也不敢阻拦,想想不过是个卖花女,只要这些使节大人高兴,不要在边关兴风作浪,十个卖花女也是舍得的。

被狠狠扔在床上,虽然铺着厚厚的褥子,钟品清还是觉得浑身疼痛,但她顾不上疼,连忙爬起来,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吧。”

犬戎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冷笑:“你们曦朝的男人,个个都长得瘦弱不堪,还没我肩膀高,跟我有什么不好?我带你回北陆去,保管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我,我家中有老母需奉养,还有未成年的弟妹。”钟品清信口胡诌,这男人力大如牛,若真交手,她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她还身负重任,“奴家不过是个村姑,容貌丑陋,没那个福气侍奉大人,请大人放我回去吧。”说罢,挤出两颗泪来。

犬戎男人拿起一个包袱,扔在她面前,拇指般大小的珍珠噼噼啪啪滚落出来,满屋子乱跳:“这些南海极品珍珠,一颗就可以买十匹北陆骏马,用来安顿你的父母兄弟,如何?”

钟品清暗暗心惊,这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大的手笔?

犬戎男人目光冷凛,像狼一样的眼睛里除了欲望,还有自信,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逃得过这些珠宝的诱惑。

钟品清定了定神,不管如何,先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再说:“大人对奴家的情意,奴家受宠若惊,待奴家回家去安顿好亲人,再来侍奉大人。”

犬戎男人大笑:“丫头,你以为我那么蠢吗?”

“大人若是不信,可命一个下人陪奴家回去。”

犬戎男人沉吟片刻:“八都!”

门外有个稚嫩的声音道:“主人。”

“这姑娘是我的女奴。”他说,“你送她回家安顿老小。”

“是。”门开了,是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犬戎少年,一头淡黄色头发,模样还算清秀。钟品清将地上的珍珠收在包裹里,朝犬戎男人拜了一拜,跟了少年出去。穿过几道长廊,才发现会同馆这般大,里面的景色倒也平常,听说许久之前是种了不少珍奇花草的,只是曾有些小国使节贪心,三番五次偷了去,后来才改为种些平常物事。

来到一处小院子,似乎就快到角门了,钟品清见四下无人,手一松,珍珠洒了一地:“哎呀,八都,快来帮我捡珠子。”

八都不满地皱眉,俯身去捡,钟品清乘机一掌打在他的后脑勺,将昏迷的他拖进假山后。

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见到金洙正。

回到会同馆的时候,月已经西沉了,金洙正有了些醉意,遣走了侍从,缓缓走入卧房。原本窗外的院子是种满了牡丹的,可惜花期已过,只有零星的月季还在开着,未免艳俗。

他喝了一口醒酒茶,正欲上床歇息,却蓦然看见书桌上开着一朵白色的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宛若卷起的雪片,摇曳生姿,一如四年前开在御花园中的那一株,绝色倾城。

“小四!小四!”他呼唤自己的随从,想要问清这花是谁放的,却无人答应。晚风摇动着窗户,啪啪作响,他走过去关窗,再回头时却看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

“金大人,帝都一别,一向可安好?”

“你……你是?”金洙正迟疑了一阵,仔细看她的面容,虽然比四年前清瘦了,但那眉眼、那朱唇,都与梦中那一株白牡丹分毫不差,“钟娘娘?”

钟品清苦笑:“我早已不是娘娘了。”

“臣听说,娘娘被废,已经薨了,为何竟在此处?”

“金大人,我且问你,你还记得节律皇帝对你的恩德吗?”

他诚惶诚恐,“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既然如此,有一件要紧的事,还望金大人务必帮忙。”

“什么?跑了?”犬戎男人对着八都怒吼,一双鹰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一个柔弱的女人,你竟然让她跑了?”

“主人恕罪……”八都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犬戎男人一挥手,“自己去领五十马鞭!”

“是。”八都仿佛得了大赦,退出门去。巴尔思坐在一旁,“二王子,不过是个卖花女,何必动这么大的怒?”

“我看那女人很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巴尔思大笑:“二王子是头次来襄月城,怎么会见过一个曦朝女人?”

“不,是在犬戎见过。”二王子眼睛微微眯起,“我原本想,想不起就算了,带回王庭去,总有一天能记起来,没想到却被她跑了。”

“王庭来的消息,单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二王子,您还是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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