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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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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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安君叹曰:“范蠡有言,‘狡兔死,走狗烹。';吾为秦攻下诸侯七十余城,故当烹矣。”于是出咸阳西门,至于杜邮,暂歇,以待行李。

  应侯复言于秦王曰:“白起之行,其心怏怏不服,大有怨言,其托病非真,恐适他国为秦害。”

  秦王乃遣使赐以利剑,令自裁,使者至杜邮,致秦王之命,武安君持剑在手,叹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役,赵卒四十余万来降,我挟诈一夜尽坑之,彼诚何罪?我死固其宜矣!”乃自刭而死,时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十一月,周赧王之五十八年也。

  秦人以白起死非其罪,无不怜之,往往为之立祠。后至大唐末年,有天雷震死牛一只,牛腹有“白起”二字。论者谓白起杀人太多,故数百年后,尚受畜生雷震之报。杀业之重如此,为将者可不戒哉?

  秦王既杀白起,复发精兵五万,令郑安平将之,往助王龁,必攻下邯郸方已。

  赵王闻秦益兵来攻,大惧,遣使分路求救于诸侯。

  平原君赵胜曰:“魏,吾姻家,且素善,其救必至;楚大而远,非以‘合纵';说之不可,吾当亲往。”于是约其门下食客,欲得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同往。三千余人内,文者不武,武者不文,选来选去,止得一十九人,不足二十之数,平原君叹曰:“胜养士数十年于兹矣,得士之难如此哉?”有下坐客一人,出言曰:“如臣者,不识可以备数乎?”平原君问其姓名,对曰:“臣姓毛名遂,大梁人,客君门下三年矣。”

  平原君笑曰:“夫贤士处世,譬如锥之处于囊中,其颖立露,今先生处胜门下三年,胜未有所闻,是先生于文武一无所长也!”

  毛遂曰:“臣今日方请处囊中耳。使早处囊中,将突然尽脱而出,岂特露颖而已哉?”

  平原君异其言,乃使凑二十人之数,即日辞了赵王,望陈都进发。

  既至,先通春申君黄歇,歇素与平原君有交,乃为之转通于楚考烈王。平原君黎明入朝,相见礼毕,楚王与平原君坐于殿上,毛遂与十九人俱叙立于阶下。

  平原君从容言及‘合纵';却秦之事。楚王曰:“‘合纵';之约,始事者赵,后听张仪游说,其约不坚。先怀王为‘纵约长';,伐秦不克;齐湣王复为‘纵约长';,诸侯背之。至今列国以‘纵';为讳,此事如团沙,未易言也!”

  平原君曰:“自苏秦倡‘合纵';之议,六国约为兄弟,盟于洹水,秦兵不敢出函谷关者十五年。其后,齐、魏受犀首之欺,欲其伐赵;怀王受张仪之欺,欲其伐齐,所以纵约渐解。使三国坚守洹水之誓,不受秦欺,秦其奈之何哉?齐湣王名为‘合纵';,实欲兼并,是以诸侯背之,岂‘合纵';之不善哉?”

  楚王曰:“今日之势,秦强而列国俱弱,但可各图自保,安能相为?”

  平原君曰:“秦虽强,分制六国则不足;六国虽弱,合制秦则有余。若各图自保,不思相救,一强一弱,胜负已分,恐秦师之日进也!”

  楚王又曰:“秦兵一出而拔上党十七城,坑赵卒四十余万,合韩、赵二国之力,不能敌一武安君。今又进逼邯郸,楚国僻远,能及于事乎?”

  平原君曰:“寡君任将非人,致有长平之失。今王陵、王龁二十余万之众,顿于邯郸之下,先后年余,不能损赵之分毫,若救兵一集,可以大挫其锋,此数年之安也!”

  楚王曰:“秦新通好于楚,君欲寡人‘合纵';救赵,秦必迁怒于楚,是代赵而受怨矣!”

  平原君曰:“秦之通好于楚者,欲专事于三晋,三晋既亡,楚其能独立哉?”

  楚王终有畏秦之心,迟疑不决。

  毛遂在阶下顾视日晷,已当午矣,乃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纵';之利害,两言可决,今自日出入朝,日中而议犹未定,何也?”

  楚王怒问曰:“彼何人?”平原君曰:“此臣之客毛遂。”楚王曰:“寡人与汝君议事,客何得多言。”叱之使去。

  毛遂走上几步,按剑而言曰:“‘合纵';乃天下大事,天下人皆得议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色稍舒,问曰:“客有何言?”

  毛遂曰:“楚地五千余里,自武文称王,至今雄视天下,号为盟主;一旦秦人崛起,数败楚兵,怀王囚死,白起小竖子,一战再战,鄢、郢尽没,被逼迁都。此百世之怨,三尺童子,犹以为羞,大王独不念乎?今日‘合纵';之议,为楚,非为赵也。”

  楚王曰:“唯唯。”

  遂曰:“大王之意已决乎?”

