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永希把她叫进办公室问：“你这篇文章里囊括了很多信息，又有非典，又有禽流感，还有甲流感，看着非常乱。你能不能告诉我，非典是什么病毒引起的？传播途径是什么？这一次的禽流感是什么病毒引起的？传播途径是什么？是人传人，还是禽类传染到人？上一次的甲流感是什么病毒引起的？传播途径是什么？猪传染到人之后，能不能人再传染到人？”
罗丽莎张口结舌。她没想到写一篇文章要了解这么多。对殷永希年纪比她小却是她的顶头上司一直有些微妙的不服和轻慢。加上她被取消了重大活动的采访权后直接顶替她的人是殷永希，就更加心理不平衡了。她开口就说：“不过就是一篇写禽流感的文章，用得了了解那么多吗？”
殷永希不客气地说：“不管写什么，你首先要自己对你采访的内容有深入了解。你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你能希望你的读者明白吗？”她看了看文章又指着一处说：“你在文中多次用到curable（可治愈的）这词，你从哪里知道这种疾病是可治愈的？”
罗丽莎回答：“卫生部公布了一些病愈出院的例子，怎么就不能说这病是curable？”语气很不善，似乎在怪殷永希小题大做。
“一种疾病能被cure（治愈）是什么概念？那是表示有一种特效药能有效地针对这种疾病，让患者康复。但是目前，根本没有任何药物能对抗H7N9这种病毒！所以这种病还根本不能被治愈！你能说H7N9现在是curable吗？”殷永希不愿意与她一般见识，就事论事道。
罗丽莎咬着嘴唇不语，半天才嘟囔了一句：“现在所有的中文媒体不都是用谁谁谁病愈出院吗？不用curable用什么？”
殷永希的火气也上来了，她冷冷地说：“被治愈这种提法本身就不科学！有的中文媒体追求新奇特，报道的新闻粗制滥造，你也要跟着他们学吗？请你多看一下外电的报道，你就会发现，目前来说，H7N9还只是treatable（可治疗的）；不是curable！”她指着AP上最新出的一则新闻说，“H7N9 is treatable；（although not curable）； with already available antiviral medications。连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搞清，你还做什么新闻！”
罗丽莎气得满脸通红。她觉得受了羞辱，满心里是不服气，可却没有什么话能用来反驳殷永希。她太强大了，罗丽莎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殷永希才不管你的心是不是玻璃做的，她最后指了一点说：“还有，在改这篇文章时，一些重要的事实请去CDC或者WHO的网站上去查，它们都有专门的数据。如果美国的CDC所列事实与中国的有出入时，以中国CDC公布的数据为准。”
说完，她挥手让罗丽莎拿走清样去改。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写所有类型的文章。殷永希也是经历过被主编骂到嚎啕大哭，深更半夜在报社里咬牙切齿改文章，改完文章直接上第二天的班。也经历过采访对象不配合，一问三不答，主编又催逼稿件，两头受气的时候，有时候刚赶到事故现场两眼一抹黑，根本没有任何人告诉你该怎么办，甚至还有没下车就被人威胁再采访受害者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经历这些，怎么能迅速成长呢？只有父母才会呵护你，在职场，你不能快速让自己成为有用的人，那就只能等着让更有用的人来代替你。吴焕经常说的，不要给自己的不努力找任何借口。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外面学新闻的本科生研究生一大把，你干不了自然有别人能干。
殷永希过了半小时去外面的编辑大厅，发现罗丽莎正在一边哭一边打电话，看样子是在给亲密的人哭诉。她心里不屑地一笑，大概在她的口中，自己就是那个冷酷、凶残、得理不饶人的老巫婆吧！她那么脆弱美好，衬托出自己这么强硬冷酷，真是鲜明的对比啊！可是殷永希根本不在乎，在亚洲版，罗丽莎不是唯一一个说殷永希冷酷的人。可是，如果罗丽莎再这么哭诉下去，她的文章改不完，那么到了晚上截稿时间到了，所有人因为她的拖延而抱怨的时候，她会更加难过。殷永希保证。
下午的时候，外专Edison又不知去向，而且拐带得另一个专家Emily也不知去向。报社的专家最近在闹三角恋，Edison和美洲版的专家Tim同时喜欢上了Emily，每天三人同出同进，就跟雄峰围着女王蜂一样。一到中午吃饭时间，这三人就围在一起大声说笑，荷尔蒙的气味隔几里之外都能闻见。
Edison一谈恋爱，智商就降低，他不但包办了Emily的工作，连情敌Tim的工作都包办了。亚洲版的人来跟殷永希告状，说Edison现在每天像忙碌的工蜂一样勤快，但是他的工作效率却并没有明显提高。因此大家怀疑他在干私活挣钱。
殷永希一了解，发现这厮居然包办了Emily和Tim的工作，简直怒不可遏，命令他立刻，马上，停止这种愚蠢的吃里扒外行为。然后又找了外事主任去跟美洲版的主编许志文沟通，让他管好自己的专家。美洲版的主编许志文一看到殷永希就嘲笑她，说她的专家都是赔钱货，自愿倒贴给美洲版干活。
殷永希忍着心头的怒火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底在哪里？Edison回答说在大厦的花园中抽烟。殷永希知道他是骗人，因为她已经去过花园了，连他常常出没的咖啡吧和健身房也都找过了，不见踪影。
她平静地问：“是否要给你算旷工，因为你其实并不在报社？”
