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宫女-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小粽子悄悄道:“自打前儿撞见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吓得我几宿几宿的不敢合眼。我自己就想啊:大神啊,大神!‘小粽子’我的那胆儿从小就小,那些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就算借我个胆儿,我还得掂量个半天呢!怎么就找上我了!起初的几日,我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可这几日,我却琢磨出点儿个一二三!” 
“怎样?”我接着问道。 
“我琢磨着,那俩人,哪里是什么野鬼啊,看那身形体态,赶擎儿倒略像是俺爹俺娘几分!俺爹俺娘总共生了俺兄妹6人,还不论早前死的那两个。家里头就靠着俺爹的那两亩薄田过着。你也知道,河间府那个地方,是大片的盐碱地,哪里产的出什么粮食啊!我们一家人,整天那个饿啊!真是没法儿形容的……”小粽子跪在那里,强打着精神回忆道。 
“所以,你就进宫了!”我不想让他再回忆这段痛苦的经历,便引着他往下讲。 
“我清楚的记得,我净身前,俺娘哭着跟俺说:‘俺和你爹是没本事,送你去干这个断子绝孙的营生!将来死了之后,一定会进‘石压地狱!’在那里有着如同磨盘大的巨石头,一头儿用绳索吊着;俺和你爹呢,就站在下面的凹槽里,伸着双手举着这块石头;旁边定会有个小鬼儿,不断的用斧头砍断绳索,那巨石就会瞬间倾落下来,俺们就会这样一直痛苦的举着,等到俺们撑不住的时候,巨石就会一下子压下来,把俺们压成肉饼……然后再重塑成人形,不断折磨着!’”
“你扎这俩大青牛,就是给你爹娘的?”小粽子面无表情地叙述着,想必是已经回忆到麻木了,而我却是听得毛骨悚然的,连忙差开话题问道。 
小粽子这才有了点精神,两眼有点放光道:“你说天底下哪个做孩子的,有真心怨过父母的?他们在阳间做了孽,肯定是在阴间那儿受着难呢!要不前儿怎么就跑出来了呢?我回去就左思右想,倒腾了两三天,终于想到还是做两只大青牛烧给他们,他们举不动的时候,也有只大青牛在旁驮着,能驮一下是一下……” 
小粽子还在沉着声音喃喃地自语道,我却听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便强笑着劝她道:“你方才求我做什么?” 
经这一问,小粽子来了精神,立马直起身子,两眼放着光道:“今晚上,烧法船的时候,务必求姑娘,能将我这俩大青牛,一并送上去。您知道宫里规矩的,一不准焚香,二不准烧纸,三不准上供!小的这点孝心,可全都记挂在您身上了,求你行行好吧!”说完这一席话,小粽子又咚咚咚地磕个不停。 
我赶忙拉住他,接过他的两只祭品,叹了口气道:“试试看吧!” 
我叫来小禄子和小福子,把小粽子架了回去,嘱咐他们好生照顾着。盯着祭品,想了想,便过去找汀兰。我俯在她耳边,悄悄地与她说了刚才小粽子的那番话。她听后胸有成竹地道:“这个不难的,也不用去求娘娘,到时候我去求个公公也就完了”。 
晚上,乾隆在漱芳斋设宴,因为是正日子,前阵子染疾的太后也过来了。戏台子上依依呀呀地唱着《目连救母》的曲子,斗转腾挪地好不热闹。这是中元节的传统剧目,是皇后亲手点的。太后看得很喜悦,打打闹闹的,也正和老年人的脾性,还能挡挡煞气。 
汀兰从外面回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便退了出来,赶到钦安殿。正值“放焰口”的□,只听得四周鼓钹齐鸣,佛号喧天,僧、道、喇嘛,三教齐心,发挥出最大的法律,最多的慈悲心,引鬼重生,共同超度。就在此时,也要开始烧法船,太监们将一个大的像船型用白纸糊成的楼房,抬了上来,里面密密麻麻地放着祭品,有王府送来,也有我们私人偷着放上去的。我借着青烟,仔细分辨着,终于看到小粽子的那两只大青牛,在法船的最低下支愣着,便放了心,心中暗自赞叹:“这个汀兰,还真有些办法!” 
我打算着回去,不经意间,看见那小粽子,正远远地冲着我不断作揖,不断磕头。我冲他笑笑,便回了。 
今日的漱芳斋,因为有太后的出席,虽然不比在乐寿堂的那次随意,倒却胜在喜气洋洋。一曲宫乐奏毕,正待武者退下之时,自己也趁着这个档口,回到自己的位置照旧当差。 
且听太后缓缓开口道:“《目连救母》这出戏,看似热热闹闹的,而其中所暗含的道理却又颇费心思。皇帝确实有心了!” 