  楚王曰:“寡人意已决矣。”

  毛遂呼左右,取歃血盘至,跪进于楚王之前曰:“大王为‘纵约长';,当先歃,次则吾君,次则臣毛遂。”

  于是纵约遂定,毛遂歃血毕,左手持盘,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宜共歃于堂下,公等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楚王既许“合纵”,即命春申君将八万人救赵。

  平原君归国,叹曰:“毛先生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阅人多矣,乃今于毛先生而失之。胜自今不敢复相天下士矣!”自是以遂为上客。正是:

  橹樯空大随人转,秤锤虽小压千斤。

  利锥不与囊中处,文武纷纷十九人。

  时魏安釐王遣大将晋鄙帅兵十万救赵。秦王闻诸侯救至,亲至邯郸督战,使人谓魏王曰:“秦攻邯郸,旦暮且下矣。诸侯有敢救者,必移兵先击之!”魏王大惧,遣使者追及晋鄙军,戒以勿进。晋鄙乃屯于邺下。春申君亦即屯兵于武关,观望不进。此段事权且放过。

  却说秦王孙异人,自秦、赵会渑池之后,为质于赵。

  那异人乃安国君之次子。安国君名柱,字子傒,昭襄王之太子也。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皆诸姬所出,非适子。所宠楚妃,号为华阳夫人,未有子。异人之母曰夏姬,无宠又早死,故异人质赵,久不通信。当王翦伐赵,赵王迁怒于质子,欲杀异人。

  平原君谏曰:“异人无宠,杀之何益?徒令秦人借口,绝他日通和之路。”赵王怒犹未息,乃安置异人于丛台,命大夫公孙乾为馆伴,使出入监守,又削其廪禄。异人出无兼车,用无余财,终日郁郁而已。

  时有阳翟人姓吕,名不韦,父子为贾,平日往来各国,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其时适在邯郸,偶于途中望见异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虽在落寞之中,不失贵介之气。不韦暗暗称奇,指问旁人曰:“此何人也?”答曰:“此乃秦王太子安国君之子,质于赵国,因秦兵屡次犯境,我王几欲杀之。今虽免死,拘留丛台,资用不给,无异穷人。”

  不韦私叹曰:“此奇货可居也!”乃归问其父曰:“耕田之利几倍?”

  父曰:“十倍。”

  又问:“贩卖珠玉之利几倍?”

  父曰:“百倍。”

  又问:“若扶立一人为王,掌握山河,其利几倍?”

  父笑曰:“安得王而立之?其利千万倍,不可计矣!”

  不韦乃以百金结交公孙乾,往来渐熟,因得见异人。佯为不知,问其来历,公孙乾以实告。

  一日,公孙乾置酒请吕不韦,不韦曰:“座间别无他客,既是秦国王孙在此,何不请来同坐?”公孙乾从其命,即请异人与不韦相见,同席饮酒。至半酣,公孙乾起身如厕,不韦低声而问异人曰:“秦王今老矣。太子所爱者华阳夫人,而夫人无子。殿下兄弟二十余人,未有专宠,殿下何不以此时求归秦国,事华阳夫人,求为之子。他日有立储之望!”

  异人含泪对曰:“某岂望及此?但言及故国,心如刀刺,恨未有脱身之计耳!”

  不韦曰:“某家虽贫,请以千金为殿下西游,往说太子及夫人,救殿下还朝,如何?”

  异人曰:“若如君言,倘得富贵,与君共之。”

  言甫毕,公孙乾到,问曰:“吕君何言?”

  不韦曰:“某问王孙以秦中之玉价,王孙辞我以不知也!”

  公孙乾更不疑惑,命酒更酌,尽欢而散。

  自此不韦与异人时常相会,遂以五百金密付异人,使之买嘱左右,结交宾客。公孙乾上下俱受异人金帛,串做一家,不复疑忌。

  不韦复以五百金市买奇珍玩好,别了公孙乾,竟至咸阳。探得华阳夫人有姊,亦嫁于秦,先买嘱其家左右,通话于夫人之姊,言:“王孙异人在赵,思念太子夫人,有孝顺之礼,托某转送,这些小之仪,亦是王孙奉候姨娘者!”遂将金珠一函献上。

  姊大喜,自出堂,于帘内见客,谓不韦曰:“此虽王孙美意,有劳尊客远涉。今王孙在赵,未审还想故土否?”

  不韦答曰:“某与王孙公馆对居,有事罄与某说,某尽知其心事,日夜思念太子夫人,言自幼失母,夫人便是他嫡母,欲得回国奉养,以尽孝道!”

  姊曰:“王孙向来安否?”

  不韦曰:“因秦兵屡次伐赵,赵王每每欲将王孙来斩,喜得臣民尽皆保奏,幸存一命,所以思归愈切!”

  姊曰:“臣民何故保他?”

  不韦曰:“王孙贤孝无比,每遇秦王太子及夫人寿诞,及元旦朔望之辰,必清斋沐浴,焚香西望拜祝,赵人无不知之。又且好学重贤,交结诸侯宾客,遍于天下,天下皆称其贤孝,以此臣民尽行保奏!”不韦言毕,又将金玉宝玩,约值五百金,献上曰:“王孙不得归侍太子夫人,有薄礼权表孝顺,相求王亲转达。”

  姊命门下客款待不韦酒食,遂自入告于华阳夫人。夫人见珍玩,以为“王孙真念我。”心中甚喜。夫人姊回复吕不韦,不韦因问姊曰:“夫人有子几人?”

