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考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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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高考报告-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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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采写这部作品时,正值1999年高考的最紧张时刻。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则北京广渠门中学“宏志班毕业生全部考上了大学”的新闻消息,于是便决定去采访“宏志班”毕业生们的家长。 
  高全根,是“宏志班”班主任高金英老师向我介绍的第一位家长。高金英现在也算是北京教育界的名人了,但她一讲起高全根一家为了孩子求学的事,就会情不自禁地落泪。高老师把高家的地址抄给我后,第一次我竟然没有找到。因为高家没有电话,我只能估摸着节假日他家应该有人,所以就在五十周年国庆放假的那几天里找他们。 
  这一日,我骑车去崇文区幸福大街的樱子胡同寻找高家。关于北京的穷人我以前有所了解,也到过一些贫困家庭,但此次高家采访却又使我“大开眼界”,原来住在小胡同里的北京穷人还有那么多啊!高家住的院子是个“门”字形三层简易楼,里面到底住了多少户人家我估不出来,反正从我踏进那个所谓的院子时,就得注意两边搭建的小棚棚可别碰了自己的头,扎了自己的眼睛。才下午三点,可那楼道里得摸着黑走,因为狭窄的通道上既没有照明,更没有一个窗子,各家堆放在两边的物品使留下的通道刚够过一个人。走道一侧还有一个公用水笼头,那水笼头上有一把很粗笨的锁箱。接我上楼的高全根师傅告诉我,他们一层楼的人全都在这一个笼头上用水,所以大家有个习惯,一到规定时间就得把笼头锁上,以防浪费或另层楼上的人来窃水。我听后真忍不住要笑:都到网上购物时代了,可这儿的百姓还在过着20世纪60年代的生活呀!一点没错,当我走进高全根家时,这种感受就更强烈了。 
  老高的家只有一间房子,总面积十五点七平方米,没有厨房,更没有厕所,也没有内间外问之分,里面竖排着的一双一单两张床,双人床上面搭一个小阁层。老高说他两个儿子上大学之前就有一个睡在上面。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无法睡下四个成年人。老高苦笑着解释,1996年3月他住进这儿后,就没有一天是全家回个人同时在这间房子里睡过,如果孩子回来了,就是他和妻子到单位去“值班”,如果孩子上学住在学校,他才和妻子有可能“团圆”。房间里除了两张床以外,就剩一个三展桌和一个木箱,木箱上面是一台二十时的新电视。老高说这是他家为“迎国庆”多年来添过的惟一的东西。我听后心头直发酸,是啊,建国都五十年了,就在我们首都北京,竟然还有像高全根这样的贫困户!老高很客气,要给我烧水,我说不用,他非要烧,可他家连个水壶、水瓶都没有,只能用那个做饭的大铝锅,搁到走廊里他的“露天厨房”去烧。 
  当老高用双手端着大铝锅为我倒水时,我不由感叹地说你这儿太艰苦了!这位共和国的同龄人却连连说:“我们全家已经知足了,很知足。” 
  这是怎么说的?我不明白。 

 
  

02

  老高很认真地告诉我:“这房子还是北京市市长亲自批的,要不我全家现在还住在郊区的猪棚里呢!” 
  看我惊诧不堪的样子,于是老高便给我讲起了他作为北京知青为了孩子能回城上大学而有过的种种辛酸经历—— 
  高全根原籍是河北深县人,1957年来到北京的父亲身边。1964年上的北京43中学。两年后,“伟大领袖”关于知识青年一定要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号召出来了,高全根是班上第一个人团的干部,在学校动员学生们上山下乡时,老师问他能不能带个头?高全根说行,随后拿起笔就写了下面一行字:我,初三班高全根,坚决申请到内蒙。写完后就交给了学校。回家后他也没有让父母知道。“就是知道了,当时他们也拦不住。”高全根说。没几天,军宣队就批准了他和班上的另外十五名同学,一起到了内蒙古四子王旗。高全根说他们不是兵团,而是真正拿工分的牧民。这是1968年的事。到1971年时,与高全根一起下乡的另外十几位知青走的走、跑的跑,只剩家里没门路又穷得叮当响的高全根还留在当地。一天,他到公社开会,公社干部对他说当地的乌达矿务局五虎山矿要招工,问高全根去不去?他说那就去吧。就这样,他被幸运地招到矿上当了一名每月拿八十二元工资的挖煤工。这在当时,能从牧民变成吃“商品粮”的工人简直就是进天堂一般。但那里毕竟是个风沙和冰雪围聚的戈壁滩,矿上的生活也极其艰苦。那时知青们对自己的前途不抱任何幻想,不多久高全根就和矿上同事的一位表妹结了婚,之后就有了两个儿子。那时全家人就靠他一个月八十二块钱工资维持着。到了80年代中后期,知青可以回城了,高全根因为当了矿工又成了家,所以按最初的政策他只能把一个孩子送回北京。到了1992年,知青政策又有新的说法:只要能找到接收单位,就可以把全家迁回来。已经离开北京二十多年的高全根觉得这是个机会——主要是为了孩子将来能有个大学上,所以便托人联系了京郊的一个接收单位,于是全家回到了久别的北京。但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北京的变化令高全根这位北京人面临了许多他想像不到的事,其中最重要的是房子问题。 
