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速缓慢却坚决，带着洞明一切的沧桑感：“得到的力量越是强大，需要遵守的规则就越严苛。不管是东方的妖族、还是西方的黑暗生物，都有如此。”
“否则你以为，是什么，让孱弱得不堪一击的人类，占据这片美丽富饶的大地，保护他们免受其它势力的欺凌和奴役？”
“世间万物皆依法而生，依法而行。不要将一切想得理所当然。”
说这些话的雅雪，面无表情，看上去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那种从骨子表现出的高高在上，大概就是这些有着强大力量的生物，对于人类一贯的态度。
迪莉娅忽然明白一件事情。
从情感上来说，她是雅雪的侄女，雅雪是她的亲人。
但是从妖族一贯的立场来说，或许吸血鬼之类的非人类，才是他们的同类。
只是，自己一半的人类血统，和从小到大作为人类的自我认知，让她自然而然忽略了这一点。
“不过我跨越屏界来找你，本来就和这件事情相关。”雅雪的语气缓和下来，又变成了那个虽然让人难以捉摸，却可以亲近的姑姑。
“小白绵，现在放在你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要么，你跟我回去，从今以后放弃你人类的身份，回归族群。我可以让你继续在你的养父母身边生活，孝顺他们终老，了却这段因果。但是今生今世，你都不能再想着报仇。”
“第二种选择，你留在这里，就当没有见过我，狐族也从来不知道你的存在。那么要报仇也好，不报仇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从今往后，你和狐族，便再也没有一丝关系。哪怕你养父母百年之后，你已经对人类的世界无所眷恋，你也只能作为一只孤妖，如无根浮萍，存于天地之间”
“为什么？！”迪莉娅本以为自己找到了报仇的希望，只是这希望来得快，去得更快。比本来没有希望的时候，更令她难受。
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她呐呐自语般地问道：“那当初，爸爸为什么能带着族人，去意大利为母亲报仇？”
雅雪站起身，走到迪莉娅面前，温柔地抬手，拭去她脸上安静滑落的泪珠，轻声回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内乱已经结束了。只恨没有第二次的机会，让我像你父亲一样去争一个拥立之功。”
“如果你父亲是被任何一个妖族所杀，那么我早将那一族的妖，全都诛魂灭魄，打入地狱了。”
雅雪的表情还是一样的温柔，语气还是一样的轻缓，帮迪莉娅擦泪的动作却在颤抖中重了起来。
迪莉娅感受到脸上传来的力量，也感受到了雅雪心中埋藏的仇恨。
原来，妖，也不像她想得那么冷心绝情。
只是漫长的岁月，历练出的城府和自制，让他们更能追随理智，遵守规则。
这种习惯造就的虚假面具，一旦戴上，就难以脱下。
雅雪脸上依旧是不变的微笑。
此刻迪莉娅才知道，这看似亲切的表情，其实只是一副面具。如果不是雅雪微微颤抖的手，或许她还发现不了姑姑埋藏在心中的恨。
或许姑姑着只能埋藏在心中的恨，比她可以宣泄的仇，要更令人痛苦吧。
雅雪似乎也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不动声色地放下，继续对迪莉娅说道：
“绵绵，跟我回去吧。”
“你是元瑞留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脉，生来就应该是狐族尊贵的公主。我会代替他，看着你长大。”
“我会好好教导你，让你得到强大的力量，继承族长的位置。秘籍法器、天才地宝、面首男宠。你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任何胆敢对你半妖的身份说三道四的家伙，我就让他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雅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隐藏着平静下的疯狂。迪莉娅看得出来，她非常认真。
或许她已经将注定无法报的仇恨，转化成造就迪莉娅未来的执念。用这样的方式，去宣泄自己心中的痛苦。
虽然这不是迪莉娅想要的，但是她能感受到雅雪对父亲的浓浓的亲情。
这就够了。
看着这样姑姑，迪莉娅忍不住伸手，紧紧地抱住她，将湿润的脸庞，埋入她的肩头。
“对不起，我要留下来，姑姑。”
雅雪瞬间没了声响。
迪莉娅不停，继续说道：“我身上，有一半流着人类的血。从小，我就是作为一个人类长大的。我不想也不能抛弃作为人类的自己，更从来没有想过，做什么族长。”
“姑姑帮爸爸承担了他对于狐族的责任，我替他谢谢你。”
“至于父亲的仇、母亲的仇，还有……青镜叔叔的仇，就交给我吧。”
“我本来就只是个幸运的孤儿，从今往后，也还是个孤儿。”
？
☆、Chapter19
？每一个深夜，赛斯回到家的时候，总能看见利亚坐在客厅里面。
只是和以往不同，当他今天走进客厅，利亚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电视，而是用手提电脑查阅着什么。
赛斯知道其实利亚只是在等他。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整天不着家，原本这个最潇洒爱玩的姐姐，却变成了在这个家中呆的时间最长的人。
甚至不再无所事事，不再进行那些无聊的行为——时不时用她对于山姆，浓烈的、痛苦的记忆，去刺激同族的狼人。而是开始承担一个家庭的重任，开始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一样，打工解决自己的生活费，甚至贴补家用。
