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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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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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离听出这话是拿她跟胤禟打趣,想原本此事是跟胤禩在心领神会之间,竟连扇儿这样忠厚的人都知晓了,心下又羞又气,便独自向隅去了。未几被扇儿瞅见那哭红的眼圈,方知道自己刚才过火了,宽慰她道,“我是打趣的。”

悦离驳道,“有你这么打趣的么?我虽不是你们福晋亲生的格格,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儿,由得你这么打趣!”

扇儿是个敦厚之人,不计较她冷言造次,反而宽慰了几句,这让悦离愈加感觉心中委屈,哭得更凶,不睬扇儿,只是推开她。扇儿只拿她当孩子哄着,晚间吃饭,筛了盏樱花酒给她吃。这樱花酒性极淡,本就是闺中之饮,往往年节下预备给女孩儿们作兴,久之反倒有了应景的喜庆之气,让扇儿借来哄何丫头。没想三盅下肚,她便双颊泛了红,说话愈加嘻嘻哈哈起来,“好姨娘,谁给你起这个名儿?岂不知班婕妤有诗云,‘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天生就是个弃妇的意境。要是我,定然改了去。”

扇儿笑道,“我没读过书,不懂你的道理。名字倒是你孃孃取的,你觉得不合适,央求她改了去吧。”

悦离推手道,“我可没那么大胆,除了贝勒爷和我孃孃,如今哪个还敢唤您的名字?可惜了这样好的名字没人唤,用在您身上,倒是严丝合缝地切题。不管是宫扇还是折扇,都是精致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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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儿怕她喝多了,越来越没大没小起来,可打量着只是三小盅,确实无甚大碍,不由怪道起来,低声说道,“今儿天不好,你就在西次间里歇吧,跟我做个伴。”

悦离点头,拉着她说起私房话,“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在贝勒府里一住就是六七年,书香仕宦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姐,有像我这么不当不正的么?闺女不是闺女,丫鬟不是丫鬟,算怎么回事?运气好,是龙床虎榻边的流苏络子,若是命不济,他们哪天高兴,就把我送了人,还不如章台烟柳巷里卖唱的,到底是笔待价而沽的明买卖。”

扇儿惊道,“你这傻孩子,喝多了怎的,说出这样难听的话。这府上是什么人家,委屈的了你不成?福晋为你,连九爷的面子都驳得,你还顾虑什么?无论什么事,若是你说个不字,他们还逼你不成?退一万步说句不中听的,什么不是买卖?就算是福晋亲生的格格,还不是挑合自己心意的指配?横竖不由你。再说你也有退路,说不定哪天跟你爹爹回南边去了,你不用操心,冥冥中自有定数。”

悦离索性放开了道,“姨娘,您是厚道人,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明朝哪怕死了去,也没人敢说我是个糊涂鬼可怜虫。八贝勒和福晋是与我父女有恩的人,我不该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可也正是如此,让我们父女难以进退。我父亲是个没主意的人,即便请命要送我回南边,我已在这王孙庭院寄养了些许年,南边人自以为我身份尊贵、目下无尘,定是齐大非偶,我的规矩又是北边的一套,事也晓得多了,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说一不二地聘了你?即便勉强聘了去,也搅和不到一块儿去。我方才哭,不是气你那句玩笑话,我只是可怜自己,三岁没娘,而且终究是个鸡头凤尾、高低不就的人。哪怕我心比天高,我的命也是那攥不到手里的相思鸟。”

扇儿容不得细思量,扶她到西次间的架子床里睡下,恰又听见窗外几声悠长古怪的狐鸣,心下忐忑,坐立不安,不知几时听得小厮报说贝勒爷来了,一时百感交集,看自鸣钟正指戌时三科,又觉得纳罕,思量间已将胤禩迎了进来,才发觉外面已下起了细雪。月黑天高,亦看不真切,只借着灯盏的反光窥见平地上宛如筛了一层晶莹的砂糖。打灯照路的奴才不敢进屋,只将羊角灯递给迎在廊檐下的小丫头子,丫头失手跌灭了,扇儿埋怨着将胤禩搀扶进来,檐下幽暗,他一言不发,只一个高大的黑影子,带着夜晚幽凉的气息,像一颗堕入凡尘的陨星,如此陌生和新鲜。进屋的空,她替他掸狐皮斗篷上的冰晶,替他解了斗篷挂在衣架上,回身的当口终于在灯下看清他的脸,他脸上挂着莫衷一是的神情,双目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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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耸的眉骨下面,丫头在剔灯,烛火一闪,明灭分明,她的心旋即放下了,才发觉这个男人就是自己命数里的定海神针。他已寻了座儿等着下人递茶,发觉她凝视着自己,于是道,“这新园子可还住得惯?”