Edison 马上狡辩起来说自己只是临时外出几分钟，而且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在电话里故意可怜巴巴地问：“Rosa；你不会真的给我记的，对吧？你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殷永希无奈地说：“Emily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Edison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殷永希说：“好，不管你们有没有在一起，请你们十五分钟后出现在我面前。如果十五分钟后没有出现，我就要公事公办。”
结果Edison开始破口大骂了，什么“冷酷，iron heart； mean，没有人情味”之类，中英文夹杂在一起全部爆了出来。这厮最近练习中文的兴趣非常大。殷永希气急败坏，又不能真的跟他对骂，只得强硬地说：“你可以不来，但是你要承担后果！什么后果？……你自己去想！往严重了想！”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鬼才相信他们俩没有在一起呢。她又打电话给许志文，结果证实Tim也不在，不过许志文说，Tim感冒了，有点咳嗽，他请假去医院了。殷永希想，不会是Edison和Emily陪他一起去医院了吧？真要命。美洲版一共有四个专家，缺一个问题不大，可亚洲版总共就三人，除了他们俩就是一个新来的实习生，这死老外走之前怎么也不想想呢。
半小时后，Edison总算出现了，他气冲冲地走向座位，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上Facebook，摆明了就是不合作。殷永希忍无可忍，冲到他办公桌前跟他大吵一架，将他大骂了一顿，然后这头外国倔骡子终于肯好好干活了。
注：1。世卫组织称，将非典病毒传染给十人以上的病人被称为超级传播者。一些媒体把超级传播者称为非典“毒王”。但患者对这个名称十分反感，一般不提倡这种提法。
2。CDC是疾控中心的简称，一般是针对大范围传染病的预防和控制居多。
3。WHO是世界卫生组织的简称。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哈~
4。iron heart指铁石心肠，mean指刻薄的，阴险的，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的亲，没事就收藏一下嘛，也让作者高兴一下~~~
、第 22 章
第22章你还想付出什么代价？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孔令凯打电话说今天是清明节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让她早点下班，带她一起去外面吃饭。
殷永希想起她忙于工作，已经很久没有和孔令凯一起出去吃饭了，于是就痛快地答应了。这个月不是她要加班就是孔令凯要加班，两人吃饭时间总是不一致。殷永希因为刚升职怕不能服众，天天在报社加班到九、十点钟才回家，周末的时间也都用在了采访找选题上面，不是去赶这个明星的发布会，就是去参加那个电影的首映仪式，然后带回来一堆举办方发的乱七八糟的纪念品。
孔令凯跟她约好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殷永希说记下了一定会早点去。等她忙完了手头的一大堆活准备下班，刚走到报社停车场附近，手机就响了。
殷永希接起来一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问：“是殷永希吗？”
殷永希听得心里一紧，这好像是陈总的声音，他是今天的值班副总编。这个时候他打电话来，只有一件事，版面出了问题。
她刚说了一声是，电话里就是铺天盖地的臭骂。亚洲版突然出了重大事故，值班副总编让她马上回来处理。
殷永希忍着眼泪，听完他的批评然后答应马上去改，然后几乎是一路狂奔到印厂。
事故的起因是悲催的美编为了追求版面的美观，发版前擅自把地图给换了，用了一张从网上找的地图代替了原本新华社的地图。结果他从网上找的这张地图根本没有标出南沙群岛和钓鱼岛的位置。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地图的错误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很有可能就从一个版面错误变成一个政治事件。
殷永希边赶路边打电话给印厂，让他们紧急停印。
等她赶到印厂时，报纸已经停印，但一万份报纸已经印了出来。
都成了废报。
陈总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印厂的厂房里拿着报纸在看。殷永希脸色苍白，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等着挨训。
陈总是个做了一辈子新闻的老头，工作特严谨，得过好几次中国新闻奖。殷永希在报社经常要仰望的人之一，结果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无地自容。
陈总看见她来了，倒也没有再继续批评，只把手里的报纸递给她，说了声：“拿回去改！”然后殷永希拿着报纸逃命一般地跑出去了。她顾不上风度礼仪，火速冲到编辑大厅，然后打开电脑，自己开始改错调整版样，然后打出清样给陈总。