乾隆毕恭毕敬地回道:“我大清向来是‘以孝治天下’,儿臣作为一国之君,当为天下万民之表率,这远不值什么的。况且,儿臣只在前朝忙碌,后宫宴席准备的诸多事项,一如都是皇后在打理着。”
太后不语。 
皇后见状欠了欠身道:“臣妾不敢居功,这原是臣妾该做的。” 
太后关切地问道:“前儿听下人们说,你的脚扎伤了,如今可大好了?” 
皇后回道:“回您的话,已好了!” 
太后并不接她的话,却厉声道:“你们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个人来报!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太后的迅速变脸,使我们始料未及的,连忙跪了下去。 
皇后勉强笑着劝道:“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臣妾也已经责罚了那个丫头,都过去了,太后!” 
“哀家如今老了”太后徐徐地道,“眼有些花了,耳朵也不灵光了,有些个事儿上,权当是见了当没见过,听了当没听见。可哀家的脑子却还没糊涂,心里也还算清楚,你们做的那些,好的不好的,哀家也还都能感觉得到。人这一辈子啊,就跟这台上的戏一样,当时演的热乎,完了细想想,不过就那么个意思!大家场面上过得去啊,也就完了。等到真到曲终人散的那天,对谁也好!”太后垂着眼皮说完了这番话后,抬起头先看了一眼惇妃,又瞥了一眼皇后。 
“都起来吧”太后说话就是这样,都是点到为止,若不是什么大事,也懒得追究了。
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不做声。乾隆顾左右而言他地道:“皇额娘,您看您大节下的,跟这些底下人置什么气呢!身子刚好些,要是再气坏了,可真的是儿臣的不是了!儿臣这里倒有个提议,不知皇额娘赞不赞成?” 
太后和颜悦色地道:“皇帝倒是说说看!” 
“今晚大好的月色,若不能吟诗作对,真是拜拜糟蹋了!不如让儿臣与众嫔妃即景联句,一来不辜负今晚的月色,二来皇额娘看着也乐一乐!皇额娘,意下如何?” 
“皇帝这个提议甚好,大家以为呢?”太后问道。 宴会的气氛,骤然缓和了不少,众妃纷纷举杯道:“皇上雅兴,臣妾极为乐意!” 
“请皇上限个韵吧!”一旁的愉嫔道
乾隆想了想道:“五言排律,限一东的韵吧!” 
“那请太后赏个开头给臣妾们吧!”皇后举杯笑道。 
太后听闻,搁下酒杯笑道:“这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今儿若不是随了皇上的意,哀家这个老太婆,才不去动这番脑筋呢!” 
乾隆难为情地一乐,接道:“皇额娘,自是宅心仁厚的,不拘什么,赏一个吧!” 太后想了想,便缓缓地道:“‘六宫重中元,读经钦安中’可使得?” 
乾隆望着太后,哈哈一笑道:“太后的诗,虽不华丽,却颇为应景!”又指着皇后道:“皇后,你来!” 
皇后举着杯想了想道:“玉衣陈画幄,宝瑟瑀玄宫”随后放下酒杯,示意惇妃。 
惇妃着性子虽是个不羁易怒,可心中必定有些学问,又素日爱饮酒,吟诗作对本不在话下,见她低头细想片刻,轻吟道:“ 龙虎瞻王气,乾坤仰帝功”…… 
如此这般接连下去,这节也便算是过了。


、中元月明相思令,仲秋日丽相见欢(下)

在宫里过的节,大约都是这个样子。刚进来时,还觉得新奇,主子娘娘们赏个什么,还像得着个宝似的到处显摆给人看。日后厌倦了,总不过就是搁在那里了,或是见亲人的时候捎给家中的姐妹们,这么着也就撂下了。再后来,竟时时期盼着不要过节,宫里过的节,一过就是大的,乐的是主子们,苦的却还是我们。如此这般的日子,不提也罢。 
进了八月,正是秋意渐浓的时候,这几日也竟是连绵的下了几场秋雨,稍稍打退了一点夏日的暑气。入秋以来,皇后的哮症也逾发频繁。每个晚上都要闹个十几次,这可苦了在外面上夜的琴儿,也整日跟着难以合眼;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之后都要叮嘱我们,要定时给皇后熬制“三子养亲汤”喝。这所谓的“三子养亲汤”即是将紫苏子、白芥子、莱菔子等三味药洗净、击碎之后,煮作药汤,每日定时佐茶服下。只是这连服了近半月,皇后也是个不见好的样子。 
一次,我进小厨房煮了“枇杷叶粳米粥”给皇后,看见梅香亲自在侍弄皇后的药。因灶上的粥欠点火侯,我就靠在灶台那里等着。此时屋中,只有我们二人,因此,我便没话找话地笑问道:“煎药这种事,怎的还要劳烦姑姑亲自做呢?” 
梅香的心情不错,大约是跟她相熟了缘故,竟开口笑道:“前儿内务府分了来几个新来的,带着也不极顺手,再说煎药这种事,假手于旁人,我也不放心!” 
我搭着话头道:“也是,总不过我们熟了的这些个!”