她小心翼翼点头,“我给你拧个手巾把子去。”

他拿热毛巾敷在面上,说道,“今年竟这样冷,还没有数到三九,雪就下了几场。”

她问,“遵化冷吧?”感觉自己没话找话。

他应了,闻见屋子里的酒肉气,她只得说道,“天冷,我跟何丫头娘俩没耍子,就喝了些樱花酒暖和暖和。以为您明儿才来,没想今天晚上就到了。”

他宽慰道,“不碍的。本应该后晌就到,正赶上官道的驿馆接送皇上的仪仗奔热河,就避停了半日。”

“哦?”扇儿问道,“既然赶上了,您不用随去扈从吗?”

他低语道,“我既然告了假,也懒得再跟去,每年都是那个样子,看也看厌了。打算在这里歇几日就回京……再说还有那件事没办。”

扇儿也小声道,“明儿就去么,我已备好了。”

他点头,顺便抚慰她一句,“你这几日受累了。我也累了,你吩咐她们铺床去吧。”

她领了命,迟疑道,“何丫头在次间里躺着呢。”

他啜茶怨道,“这成何体统,我虽行程无定,你总该有个预备的。”

扇儿说道,“女孩子胆小,我原本陪她睡厢房,可这样的天气,厢房里冷,而且这园子也没个旁人……”她迟疑道,“这新盖的宅子阴僻,似有些狐鬼作祟,一到晚上就阴风习习,你看何丫头这一晚上疯疯癫癫的,说了好些个没来由的话,却不知从哪儿来的。”

他盖上茶碗,淡淡对道,“胡说,是借酒装疯吧。”

扇儿只得央求道,“您且将就一晚,让她睡这儿吧,她已睡了半个时辰,这时候叫起来也麻烦,别再伤风了。”

他打着呵欠,已不耐其烦,就让丫头拜月领着进里开间去,拜月举着灯,几步跨过次间,一闪的功夫,胤禩往左手望了一眼,靠墙架子床上的雪青斗纹帐幔果然半掩下来,缝隙间偏偏夹着悦离的脸,精细白皙,重云叠幔掩映之中,宛如博古架上的藏品,签带上书,“江南女子”,胤禩不禁笑了下,灯光一晃,那张脸像个盈满光的水银镜恍然闪烁,一下又灭了。这一下却偏偏晃进胤禩的眼睛里,印下一个锃亮的翳,良久未散。

第二日胤禩起迟了,醒来蹬到脚底板有个冰凉的东西,唤拜月进来看,原来是昨夜熏被使的银香球忘了撤出去,竟在脚底下焐了一宿。胤禩正要发作,拜月道,“昨儿姨娘累得倒了,就没顾上。”

胤禩一惊,细问原由,拜月答道,“昨儿夜里服侍爷睡下,姨娘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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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坐地上去了,待扶到床上,手脚冰凉,头冒虚汗,说是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只想躺着,又怕扰了爷,不敢寻太医来瞧,只要奴婢熬姜汤发汗,在东边蒙头大睡了一晚上,后半夜烧起来,必是着凉了。”

胤禩忙到东次间探望,扇儿已经醒了,却散发解衣躺着,见胤禩来了,强要起身,被他按下,悦离亦穿戴齐整了,在圆凳上陪坐,见胤禩进来,欠身万福。

他问道,“大夫可来看过了?”

拜月道,“天一亮就请来瞧了,开了两帖药,只是让好好歇息。”

“可说是什么病?”

拜月思忖着说,“就是着凉累着了。”

悦离垂目道,“说是纳凉饮冷,脏受寒侵,积劳于外,忧惧于中。”

胤禩打量悦离一眼,继而拍着扇儿的手背歉意道,“这几日我忙自己的事,疏忽你了。服了药没有,还烧不烧?”

扇儿只是摇头,“其实大夫来瞧的时候就已经不烧了,我不打紧,只是怕这一病误了您的事。”

“你就别再惦记这个了,否则我的罪过更重。你就好生歇着吧。”他又坐下与她盘桓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她见旁人都退了,就拉住他的袖子道,“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而今心里愈加害怕了,这天地光景,都反常得很,昨儿恍惚间就发了个梦,容我说与你听……”

他笑着打断她,“不怕,我这就去祭她,今儿晚上就回来陪着你,再晚恐怕误了时辰。”

他扔下她,打点事仪,思量了下,命拜月唤悦离来。悦离怨他将胤禟欲纳自己为侧的事透露出去,暗生闷气却不肯表露,来到正首明间,施礼后不卑不亢地站着,胤禩命令道,“多穿点衣服,带你去外面走走。”

少顷她换衣走出院门,马车已在外边候着,车把式挑开棉布帘子,胤禩在轿棚里探身一看,见她穿着半旧的品红猩猩毡斗篷,说道,“方才忘了讲,这个太艳了,换个素点的。”

她头也不抬,径直回去换了件霜色万寿纹多罗绒的一口钟,胤禩这才让她上车。她见车内只坐着他一个,便有些迟疑,胤禩却神色凝重,不容她磨蹭,她见状也有些怕,便上来与他同坐。马车驶离行在,片刻便拐进深林之中。他们在轿棚中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半分兴致,耷拉着眼皮,身子软塌塌随着车身颠簸,棉布帘子都不掀开看一看。

“你怎么了?”他终于问道。

“没怎么。”她安安静静答道。

“那怎么不肯说话?”

