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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妙雪轻轻地笑起来：“是报应么？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遭受家庭暴力，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地狱里……才五十多岁就得了癌症……她自己都说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我现在只恨她为什么死得这么早，她应该受尽折磨再死去——因为她让她的女儿享了不该享的福，所以她就应该付出这样的代价！”
殷永希震惊地看着她美妙的红唇里吐出的全是恶毒的字眼，眼前越发地模糊了，她看到孔令凯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她看看外婆，又看看舅舅，发现他们的脸上没有那种震惊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做了然的东西。她想阻止却没法发出声音。她看了看舅妈，舅妈的眼中是一种混合着同情与爱莫能助的复杂眼光。
蓝妙雪轻轻地转了一下头，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给殷永希来了致命的一击：“所以，我说，殷永希这是你欠我的！我现在要来收回了！你欠我的不只是一个孔令凯！殷永希，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原本都该是我的！”
殷永希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她在想，这一定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噩梦。没关系，她睡过去就好了，等她醒来，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蓝妙雪淡淡地说：“我的话究竟可不可信不重要，你们只要让他——和她——”她的芊芊玉手一指蓝老头和殷永希，“——一起去做个亲子鉴定就知道了！”
那个老头畏畏缩缩地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永希看，然后喃喃自语地说：“你长得真像你妈妈啊……”他掏出一张陈旧发黄的照片递给殷永希，殷永希下意识地接过照片，看到照片上的那个尽管微笑眉宇间也有着淡淡哀愁的女人，她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女人真的是她妈妈。
殷永希知道，长久以来她赖以生存的支柱在这个时候全部坍塌了。她不是殷永希了，她是蓝妙雪。
她的身体像纸片一样坠落了下去。在她失去意识前，她同时听到了两声痛楚的呼唤：“希希——”那是来自殷永健和孔令凯的声音。
她放心地让自己沉入了黑暗之中。就让这噩梦到此为止吧。
在她受刺激昏迷的这两天多的时间里，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舅舅快刀斩乱麻地给她、蓝妙雪和蓝老头三人分别做了亲子关系鉴定。鉴定结果一出来，外婆就倒下了，心梗发作昏迷不醒。
一切结论正如蓝妙雪描述的那样，殷永希才是蓝家的女儿，蓝妙雪和他没有任何亲子关系。
等殷永希醒来，守在她床边的只有孔令凯，殷家的所有人都守在icu病房外等着做完手术的外婆醒来。
殷永希爬起来要去看外婆，孔令凯把她轻轻地按住了：“希希，外婆正在icu病房监护，你去了也只能隔着玻璃看看。等你身体再好点再去……”孔令凯没有说完，他还不清楚殷家人现在对殷永希是什么态度。而且，这是她这个月第二次昏倒了，他怕她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殷永希听话地躺在床上，她的手上还在输液，现在去也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手上输液的枕头已经被护士给拔了，孔令凯不在。殷永希悄悄地爬起来，一路避过护士的视线，悄悄打听找到了心脏科的icu病房，只有舅妈守在病房外，舅舅和殷永健都不知去向。
殷永希看着舅妈，呆呆地站在走廊的那一头，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叫什么好。舅妈叹了口气走到殷永希面前说：“希希，回去吧。”
殷永希急切地问：“外婆醒了吗？”
“已经醒过来了，做了溶栓手术，心肌功能已经慢慢开始恢复了。”舅妈说。
“我能去见见她吗？”殷永希面露希望地问。
舅妈迟疑了一下，殷永希含着眼泪问：“外婆是不是不想见我？”
舅妈想起外婆刚醒来的时候，眼睛四处找人，舅舅问她是不是找蓝妙雪，外婆却闭上眼睛说不是。舅舅于是迟疑了一下问是不是找希希。外婆也摇头，随后就吃力地告诉大家：“两个都不见。”
舅妈看殷永希一副衣衫单薄的样子，就把手边的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哄劝她回去。殷永希失魂落魄地回去了，舅妈看着她踉跄远行的单薄身影，只觉得异常心疼。殷永希是她从半岁亲手带大，从小就非常听她的话，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为过。可是现在，她突然就变成了毫无关系的外人，而且还是一个恶毒女人阴谋的产物，舅妈的心里一时也很难接受，心情非常复杂。