  接收单位说了,我们可以勉强接收你,但房子是绝对不可能解决的。北京有色金属粉末厂能接收高全根的最大原因是:这样的工种一般人不愿意干。然而一个四口之家不能没有房子呀!北京又不像内蒙农村,随便搭建一个小棚棚没人管你。在内蒙苦了二十多年的高全根,没有想到偌大的一个北京城,竟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着急啊,大儿子已经进高中了,小儿子也快进初中了,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怎么能让孩子上学读书呀!自己的一生也就这么着了,可孩子的路还刚刚起步,不能耽误啊!他高全根难就难在他是个穷光蛋返回北京的,且还拖着没有工作的妻子和两个读书的孩子。高全根在那接收单位一个月也就六七百块钱工资,他用这份工资养活全家四口人,已经省得不能再省了,哪有余钱在城里祖房?无奈,老高只好托朋友帮助。朋友把他带到市郊十八里店乡周庄一队的一个猪棚那儿,说这里有个猪场仓库反正也是闲着,你看能用就住下,不要一分钱。老高还没看一眼是什么样的地方,一听不要钱就连声说“行行,不要钱就行”。 
  高全根就这样在离别北京二十多年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可以住下的“家”。那是什么家呀?大儿子第一个进的猪棚,又第一个“哇啦哇啦”地吓得从里面逃出来:爸,这地方不能住人,耗子大得跟猫似的!老高不信,哪有耗子比猫大的事嘛!他进去了,脚刚刚跨进去,突然从一堆草窝里“噌噌”窜出两只硕大无比的耗子!老高惊呆了:犹豫了,可他想不出还能为妻儿找到另一个可以跟这儿相比的地方——这儿不要钱,什么都不要。 
  “那几年怎么过来的,我现在连自己都不敢去想一想。”老高说,“也不是我这个人好将就,或者说我们这些当知青的家庭好将就,没办法,我当年离开北京时就带着一床被子和一本语录,现在回北京时是带着老婆和两个大儿子回来的,能回到北京就是场梦。我跟妻子和孩子们经常说,我们是北京人,但又不全是,既然现在户口能落在北京,算是最大的福气了,其它的咱们啥都不要跟人家比。妻子和孩子都是听话的,他们跟着我已经吃惯了苦,但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这种苦,和其它的苦不一样,这才叫苦呢!是那种不像人过的日子的苦。就在我回北京前几年那么难的情况下,也没有耽误过孩子一天的课。住猪棚后,我给他们每人买了一辆自行车,我自己也有一辆,是送他们两个,外加接送妻子和自己上班用的。十八里店乡到最近的南城边也要近一个小时,而且很长一段路没有公共汽车。我每天要很早起来,五点来钟就得先送儿子走,儿子再倒换两次车,再骑自行车在七点左右到校。约摸六点来钟,我回到家后忙吃上几口饭再带妻子出门,将她送到有公共汽车的地方,让她好在一个单位做临时工。之后我再蹬车上自己的单位。晚上也是这样,先把妻子接回来,再去车站接儿子,每天儿子们回来最晚,不会早于八点钟。我看着孩子很争气,他们从来不吭一声苦,穿的衣服是破的,睡的地方就是猪窝,前面没有门挡,后面的窗没有玻璃,冬天刮风能钻进被窝,夏天最难受,蚊蝇到处都是,蚊帐根本不管用,孩子们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嘴已有一厘米长、身子跟苍蝇那么大的蚊虫!我说我也没有见过,这只有在多少年没人住过的野棚草窝里才能见得到。我和妻子反正每天下班后就没什么事干了,可两个儿子不行,他们要做作业。冬天他们只能在猪棚的外面石板上做。你问有没有电灯?哪会有呢!是人家遗弃的猪棚,不会通水通电的。我们做饭靠的是煤炉,孩子看书做作业用的是油灯,一直是这样。冬天冷我们好像没有特别感觉,大概我们在内蒙古呆的时间长了。可夏天的日子就难了,猪棚不知有多少年没人用过了,那虫子蚊蝇横行霸道,我们一家就成了它们袭击的对象。每天一早起来,看到孩子们的身上脸上都是红一块肿一块的,我心里又难过又着急,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再新的蚊帐也不出三天就被大蚊虫咬穿了,真是苦了孩子们……” 
  老高说到这里哽咽得说不出话。 