  姊曰:“无有。”

  不韦曰:“吾闻‘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及此时宜择诸子中贤孝者为子,百岁之后,所立子为王,终不失势。不然,他日一旦色衰爱弛,悔无及矣。今异人贤孝,又自附于夫人,自知中男不得立,夫人诚拔以为适子,夫人不世世有宠于秦乎?”姊复述其言于华阳夫人,夫人曰:“客言是也。”

  一夜,与安国君饮正欢,忽然涕泣。太子怪而问之,夫人曰:“妾幸得充后宫,不幸无子,君诸子中惟异人最贤,诸侯宾客来往,俱称誉之不容口,若得此子为嗣,妾身有托。”太子许之。

  夫人曰:“君今日许妾,明日听他姬之言,又忘之矣。”

  太子曰:“夫人倘不相信,愿刻符为誓。”乃取玉符,刻“适嗣异人”四字,而中剖之,各留其半,以此为信。夫人曰:“异人在赵,何以归之。”太子曰:“当乘间请于王也。”

  时秦昭襄王方怒赵,太子言于王,王不听。

  不韦知王后之弟阳泉君方贵幸,复贿其门下,求见阳泉君,说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

  阳泉君大惊曰:“吾何罪?”

  不韦曰:“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官,享厚禄,骏马盈于外厩,美女充于后庭;而太子门下,无富贵得势者?王之春秋高矣,一旦山陵崩,太子嗣位,其门下怨君必甚,君之危亡可待也!”

  阳泉君曰:“为今之计当如何。”

  不韦曰:“鄙人有计,可以使君寿百岁,安于泰山,君欲闻否?”

  阳泉君跪请其说。

  不韦曰:“王年高矣,而子傒又无适男,今王孙异人贤孝闻于诸侯,而弃在于赵,日夜引领思归,君诚请王后言于秦王,而归异人,使太子立为适子。是异人无国而有国,太子之夫人无子而有子,太子与王孙之德王后者,世世无穷,君之爵位可长保也。”

  阳泉君下拜曰:“谨谢教。”

  即日以不韦之言告于王后,王后因为秦王言之,秦王曰:“俟赵人请和,吾当迎此子归国耳。”

  太子召吕不韦问曰:“吾欲迎异人归秦为嗣,父王未准,先生有何妙策?”

  不韦叩首曰:“太子果立王孙为嗣,小人不惜千金家业,赂赵当权,必能救回。”

  太子与夫人俱大喜,将黄金三百镒付吕不韦,转付王孙异人为结客之费。王后亦出黄金二百镒,总付不韦。夫人又为异人制衣服一箱,亦赠不韦黄金共百镒,预拜不韦为异人太傅,使传语异人:“只在旦夕,可望相见,不必忧虑。”

  不韦辞归,回至邯郸,先见父亲,说了一遍。父亲大喜。

  次日,即备礼谒见公孙乾,然后见王孙异人,将王后及太子夫人一段说话,细细详述,又将黄金五百镒及衣服献上。异人大喜,谓不韦曰:“衣服我留下,黄金烦先生收去,倘有用处,但凭先生使费,只要救得我归国,感恩不浅。”

  再说不韦向取下邯郸美女,号为赵姬,善于歌舞,知其怀娠两月,心生一计,想道:“王孙异人回国,必有继立之分。若以此姬献之,倘然生得一男,是我嫡血,此男承嗣为王,嬴氏的天下,便是吕氏接代,也不枉了我破家做下这番生意。”

  因请异人和公孙乾来家饮酒,席上珍馐百味,笙歌两行,自不必说。酒至半酣,不韦开言:“卑人新纳一小姬,颇能歌舞,欲令奉劝一杯,勿嫌唐突。”即命二青衣丫鬟,唤赵姬出来。不韦曰:“汝可拜见二位贵人。”赵姬轻移莲步,在氍毹上叩了两个头。异人与公孙乾慌忙作揖还礼。

  不韦令赵姬手捧金卮,向前为寿。

  杯到异人,异人抬头看时,果然标致。怎见得?

  云鬓轻挑蝉翠,蛾眉淡扫春山。

  朱唇点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白玉。

  微开笑靥,似褒姒欲媚幽王;

  缓动金莲,拟西施堪迷吴主。

  万种娇容看不尽,一团妖冶画难工。

  赵姬敬酒已毕,舒开长袖,即在氍毹上舞一个大垂手小垂手,体若游龙,袖如素蜺,宛转似羽毛之从风,轻盈与尘雾相乱,喜得公孙乾和异人目乱心迷,神摇魂荡,口中赞叹不已。赵姬舞毕,不韦命再斟大觥奉劝,二人一饮而尽。赵姬劝酒完了,入内去讫。

  宾主复互相酬劝,尽量极欢。

  公孙乾不觉大醉,卧于坐席之上。

  异人心念赵姬,借酒装面,请于不韦曰:“念某孤身质此,客馆寂寥,欲与公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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