殷永希输了液就可以回家了。孔令凯执意要送她，她也没有拒绝。当孔令凯把她送到家里的时候，家里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沈姐在厨房忙碌。
殷永希挥手让孔令凯自己回家，在孔令凯担忧的目光下笑着说没事，有事她会给他打电话。孔令凯迟疑了一下，开着车走了。殷永希目送着他远去，发了很久的呆，才转身进来。
她没有惊动沈姐，悄悄地一个人上楼，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只带走了几身衣服和自己常用的东西。她抚摸着床头外婆送她的那一排芭比娃娃，手指轻轻触过那些曾经的最爱，长发芭比，军装芭比，元首芭比，芭比的姐妹……
最左边那个看起来很旧很旧的芭比，是她得到的第一个芭比娃娃，也是她三岁生日时外婆送给她的礼物。从此以后的每一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一个芭比娃娃。这一排整整齐齐25个芭比娃娃就是她在这个家美好回忆的缩影……可是现在不是了，她不是外婆的亲外孙女，也不是舅舅舅妈的亲外甥女，也不是哥哥殷永健的亲妹妹……她曾经获得的幸福有多少，就代表她欠蓝妙雪有多少——她窃取了蓝妙雪的幸福，她是个罪人。
殷永希拿走了那个很旧很旧的长发芭比，把她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她从包里掏出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把它装进了一个信封里，放在梳妆台上。那个保险柜里装着舅舅和外婆送给她的所有东西，一箱首饰，一本房产证，一本三百万元的定期存单－那是哥哥替她管着的妈妈留给她的那些债券和基金的红利。她摸到了自己手上的那串奇楠木的手串，忍着心中的酸楚摘了下来，一起放到了信封里。
临走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在信封上写下“对不起”三个字，然后悄悄地离开了。
殷永希拎着自己的行李，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现在她真的是无家可归了，连最后一个庇护之所都失去了。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她的心里是无边的落寞——不管这个世界多么热闹，都与她无关了——她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她现在，一无所有。
、第 56 章
爱上爱情本身
如果幸福有尽头，那么痛苦也未必不朽。
再大的伤痛到了生存面前都会变得不那么迫切。再痛苦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也要上厕所。当你全神贯注地去做这些的时候，你会发现，痛苦也没那么可怕，甚至还会短暂地忘掉痛苦，除非你根本不打算走出来，就这样死在痛苦里。
殷永希离开外婆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她急需找一个容身之所。
她孑然一身，唯一值钱的财产就是她的工资卡，那里面应该还有几万块钱，房贷一直是孔令凯在还，家用也是孔令凯在给，她的工资就是平时偶尔急用时支付钟点工工资，剩下的就是自己在用，一直也没去看过到底有多少钱。她就近找了个atm机，把卡□去，按下了密码查询。
三十八万。
她被这个数字晃晕了——她记得自己账户上的余额不可能超过十万。因为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根本没有存下多少钱。
她打了孔令凯的电话：“是不是你——给我卡上存了那么多钱？”
“是。”孔令凯没有否认。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
“是可怜我吗？”
“希希，你一定要说得这么难听吗？是你自己说的，你要过得比我好。”
“所以，你认为我现在只要有钱就能过得好？我不是外婆的亲外孙女了，我也不是殷永健的妹妹了，我——”
“但你还是我老婆！”孔令凯打断她的话。
“马上就不是了！”殷永希说道。
“永远是！殷永希，只要我们一天不离婚，你就一天是我老婆！而我，死也不会离婚！”孔令凯斩钉截铁地说完挂了电话。
殷永希挂上电话，随便走到报社附近一家快捷酒店，用身份证登记入住。她随便吃了点东西，用酒店的免费wifi连上网络，然后用颤抖的手点开了雅思考试的报名网站。
当她输入自己的考号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炫目的成绩，总成绩8．5分，口语8分。远远超过了墨尔本大学的录取要求。
她松了一口气，开始写email紧锣密鼓地申请offer。吴焕已经帮她争取到了报社内定留学的名额，现在雅思考试成绩达到要求，她只要再拿到offer，9月份就可以出国了。虽然时间有点紧，但是她的雅思成绩比墨尔本大学的最低要求高出很多，几乎可以预料到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不停地写着各种邮件，处理着各种工作上的问题。只有这样疯狂的忙碌，她才会没有时间想到她自己，想到她濒临破碎的婚姻和她已经完全失去的家庭。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掉痛苦。
她的手机叮咚地提示着一条未读的信息。在去上洗手间的途中，她拿起了手机，上面是一串熟悉的号码，只有一行字：“我们谈谈好么？就在你住的酒店旁边那家日本茶室里。”
殷永希有一瞬间像掉进了冰窟，周围冷到不能呼吸。
她深吸了几口气，镇定了几分钟才发了个短信过去说好。
半个小时以后，殷永希穿过门廊和甬道出现在茶室里的时候，蓝妙雪已经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等她了。