“怕有人说我是借酒装疯。”

他嘲弄地笑笑,原来她并没有睡着,且隔着槅子察篱听壁,“足见我没有说错了,你昨夜不是真的醉了。”

她手指细细抚弄着轿棚梁上的雕花,“您以为我愿意睡不着,偷听别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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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讲我的话吗?”

他却旁敲侧击道,“昨儿扇儿说你兴许是受了狐鬼的蛊惑,说出许多傻话来,而今看来是酒后吐真言,我回去倒要打听打听内容。”

“随您如愿。反正这样的事您也做惯了,上次定是您跟扇儿姨娘说了想拿我配给贝子爷的事,她昨儿又拿出来取笑。”

胤禩诤道,“我可没跟扇儿提起过这件事,你不要冤枉了我。只是那日胤禟信誓旦旦跟你孃孃说了,她们岂有个不知的?你们女人间的蜚短流长,自己长了腿会跑的。再说,我又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人,不也是听福晋说的?”他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

“总之您是个始作俑者,这会子又作壁上观去了,最是可恶。那起子人如今随意拿我取笑,必定是想我是个不尊重的人,做了不尊重的事了。”她只能点到为止,亦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因为原本也是她撒下姜太公的鱼钩,有着欲擒故纵的初衷。

胤禩思量下,说道,“那是胤禟一相情愿,你怕个什么劲儿!”他提醒她,再较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却偏偏要卖乖,“您且停车让我下去吧,待旁人知道了又不得了。”

他玩笑道,“你敢与我隔板而卧,怎么就不敢同车而行呢?”

她气红了脸,却不晓得答什么好,因为唯有他知道底细,所以只得由他取笑了去,此刻车架已渐渐行至一处山坳,汤泉行在早已不见踪影。轻雪初霁,青天白日,一根根穿过山林枝桠的太阳光,斜刺进深林的白桦洋槐之间,将山坳筛得像一个箭筒。车驻了,随从们将二人扶下车来,悦离环顾四下,见山石耸峙,草木苍凉,无非山中景色,并无特别之处,正要开口问,忽然发觉枯草败叶间突兀出一个砖砌的平台,平台上一个半圆的丘陵,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个坟茔,心下一惊,胤禩却带她向坟茔走去,近前来,却只见一个无字的石碑,宛如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竖在这旷野之中,显得十分古怪。胤禩道,“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你给她点支灯吧。”

言语间,侍从已经在墓前摆好了香蜡纸火,果品酒馔,并两盏莲花灯。悦离愣道,“让我点灯?”

胤禩已不理会她,兀自上了香,捧起酒盅来闭目祷祝,始终不着一辞,最后又催她道,“点呀。”

她方才慌张拾起蜡来,躬身将莲花灯点燃了,恰在此刻,空中一片轻纱般的云彩飞翳住头顶上的日光,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头顶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也随着响声微微颤动起来,她跳起来蜷到胤禩身边去,胤禩将她轻轻揽了,说道,“不怕。”心却也一样砰砰跳着,细看那响处,才发觉方才进来的山口处升腾起一片烟尘,伴着山石碰撞的余响,渐渐在山坳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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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像是一支队伍慢慢远去,缀着片断老鸹的孤号。胤禩命小厮前去探看,未几回来禀报说,可巧半山腰一块断石落下来,正挡着出坳的羊肠小路,落石的响声又震下许多积雪来,便将出路整个埋住了,方才试探了下,年轻的小厮仗着身手尚可翻爬出去,马车却是出不去的,非派人先回汤泉行在找人铲雪除石不可。胤禩便派遣这个探路小厮唤鸽哨的先行回了行宫。一个人徒步山路回行宫,少说也须半日,此刻已到了后晌,日头虽然还高挂在天上,却已是丹朱色的余晖,隆冬日短,说话就向晚了,总要找个地方落脚。正思量着,忽然听得悦离低声惊呼,见她伸手指给自己看,原来是方才让她点燃的两盏莲花灯,早已无来由地灭了。

“真是怪事。”悦离道。

“是你没有点着吧,或者被风刮的,有什么可奇怪。”

她觉出他怨她小题大做,便故作定心答道,“爷回车上吧,这外边冷。”

车把式和另一个小厮商议着趁天亮,要去拾点御寒的柴火来,胤禩却说不必,指派他们打点东西上车去寻个山坳中的村落做下处。

上了车悦离问他,“埋的是什么人?”

他淡淡回答,像是早有准备,“一个罪人,也是一个我亏欠的人。”

她又小心翼翼问道,“男人还是女人?”见他不肯再细说,便自语道,“您给她点莲灯,想必是个女子了,您今儿让我跟来,就是专门为了点灯这件事吧。”

他沉默良久,方说道,“原本每年随我来的是扇儿,因断七那天诵经的和尚说需要骨肉清净的女子亲点莲灯,这次她身子不爽,我便唤了你,没想到却连累了你。旁的事我却不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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