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尘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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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尘断世-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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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法天子,幸会了,吾乃玄宗六弦的苍。」

苍看向叩门而入,身相庄严华丽的蓝衣佛者,轻扬拂尘一礼。

「弦首不必客气,请坐。」

善法天子对苍一眼认出他的身份颇感意外,回礼时用眼光仔细打量了下对方,然后冰然有礼地抬手沏茶。

「恕苍冒昧一问,双心分离,不知一步莲华近况如何?」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善法天子脸上唯一一抹客气的笑容也消逝了,不答反问道:「弦首早知他的决定?」

「然也,五年前一步莲华来访道境时曾与吾说起。」无视扑鼻而来的火药味,苍淡淡点头。

「以此极端手段断恶,是对是错,是智还是不智,他是当局者迷,弦首因何也跟着糊涂,不与劝阻?」明知此言极为失礼,善法天子却不吐不快。恶体逃脱,责任不止一人,然而若无当初的善恶双分,又何来今日的麻烦缠身。

苍端然喝着茶,一点也不在意,对方的脾气与个性都写在脸上,所谓的「敌意」自然不难理解。思及此,紫眸微有笑意,回想当时,一步莲华每每说起眼前的佛者,总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抚着额,或一叹,或一笑。想来性子温吞的一步莲华,时常招架不住这位性格分明的天子。

「万物相生相克,有阴就有阳,有光明亦有黑暗,好与坏总是相伴而来。恶体的出现,是偶然也是必然,其存在的意义,尚未到能下定论之时。」

道家超然达观,重平衡而任自然,苍尤其淡漠,那种徐徐道来的语气,令善法天子眉头愈拢愈高,有此弥天大患,还怎么叫人高枕无忧。恶体下落不明,日后必然反扑,个人之不幸,祸及苍生,对于发愿渡一切苦厄的一步莲华,是何等的残酷,为赎此罪付出的代价,又将何等惨重?

善法天子轻轻一叹,带出比大海还要深的唏嘘。

苍静静喝茶,一成不变的淡漠,无声包容着一切,良久后才道:「佛魔同体,前景晦暗不明,入圣道可,入魔道亦可,倒不如善恶分离来得明朗。苍非是由得他任性,而是他的任性,实乃无奈之举,他一早便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

「如此……如此,仍是沉重的未来啊。」

善法天子喃喃低语,举目瞧向苍。对座之人,确有着先天道者的风采,不似自己一怀忧焚,苍似乎只有一份淡然,透彻一切的淡然。善法天子的胸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触,一席之隔,仿如两个天地,这种感觉,就像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了解一步莲华。

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感伤,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一步莲华只会向远在道境的苍吐露心事,而不是在他身边的自己。

因为了然而失落,亦因了然而释怀。善法天子移开目光看着窗外碧色的飞檐道:

「恶体自称袭灭天来,初时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未曾有罪,一步莲华拒绝诛杀也就谈不上触犯戒律。说到底,这种修炼方法史无前例,没有任何戒条可以约束。不过,刑罚可免,责任却在,他未必能够执掌大日殿了,唉……」

苍默默听着,不置可否,善法天子从他高深莫测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思绪,于是起身告辞。

苍放下茶杯,抬首目送时,突然缓缓开口道:「在道境时,他时常提起天子。」

「呃……」善法天子很配合地怔住,视线里道者紫衣肃然一本正经,可就是让人觉得哪里藏着笑意,这使得善法天子用了至少双倍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执好拂尘以最快速度离开。也因此,善法天子把与六弦之首的初次会面归为不忍回首的一类,尤其当印象深刻的完全不用回放。

若有所思地步出禅室,路过殿外莲池时,他甚至没察觉日已西斜,直到一团白色的光芒晃了他的眼睛。

善法天子略显茫然地瞅去,小径两旁繁茂的枝叶网住了夕阳的余晖,使得白衣佛者就像踏着碎碎的金光而来。那身洁白的袈裟,闪闪发亮,把他的心思一下子带回当日的菩提天池,正是这团夺目的圣芒,维护在自己身前。

「天子……」

恍然之间,哪里响起了一声轻唤,当善法天子像以往一样等待着错肩而过时,拂面的莲风一停,垂在身侧的手已被对方握住。



善法天子愕然回身,微风又起,掀开了金边的帽檐,那双他以为再也不会望过来的眼瞳正对着他,只是短短的一个眼神,却比往昔更加柔和专注。

善法天子一怔后,便想抽开手,却见一步莲华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他的脉上。

兜帽后,佛者眉梢轻蹙,略显担忧,自己在殿上所观不差,善法天子丹田气息结滞,根本就没有静心调理。

「功体虽复,内伤未愈,一但拖久……」

「吾早已无碍,不劳尊者费心了。」善法天子声冷如冰地打断他,只拿个侧面端给一步莲华,同时把手收回。

听得他的称呼,一步莲华眼神一黯:「天子,是吾太大意了。」垂下头时,额头触上了善法天子的肩头。

眼光随着挠在他脸颊的雪丝回转,善法天子看到一步莲华埋着头,就这样轻靠在他的肩上,神色疲惫而自责。

蓝衣佛者一直拉长的脸不觉间融化,一步莲华的身上,已经背负的,将要背负的,已经太多,最不该有的,就是他的压力。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背:

「吾就近在咫尺,为何从不让吾分担。」

重新握上善法天子的手,一步莲华柔声道:「天子苦心,吾一直明了,虽未言感激,却在在温暖于心。然罪者自赎,吾种之因,自该由吾一人受果。」

善法天子看着一步莲华仰起脸庞,再次交汇的眼神,就像雨后的天空,清澈透明。善法天子宽心了,从那双眼里,他知道了一步莲华从未真正怪过自己,有的只是同样想保护对方的心情、不愿累及他的心意。他想,这样已经足够,即便自己永远不可能像袭灭天来那样让一步莲华挂心,也无法像苍那么靠近。

「一步莲华。」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比一声回唤来的合宜。

一步莲华的嘴角明媚地扬起,善法天子亦展眉一笑,所有叫做隔阂的冰层,在彼此阳光一样的微笑中,一寸寸消融。

当然,善法天子绝不会因此就忘掉重要的事情,他问:

「各位尊者如何裁定?」

一步莲华微微一叹,道:「袭灭天来逃走是吾之疏忽,但大战在即,众人决定先按下此事,假如他日后为恶,吾必须负责将其制裁。」

考虑到目前的情势,这个结果倒也不算意外,毕竟这一辈中,修为与声望堪与一步莲华比拟者只有善法天子。但善法天子明言自己不胜领导之能,只愿处辅佐之位。因而未来,仍须由一步莲华担任大日殿最高指导。

「天子,吾听闻你擒回了紫宫宣夜?」

「然也,此子两次潜入圣域禁地,散布谣言诋毁多位尊者,现被关押在戒律院中。」

紫宫,武林帝王世家,以紫星六诀威震天下,掌权者紫宫彤麟堪称巾帼豪杰,但长子紫宫宣夜却不务正业,唯一的嗜好便是打探武林秘辛,宣扬他人隐私。

「你知吾一向不畏人言,不在乎毁誉。紫宫夫人乃武林中有德之辈,紫宫宣夜少不更事,何不小惩大戒,息事宁人。」

善法天子听得明白,当下不客气的道:「万圣岩若有所维护,为的也是佛门清誉。言能毁城,口能杀人,罪大恶极莫过于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一步莲华,此乃所有执法的决议,待他有所悔悟时,戒律院自会放人。」

「既是如此,吾当尊重。」按住垂荡在襟前的那缕发丝,一步莲华微微欠身,柔声道,「天子,吾又让你操心了。」

「你啊……」蓝衣佛者轻喃的口气中夹杂着绵绵的无奈。

一步莲华轻轻笑开,见善法天子欲言又止,于是主动解答他心中的疑虑道:

「天子,倘若此劫是佛与魔在吾身上所下的一道考验,吾坦然受之而无怨;如果他的存在,是吾今生必赎之罪,吾为此身入地狱亦无悔。」

即使那半身是应汝万劫,你仍要选择渡魔之路吗?善法天子没有问出,他看着一步莲华的目光投向自己望不到的地方,他知道问题的答案早已存在。

「一步莲华,吾无权干涉你的抉择,只希望你能记住,善因未必不可结恶果,慈悲不可轻率施与。」

「多谢你,天子,吾会谨记这次教训。」

一步莲华一脸诚恳,捻起指头十分认真地反省,善法天子见状一阵激动。然而转头一想,这位同修真能轻易地转性吗?异日遇上合眼缘的魔,怕是又会慈悲泛滥吧。苦恼一叹,罢了,反正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禅室之内,炉火正旺,上面的茶壶热气腾腾的,混氤着一股莲花的香气。

苍绝口不提恶体之事,反是饶有兴趣地赞起善法天子:「如镜明澈,使人可鉴;如水之善,利人而不争。人生有此诤友相伴,叫人如何不歆慕。」

「苍,也是汝之相助。」一步莲华心下明朗,天子能够这么快安下心答应乖乖养伤,苍必曾居中建设。稍顿后,颇有感触的道,「吾一生三友三幸,师者,一莲托生;省吾者,天子;知吾心者,苍也。」