这间“花间茶室”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环境清幽宁静，两扇纸拉窗纳入柔和的光线，壁龛中的一朵鲜花被微微飘动的光点所照耀，花瓣上的一滴水珠晶莹剔透，仿佛光是待在那里，连内心都能获得洗涤。
殷永希坐下，两人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蓝妙雪才幽幽地开口：“你一定以为我是来向你示威的。”
殷永希淡淡地说：“你有理由这样做。”
“我们何尝不是两败俱伤。”
“这原本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吗？你说过，这是我欠你的。现在的我，婚姻名存实亡，家人一夕失去，甚至连我仅有的健康都如风中之烛……我现在一无所有，欠你的我都还清了。所以，我希望，从今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你以为，我是一开始就想这样做的吗？谁在爱情来临时不是手足无措？每一个他没上msn的夜里，我都会疯狂地思念他。每一个他加班的日子，我都在楼下默默地等他。我们不管是在网络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聊得都很投机，我开始意识到，我对他的在乎已经超出了自己控制的范围。于是我开始变得很贪心，我想拥有更多……”
殷永希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爱他吗？”她想说我成全你们，等你们过上柴米油盐一地鸡毛的日子，那时候你再来跟我探讨真爱吧。
蓝妙雪苦笑起来：“他不爱我。或许男人都喜欢玩暧昧，但他对这段感情远比我清醒理智得多。一旦他发现了对自己有不利的一面，马上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做到潇洒地离开了！我痛苦过，绝望过，不甘心过，也疯狂过……到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问我是否爱过他，其实我更想说，也许我爱上的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而已。脱离了现实的爱情总有层美丽的光环，我爱上的，也许只是爱情本身。”
她的苦笑在幽暗茶室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惨淡。撕去了嚣张跋扈的犀利外表，她也不过是个缺少爱的女人。
经常有嗜爱如命的人，哪怕面对无望的折磨，也当作享受不肯放手，只因在爱情的故事里入戏太深。蓝妙雪自以为的爱情，其实就是这样一出独角戏。只是因为需要一个人来爱，来创造这个爱情故事，所以不论结局如何，她爱上的就是一种感觉。她的爱或不爱，其实跟任何人无关，那些所谓的爱情伤口，不过是自己坚持的幻觉。
可是殷永希笑不出来，你爱上的是你想象出来的那个人，但我爱上的那个人，却已不是最开始那个人。这个时代，廉价的感情随处可以发生，午夜的酒吧，昏暗的ktv包厢，寂寥的街头，太多的人因为相互取暖而随意交付自己的感情。这种感情来得既廉价又浅薄，如同毒液，注定要腐蚀人的心灵。被这种毒液腐蚀过的婚姻，最后也变得千疮百孔。
蓝妙雪问：“你恨我吗？”
殷永希说：“是的，但是有一天我应该会忘记。”
蓝妙雪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对不起。”
“我们之间是用一句对不起能完结的吗？现在说对不起已经太晚了。所以，都不要再说了吧。我们最好这辈子永不再见。”殷永希看着她说。蓝妙雪在她的眼光下低下了头。
两人相对无言。
*****
外婆住院已经七天了。殷永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可是她没有勇气去看她，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一样，窃取了外婆二十多年的爱，现在还让她饱受打击进了医院，她罪恶深重。
当又一天的工作结束，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发呆，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让她忍不住冒雨冲下楼。她打车来到外婆住的医院，站在住院部的大楼下，望着二楼的窗户潸然泪下。
七月的北京城正是雷雨多发的季节，暴雨倾盆而下，单薄的伞根本禁不住这么密集的狂风暴雨。殷永希的衣服和头发几乎全都淋湿了，她冲动地扔掉了手中的伞，跑进了住院部的大楼。等她跑到二层的走廊上，到处都静悄悄地。在明亮的灯光下，特护病房的大玻璃门紧锁，没有门卡根本进不去。
她就站在门外使劲地拍打着玻璃门，大声地叫喊着医生护士，里面的人终于被惊动了，过来一个圆圆脸的小护士，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把玻璃门打开了半边问她找谁。
殷永希擦了一下头上的雨水，告诉她外婆的名字。圆圆脸的小护士马上变了脸说：“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你走吧！”
殷永希不死心，苦苦哀求让她进去，她只进去看一眼就好，隔着病房的门在玻璃小窗口看到她就好。
小护士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身狼狈，心下恻隐，最终还是告诉她实话：“病人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