老头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就签了字，不过眼神里透露出的严肃让殷永希望而生畏。殷永希知道，自己在他面前的“犯错指标”已经用完了。作为一个版面的执行主编，陈总可以原谅她一次，难道还能容忍她不停地犯错吗？殷永希又火速跑回去重新发版传给印厂。为了怕出错，她在印厂又看了一遍版样才签字让印厂重新印刷。
这一来一回就两个小时过去了，殷永希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下楼时，她觉得浑身发冷，肚子酸痛，到了洗手间一看，祸不单行，是大姨妈来了，差点弄脏衣服。等她终于把自己收拾妥当，时间已经八点半了，被她放了鸽子的孔令凯已经气得脸色铁青。
他打过电话来问殷永希：“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殷永希这才想起孔令凯约了她吃饭而她却忙得忘记了。
她只好连连说对不起。
孔令凯根本不接受她的道歉，问她：“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来按约吃饭？不来吃饭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为什么连接都不接一下？”
殷永希这才想起去看手机，刚才报社印厂两边跑，她的手机放在办公室，根本没有听到孔令凯来电话的声音。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质问，殷永希很疲倦，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回答，而且她也不想吃饭只想回家去休息一下。于是她就对着电话说：“刚才报纸出了点问题，我又回去处理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吃，我先回家了。你吃了饭再回家吧，到了家再说。”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准备去报社门口打车回家。
谁知道孔令凯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殷永希本不想接，但他就是不停地打，她只好拿起来，刚接通就听到孔令凯愤怒的声音：“殷永希你太过份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饭店，现在连个解释都没有就把电话挂了，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还有没有这个家？我在饭店整整等了你三个小时！你难道连过来一下都不肯吗？”
殷永希也很生气，工作的压力和来大姨妈时的不舒适都让她火气很大，她对着电话嚷嚷：“你当我死了行不行？别再打电话来了！我很累！我现在要回家睡觉！”
殷永希说完把电话挂了，为了避免孔令凯再打电话来骚扰她，她把手机关了。
殷永希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饭也没吃就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中就睡过去了。半个小时以后，她被关门的巨大声音惊醒，爬起来一看是孔令凯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她有点心虚，但更多的是疲惫和虚弱，于是她抬手制止了孔令凯说话，抢在他之前说：“今天我们不吵架好吗？我真的很累，刚才报纸出了问题，我被副总编骂了一顿，我临时加班去了。我想休息一下，有话等明天再说好吗？”
她那么努力，付出一切时间，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压力真的很大。殷永希这些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现在她真的身心疲惫，很怕会坚持不下去了。
孔令凯大声地说：“是我让你这么累的吗？你为什么要那么累？你那么要强干什么？你是拿命在拼你知不知道！你们报社离了你就不行是吗？你们报社给你多少钱？我给你行不行？你不要再加班了！”
殷永希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她的头嗡嗡作响，就像有个重锤在不停地敲她的脑袋，可孔令凯还在吵个没完。
“那是什么事？你告诉我，不是钱的事是什么事？殷永希你看看你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你每天都在加班加班加班，脾气也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你请病假行不行？你不要这个工作了行不行？我养不起你吗？”
“这些都是暂时的，等过了这一阵就好了。过了这个月，就不用再加这么多班了。我们就有时间在一起了。”她努力地想说服孔令凯暂时放过她，但孔令凯听了她的话越发愤怒：“殷永希，两年前你刚进报社的时候就这样说，现在你当了主编还这样说！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做记者根本不可能不加班！别人上了一天班回到家里就能看到老婆孩子的笑脸，就我不行！我忙，你比我还忙！我加班多，你加班比我还多！朋友聚会人人都带着老婆女朋友，只有你不能参加，因为你要采访，你要出差！你永远都有事要忙！你为了你的前途，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