取出一早准备好的珍藏,抬手摆好茶具,「今以一壶山茶,回报昔日洗心之情谊。」

那日,是一步莲华第一次为苍泡茶,他的动作十分安静,若有禅意,披散在肩后的银发随着与入室的清风轻柔飘荡,微微倾身的姿态,虽一袭素朴僧衣不掩超尘绝俗的风采。

一步莲华的变化不在于外貌、气质与谈吐,真正的差别,只有与之心照神交的苍,方能体会。

待到新茶入口,淡漠如苍,亦要为之动容。茶为滚水所沏,喝下去却清凉无比,心头无论多少烦忧都清静了。

「天山冰莲,千年开花,子时采摘,确实名不虚传。」苍一语点出茶中奥妙,喝茶他一向是内行。

一步莲华笑着点头:「此茶是专为你而备。」

「来的正是时候,好友总是深明吾心。」苍回笑,一口一口轻抿,悠闲的有点不像话,好像这趟就是来讨杯茶喝的。

反是一步莲华添了几分肃然,手撩过颈后,将一头散发重新束起后道:「吾闻魔界二十万兵马强势压境,誓言十日荡平道境……」

「哈,二十万之虚实,尚不得知,但十日之说,有玄宗在,便是无稽妄言。」苍轻轻昂首,冷酷的紧。

异度魔界以火焰魔城为基地,占领道境边缘的千峰山,封锁住黑暗道。火城伸出异魔火舌,吞没了附近道派,随后开始向四周扩张。很明显,魔界意欲不折一兵而扫除大敌。

玄宗自然不会被动挨打,在撤退了道境的居住者后,余下道子二千余众,人人有以身徇志之决心。玄宗太始君与门下四奇连夜破解,三日后控制住燎原魔火,第七日得封印之法,各路火舌皆被驱退。

由于道境组织单一,人心团结,联合纵横、分化离间等计策均无从施展。魔界火海攻击失效,基本上只余正面交锋一途。

这方面玄宗亦有准备,首要基地封云山,背临沧海,万山拱卫,易守难攻。所有通路均依天险设下阵法,更布置机关与之相辅。苍之所以胸有成竹,由来于此。

战争初始,形势仍在玄宗掌握之内,魔界派出三道先锋开路,三将骁勇却不得破阵要领,首战即铩羽而归。阎魔旱魃听闻战况不利,怒气激发,单刀赴会,一击『凶神斩』大破道门阵法,十招重创负责守阵的玄宗高手六合子,尽歼余众后,腾云九霄,以阎魔吼穿透封云山结界,传音至玄宗总坛,直接向玄宗之主天尊道人下了挑战书。

于天尊道人而言,无论为大局,为个人,这均是一场输不起却必须接下的决斗。

绝天崖上,道魔双尊凛凛对决,天尊道人利用魔君尚武好胜的心理,开出三招为限的应战条件,魔之狂,道之威,拼出惊天动地、山河变色的三招。三招过后,天尊道人强压住伤势,总算得以平局收场,令阎魔旱魃暂时退兵。

一步莲华微露惊讶:「早些年魔君一直未出,没想到竟有这般实力。」

苍道:「尤可忧者,是阎魔旱魃之特异功体,宗主第二招本已命中其要害,岂料此魔具备血肉再生、骨骼恢复之能力,即便能够创伤他,也无法诛杀,唉。」

一步莲华拨珠一笑:「难得,六弦之首也有抱头叹气的一天。」

苍亦笑:「好友兴致勃勃,若想以七佛灭罪一试,吾大可为你约战魔君。」

「敬谢不敏,吾这半吊子功夫尚未到可用之时,天座闭关多年,潜心钻研破魔之招,相信必有对策。」

「但愿如此。」苍紫眸微闭,收敛笑意道:「地形与术法虽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兵力悬殊的劣势,但久战必失。如今魔界仅派出第一殿魔将征伐,这边已是难以应付。而第二殿的吞佛童子,玉蟾宫等尚不见身影,令人不安。」

苍所言也是一步莲华所虑,玄宗与圣域皆为出世清修之所,从未征战,如何能与数量庞大、久惯沙场的魔军相比?但若叫玄宗放弃道境,则天下危矣。苍描述战事时,像往常一样的冷漠、淡定、情绪不显,但一步莲华从他的呼吸中嗅出了一丝沉重,战争所能夺去的不单单是生命。苍不说,一步莲华也能领会,这是一场心不忍,看不到胜利,却又不得不为的消耗战。

禅室内一片沉静,一步莲华续上新茶,问道:「照你估计,玄宗能守多久?」

「最多三个月。」苍拿起茶杯,却没有喝。

「若是攻呢?」

苍摇了摇头,道:「不得魔界全貌,就无法展开反击。而魔域入口火焰魔城诡异莫名,可以随意转换空间。没有阿那律眼,就没办法看到这片天地外的异界。」

换言之就是攻无所攻,守又非解决之道,唯一可为者似乎只剩下一个——铲除祸源之首。一步莲华思索片刻后道:「阎魔虽然无敌,但万物相生相克,必有破其功体之法。另者,强悍自信、偏好单打独斗的武者之勇,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或许可从这方面下手。」

「好友分析得极是,不过,苍更贪心,阎魔旱魃须诛,魔界也要除。」

「嗯?你既已有妙计,吾便洗耳恭听。」

「妙计谈不上,至多是豁命一搏。」紫眸开合中睿芒一闪,苍道,「攻不下,便封。」拂尘轻扬,化出一纸计落到一步莲华手上,四幅看得人眼花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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