我急着找个话题,便四下看着随口道:“娘娘这病可真算是顽疾,吃了这么多个时辰了,可怎也不见着好呢!” 梅香听了,沉思了一阵,才缓缓地道:“这方子,大约吃了也有个两三年了吧……” 
“是药三分毒,太医竟也没说什么?”我有些惊奇,连忙问道。
“太医早前也说过换方子的事,娘娘却一直不肯,把太医都打出去了,指定要吃这个。太医拗不过,也只得在控制药量上,换换花样。其实,娘娘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倘在以前,也只有在春、秋两季,咳个一声半声的;而如今竟一整秋也不见好……”梅香无奈地叹道。
“梅香!”是皇后的声音。 
“我得过去了!”梅香撤了火,便上前面去了。 
我目送着她,微微施了个蹲礼,也把火给关了,唤了负责端饭进茶的姐姐进来候着,我也就出去了。路过寝殿窗下的时候,微微听见梅香轻叹道:“娘娘,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是真么固执,终究还是放不下么?……”
今日是汀兰站班,我向她努了个嘴儿,便回了下房。 
午后汀兰回来,我见四下没人,便将此前梅香说的那一车古怪话,说与她听。听完后,她悄声地对我道:“你来的晚,难怪你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了皇后这个病,是从何而起的,你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究竟是怎样?好姐姐,且快快说来吧!”我催促着她讲下去。 
“说起来,咱娘娘也是个福薄的人。无论是以前在王府里,还是如今的宫中,咱皇上待她都是极好的。在此之前,皇后给皇上生了三个孩子,一个是大公主、一个是二阿哥永琏,还有一个是七阿哥永琮,这三个孩子现在都已经不幸夭折了。自此之后,娘娘便受了大刺激,又赶上了闹了一阵儿风寒,久治不愈,便生成了这恼人的哮症。以前还好,只是近几年是一年比一年的重了……”汀兰徐徐地道着陈年的往事,就如同她亲历了一般。 
“梅香说,娘娘已有两三年未曾换过方子,这又是个什么缘故?”我接着好奇地问道。  “你且知道那药方叫什么吗?”汀兰并不马上回答我,反问我道。 
“那个名儿,倒是不难记,叫什么……三子养亲汤的。”我回忆着道。 
“那就是了,娘娘便是为了这个药名的!”汀兰幽幽地到处其中的玄机。 
经她这一点拨,我一下子便领悟到了,随后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汀兰拍拍我的手,笑道:“先别说人家的伤心事了,这眼下对咱来说,可有件大喜事!明天可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儿小叶子来给我透了个信儿:这个月的接见家人的日期,从以往的初二,挪到明日了!你说这可不是圣上给咱的大恩典不是?” 
我听闻后,也是万分惊喜。对于宫女来说,是没有什么喜事的 ,只此这一桩,便是日日巴望着的大喜事了。想着我已经好几个月未曾见见家中的爹娘,只便是想想就觉得雀跃异常。 汀兰见我双眼放光的样子,便笑道:“算来,你也有好几个月没见着家人了吧!看你那样儿,也怪可怜见的,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 
我高兴的不知做什么了,只得起身向她施个大礼,向门外跑去。只听她在后面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哎!明天你挑水的责罚就免了,别忘了去给梅香姑姑磕个头啊!咳!这丫头,光顾着混玩去,连正经事都不做了的!” 
整个晚上都在忙着整理要带给爹娘的东西,竟什么事也不管了。自然引得一些闲言闲语:“谁没见过家人似的,瞧她‘眼馋肚饱’的,美得那样!”平时的我们之间,也是各干各的,没什么搭搁,而此时,我更不必理会她们。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便爬起来,在寝殿外面等着。直等到梅香下了差后,才来到她面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赎了罪,她知道我今日有事,便也仪式性的教训了两句,就放我出来了。 
之后,我们便在顺贞门前集合,由太监们领着迈过顺贞门,出了神武门。再一次来到顺贞门那里,我真是百感交集,不觉想起七夕节的那个“皎皎明月轮”的夜晚。 
我们出了神武门,顺着护城河的南岸,一直往西走,两边都有护军把守,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周围都很僻静了,只见两个城门大开,门里用栅栏隔着。我们排好队,等着叫号,一拨一拨的过去,隔着栅栏跟家人说说话。 
看到这样的情景,又正值中秋,心中早已不是滋味。 终于听到了我的名字,我急忙趋步上去,隔着栅栏,远远的就看见爹娘相互扶持着,翘首以盼。我连忙伸手招呼着。娘亲先看见我,拽着爹爹赶紧挤了上来。她只摸着我的脸不做声,只那泪水哗哗地淌着。 
一旁的爹爹,也是老泪纵流,催促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快说话啊,一会儿时间就到了!” 
娘亲嘤嘤地哭着,我也竟如鲠在喉似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替她擦去双颊的泪水,不断地劝道:“不哭,娘,不哭!” 
娘亲摸着我的脸,半晌,终于道出一句:“兰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