虽然那个在自己房间角落里面，积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盒子从未被打开，但是光看外壳，赛斯就知道那是他还无忧无虑、不知世事的时候，最想要的直升飞机模型。
如果换了以前的自己，姐姐打工，给他买礼物，或许他会受宠若惊。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讽刺。
当伤害已经造成，恢复需要的不是物质、不是补偿，而是时间。
更何况，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利亚的事情。
迪莉娅。
仅仅是一个名字，便已经让他无力招架了。
目不斜视地经过客厅，赛斯和大多数情况一样，当做没有看到利亚，走回房间。
房间门口就是一个用来放杂物的木质矮柜。柜子上，有一盆还未开放的兰花，有一个黑色金属的iphone专用音乐播放器，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去年拍的，里面的三个人，最左边的赛斯搭着中间雪莉的肩，一口白牙分外耀眼，右边是挽着雪莉手臂的迪莉娅，眉眼弯弯。
相片中的三人，笑颜如花，青春烂漫。
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场景了呢？
赛斯对着相片，试着扯了扯嘴角。然而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他不要照镜子都知道这个笑容有多难看。
已经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忘了该如何这样发自内心地笑。
叹了口气，赛斯无奈地放弃。
他看着照片里挽着手，亲密无间的两个女孩，再次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这都是他造的孽。
然而越是羞愧，心中那种无法抗拒的感觉越是壮大。明知不可为，却更想为之。赛斯终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相片中的迪莉娅。
那是他此刻所有的渴求。
今天上午在海滩上遇到迪莉娅和雅各布，出乎他的意料。
退学，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学习的人。狼人的忠诚、直率，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在觉醒了血脉之后，他更加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自己不善于的学习之上。
他喜欢运动、喜欢锻炼。喜欢每一次突破极限之后，那种酣畅的感觉。
或许，他以后可以做一个运动员。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每天唯一能让赛斯的心灵，得到一点点平静的，就是努力锻炼的时刻。
而今天，当他像平常一样，走在去锻炼的路上，看到海滩上，慢慢走来的那个身影，整个世界都平静了。
整日都在呐喊躁动，惴惴不安的灵魂，在那一刻完全平静下来。
迪莉娅就像是他的镇静剂。
只有看到她、感知到她的存在，才能让他感到安宁。
即使理智上，明知道自己这样的情感是不合时宜。只会让雪莉和迪莉娅两人的关系紧张。
他却像中毒一样，无法停止这种想法和渴求。
和意料之中一样，迪莉娅完全不想理他。
包括在之后相处的所有时间里面，迪莉娅几乎是忽视了他的存在。
没有恶言相向。
却比恶言相向更令人难受。
赛斯收回抚摸相片的手，痛苦地扯住自己胸口的衣服。
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迪莉娅，迪莉娅！”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迪莉娅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阳光下，雅各布英俊的脸庞。
心中被满满的喜悦和安宁填满。
这样的时刻，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迪莉娅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香甜安稳的一觉了。
父母的仇恨，自己外形的变化，被人发现的恐惧，对自身的不确定。
种种一切，让她茫然不知所措。
她只是个刚刚年满16岁的少女。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怎样去向一个几乎无法战胜的势力报仇，也没有人教过她，怎样作为一个非人生物生活。
但是雅雪姑姑的出现，让她领悟到一个道理。
生活，不是课本。
不像学校里的知识那么简单。有老师随时随地等着你去问问题，为你答疑解惑。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考试模式，告诉你你现在的水平如何。
生活是复杂的、艰难的、残酷的。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道无解的难题，让你如坠深渊，迷茫无措。
但是生活，也是简单地、轻松地、美好地。
即便再绝望的时候，也会有一丝生路。就像雅雪的出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生活远比课本来得精彩。但是如果指望别人来教导自己该如何生活，那么永远也别想得到安宁，因为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路。
昨天和雅雪姑姑摊牌之后。