  “唉——日子总还得过呗。”长叹一声后,他继续道,“那些年里,我们全家很多时间全浪费在路上,孩子上学要比一般的同学多花至少四个小时路程。家里没有钱,所以他们尽量骑自行车,我都记不清经我手到底换过多少副车胎!看到孩子能骑车到城里上中学,我感到有一种希望在我心头涌动。我两个儿子非常不易,他们从内蒙农村的学校转到北京市的学校时,连本书都没有,起初上课时像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懂。但他们十分努力,也从不跟人家比吃穿,上高中了也还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你们听起来可能不相信,可在我们家一点也不奇怪。”老高说着抖抖自己身上的衣服,说:“你看我现在穿的,回北京快有十年了,我只添过两件衣服,其它的都是缝缝补补再穿的旧衣服。孩子跟我们一样。我大儿子是在猪棚里考上重点中学的,又在1997年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从北京十五中考上第二外国语学院,考了534分,这个分那年是可以进北大的。二儿子高岭是在猪棚里考上广渠门中学宏志班的。我二儿子是一个十分要强的孩子,他进宏志班后学习特别努力。这是一个专门为经济贫困家庭的子女们特设的班,学生都是来自全市贫困家庭的几十位优秀学生,他们相互之间都在竞争。高岭因为自己路程远而耽误很多时间,又没有一个起码的家而内心非常痛苦,他在做作文时写了“一篇很动感情的作文,苦诉为什么在这万家灯火、高楼耸立的首都就没有自己的一个立足之地,倾吐了孩子渴望有个哪怕能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的家的心情。他这篇作文让班主任高金英老师很感动,高老师便利用一个星期天,跟着我儿子来到了我们这儿。当她看到我们一家住在远离市区的一个猪棚里时,忍不住眼泪都流出来了。高老师说她教的宏志班都是穷人家的学生,可像你们连个家都没有、只能住猪棚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和看到。高老师是大好人,她说她要尽自己所能帮助我们解决房子问题。 
  她后来带电视台的记者到我住的猪棚里现场采访,又向市里反映。1996年3月31日,在当时的北京市李市长的亲自安排下,我们全家搬进了现在这个地方。你可能觉得四口之家住一间十多平米要什么没什么的简易楼里太寒酸了。可我们全家已经很知足了,因为总算有个家了。”老高颇有几分自豪地指指桌子上惟一的装饰品——一个我们早已久违了的小管灯,说:“这灯是一个亲戚送的。它的功劳很大,它把我家两个儿子都送进了大学!” 
  老高的二儿子高岭是1999年从“宏志班”考上北京农学院的。我问老高现在家庭的情况怎样?他说他比以前心情舒畅多了,因为两个儿子都上了大学,圆了他多年的梦。“我现在虽然日子过得还很紧巴,我自己下岗了,厂子只给一点社会保险,我和妻子俩人每人每天就有十七块的收入。她在赛特那儿涮碗,我在一个单位做临时工,要负担两个大学生孩子的上学费用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学校能免一点,孩子自己勤工俭学挣一点,加上我们省一点,所以就只能这么紧巴着过。因为我这辈子没啥可追求的了,就希望孩子能有出息,他们现在都上了大学,我看到希望了呀!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望?” 
  那天走出高全根家时,已近傍晚,京城上空的一道晚霞正美丽地照在他所居住的那栋像鸟笼似的简易楼上,外面是喜气洋洋的庆祝国庆五十周年的阵阵歌声、鼓声和踩气球的欢笑声。我忍不住取出照相机,给老高他们这栋“京城贫民窟”留下一个影,我想以此告诫那些生活在蜜糖般幸福的富有的人以及我们的官员: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人的日子过得很难,应该再想些办法帮助他们! 
  采访高全根,使我对知青那一代人在今天为了把自己的子女送进大学所表现出的那份强烈意愿,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据调查,当年知青中在1977年恢复高考后,真正重新进大学又把光辉前程夺回到自己手中的仅仅是数百万知青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而像著名的作家陈建功,原团中央第一书记、现为河南省省长的李克强,著名导演陈凯歌等等社会精英,就为数更少。也就是说,大部分当年的知青由于那场“浩劫”而一生断送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并且由此造成了一辈子改写人生命运的结局。 
  这是中国一个特有的悲剧。 
  这或许也是中国今天的高考为什么越来越让入感到进入了牛角尖和死胡同的重要原因之一。世界上还没有哪一国国民像中国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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