迪莉娅看得出来，她虽然失望，却欣赏自己的做法。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欣慰，连态度都亲切不少。
姑姑也没有因为迪莉娅决心不回妖族，而真的不管她。
最令迪莉娅高兴的是，姑姑答应，要晚回去半个月，留下来教她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
仅仅是昨天一晚上的时间，迪莉娅就学会了如何变回自己人类的样子，解决了心腹大患。
只是姑姑雅雪不想让雅各布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迪莉娅又变回半兽人的阳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睡回雅各布的床上。
？
☆、Chapter20
？迪莉娅起床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如常地洗漱吃饭。然后和雅各布一起去森林和悬崖锻炼。
在训练时，她看准时机，趁着奔跑时和雅各布分开的空隙，用姑姑教她的方法，变回人类的样子。
然后若无其事，回到雅各布身边。
伪装成，直到雅各布惊讶地叫住她，才发现自己变回来的样子。
之后，顺理成章地向雅各布道别、回家。
将两个人之间依旧尴尬的气氛，和还没有解决的问题，都留在脑后。
迪莉娅很愧疚，也很矛盾。
愧疚于雅各布这样尽力地帮自己，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在迪莉娅起床后，雅各布满肚疑惑，曾经询问过她，昨晚是否出了什么事情。然而她心知肚明，却什么都不能说。
而矛盾，是自己明明那么喜欢雅各布，大概比他喜欢自己要多许多；却在雅各布告白的时刻迟疑了。她心里明白，赛斯虽然也是其中一个顾虑，但并不是让她拒绝雅各布的真正原因。
和雅各布、和赛斯、和雪莉之间的事情，纷纷杂杂，再加上目前看来无望的血海深仇，迪莉娅真的太累了。
累得几乎已经失去勇气，去接受生活中无论好坏，任何新的变化。
太多牵绊和烦恼，让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好好去爱一个人。
况且，雅各布的告白，也不见得代表他真的准备好了。
他们两个，都需要时间去好好想一想。
暂时，就先这样吧。
回到家，迪莉娅面对着急的叔叔婶婶，又是一阵愧疚。
她什么都不能解释，只能认真诚恳地向叔叔婶婶道歉，并且再三保证，以后再不会一言不发地离家。
好在叔叔婶婶都很宠爱，并且相信她。虽然这次的事情她做得十分不靠谱，也没有太为难她。
放松地洗了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
迪莉娅看着穿衣镜里面的女孩子，一头乌发湿漉漉的，浴袍宽松地系在身上。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慢慢放松对妖力的控制，眼见自己身上散发出淡淡金光。头发从发根开始，渐渐变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瞳色由黑变金，耳朵变化，尾巴生长出来，就连身高都抽长不少。
再加强妖力控制，所有的变化消失，不过两三呼吸间，又是那个普通的女孩。
迪莉娅多练习几次，变身越来越熟练，耗费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总算放下心，长呼一口气。
昨天晚上才刚刚学会的控制方法，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露馅。
今天一天在雅各布和叔叔婶婶面前，她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问题。
现在，总算能稍稍安心了。
擦干头发，换上居家服。迪莉娅用睡觉、做作业、吃晚饭、再睡觉，等等一系列事情消磨掉剩下的时间。
直到夜深人静，终于又等来自动打开的窗户。
飘动的雪纺窗帘掩映下，木质的窗台上，一席白衣胜雪的雅雪看着迪莉娅，笑得十分妖娆。
*
假期总是过去得很快，在每日充实的锻炼下，转眼又到上学的日子。
再次走进校园，再次感受到周围人看自己的异样目光，迪莉娅恍如隔世。
其实只是两周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却感觉已经整整过了一个世纪。
曾经让自己困扰的留言和目光，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撼动她的心。
记忆的解封，伴随着力量的苏醒。
雅雪对她的教导，为她打开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
和悬在头顶，让她夜间噩梦连连，难以入眠的仇恨相比。同学之间，那一点点的摩擦，又算得了什么？
迪莉娅目不斜视地进入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旁。
蓝色的课桌上，用鲜红的喷漆写着五个大写的字母。
“BITCH”
显然，一个假期的时间并没有让之前帖子的影响散去，反而越演越烈。
班级里面早到的同学们窃窃私语，都在偷偷关注迪莉娅的情况。
迪莉娅没有时间理会他们，光光抑制自己血液中受到刺激沸腾的力量，就已经让她自顾不暇。
耳朵和尾骨都在发热，迪莉娅知道，这是因为她还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的缘故。
之前雅雪姑姑的教导犹在耳边：
“绵绵，你想呆在这片不属于华夏的土地上，隐藏身份是必要的。之前你毫无成算，让你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