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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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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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节前脚一走,皇帝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看了陆青一眼:“魏善还在外头?”
陆青:“是,益阳王已经候了半个时辰。”
皇帝本想让他继续候着,转念一想,还是道:“将人叫进来!”
……
那头魏节脚步匆匆,在宫人的带领下一路往增成殿的方向走去。
暌违三年,宫中一切似乎变化不大,飞檐下的鸟窝还在,那处墙边的紫薇花也仅仅是更茂密一些而已。
甚至连常在增成殿出没的黄色老猫,见了他也没有丝毫吃惊,喵了一声便懒懒趴在墙头,好像他只是出门遛了个弯。
魏节的眼眶里一下子就热了。
当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更是控制不住,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嘶声喊道:“……阿娘!”
没等他做什么,那人就已经快步上前,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李氏泪如雨下。
母子俩抱头痛哭一场,李氏摸着他周身骨骼,看见他早衰的容颜,又止不住眼泪:“怎么瘦成这样!”
此时的李氏已经恢复德妃名位,皇帝将宫务交到她手里,许多人原本觉得她被软禁三年,未必能应付得来,谁知不过多事,她便将后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毛病,那些在李氏获罪之后才入宫的新人才知道,这位李德妃原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李德妃将左右宫人屏退,独余母子二人细叙。
一旦没了外人,魏节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阿娘,那桩坠马案,根本与我无关,我从来就没有谋害二兄的心思!为何阿爹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流放,我恨啊,这三年我在黄州过得好苦!”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也不是阿娘做的,是有人陷害了我们母子!”李德妃握住儿子瘦骨嶙峋的手,将他拉到榻上坐下。
当时他们根本来不及好好说上一句话就被分隔开来,等李氏被关进增成殿,魏节更无法前去探望,一个罪名被强自扣上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侍从居然还和魏善的侍从有来往,稀里糊涂就被定了罪,连辩解都无力,在黄州那种苦寒之地,一过就是三年。
“刘氏陷害不成,反而连累我们,这笔账我已经记下了,如今她已是无牙之虎,我定要十倍百倍加以奉还!”李德妃咬牙切齿道。
魏节却惊恐起来:“不不不!阿娘,我不想报仇了,千万不要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再去黄州了,我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想再看见这些忍了!”
看着爱子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李德妃心头难掩凄凉,她闭了闭眼,强笑道:“你放心,陛下为你找了一门婚事,他和我提过了,是鸿胪卿杜家的长女,婉约温顺,堪为良配,待你成亲之后,你就可以出宫开府了。”
魏节看起来却并未多么高兴:“那我还有多久成亲,难道这段时间,我还得继续住在宫廷么?”
李德妃嗯了一声,忽然问:“三郎,你有意皇位么?”
魏节睁大眼睛,连连摇头,脸上还露出惊恐之色,仿佛皇位对他来说不是诱惑,而是多么可怕的怪物。
“阿娘,您千万别做傻事!那位子不是人坐的,我不想当皇帝!”
李德妃暗暗叹息,儿子变成这样,就算当真将他扶上皇位,他也未必能坐得稳。
“知道了,阿娘不逼你,阿娘也不会去与人争那把椅子,咱们母子就安安静静地看戏,等他们抢完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去你的封地上,过安生日子!”
魏节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正是!正是!这见鬼的地方会吃人,若不是您在,我片刻都不想待了!”
……
魏善自大政殿里出来,面上不显,心里难免有些失魂落魄。
程载因欺君之罪下狱,他则被狠狠训斥了一顿,与程家的婚事暂且作罢不说,同安被禁足,刘贵妃也没了掌宫大权。
虽然这一切未必会比李德妃母子那时候更差,但于魏善而言,他一辈子顺风顺水,从未遭遇像现在这样的困境,如今从高处跌落低估,一时还未拿定主意,到底是要先设法营救程载好,还是先将自己从嫌疑摘除出去好。
正边走边思忖,便见一人从远处迎面走来。
不是旁人,正是他那兄长,思王魏临。
魏善心头一凛,停住脚步。

  ☆、第66章

魏善还记得小时候,他跟着兄长魏临,还有弟弟魏节去玩,魏临躲开内侍奶娘等人的注意,将两个弟弟带到掖庭附近的桃树林里去玩,旁边还有个池塘,荒废已久,因罕有人迹,也没人打理,一潭深水就这么孤零零在那儿,时值桃花盛放,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池塘上,偶尔还有鱼跳出来。
那会儿魏善早夭的弟弟魏章还没出生,大家年纪还小,兄弟之间的关系也都很融洽,不像日后那么剑拔弩张,暗潮汹涌,魏临私自带着两个弟弟去捞鱼,结果鱼没捞着,魏节掉进池塘差点淹死,两人吓得哇哇大哭,魏临还跳进水里去救人,幸好内侍来得及时,把人都给救起来,要不当时估计他就得同时失去哥哥和弟弟。
明明那么久远的事情,却忽然毫不费劲被回忆了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兄弟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坠马案之后,他躺在床榻上,听母亲说这件事跟兄长也脱不开关系?
还是从更早之前,大家渐渐长大,在偶尔一起听师傅讲课时的争强好胜开始?
魏善心里有时候也会想,自己除了名分和排序之外,当真没有什么输给魏临的,可名分和排序又不是自己说了算。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个位置不能由自己来坐呢?
以前或许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但坠马案之后,当他躺在床榻上,因为断骨而日夜疼痛的时候,被母亲痛骂而醍醐灌顶,这个念头才算是真正清晰起来。
锦绣江山,无边权柄,如果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那他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朝秦暮楚,对程载再三猜疑,又在形势大好的时候将人给调回来,他一定能够比父亲做得更好。
这种想法一旦萌生,就像杂草一样疯长蔓延,根本控制不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相隔一条长廊,伴随着脚步越走越近,但魏善却觉得,这么几步路,足足走了半辈子那么长。
“二郎,你回来了。”还是魏临先开口,他面容露出笑意,眼神也很温和,就像以前那样,从未改变过。
可当真没有改变过吗?
刘党用祥瑞和谶诗,原想将思王彻底打得无法翻身,没想到思王手上却握有杀手锏,不仅将了他们一军,还将李妃给放了出来,让魏节得以回京,这件事情虽然大部分都是刘贵妃在运筹帷幄,但作为刘党的关键,魏善不可能不知情。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自己差点被陷害成灭国的罪魁祸首,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谈笑自如。
可魏临就能。
魏善蓦地生出一点寒意,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兄长其实了解得并不够。
小时候的回忆越来越模糊,而面前这个人却越来越陌生。
“回来了。”诸多念头浮光掠影般自脑海闪过,魏善也扯起嘴角。
笑完他就发现自己还没到魏临那种境界,与其强颜欢笑,还不如干脆不要笑。
魏临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回来就好,陛下素来对你爱重,训你也是为你好,不要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道:“陛下正在气头上,你与程家的婚事也没算彻底作罢,你先别急着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这茬,回头我再帮你转圜一二。”
对方越是这样一副好兄长的形象,魏善就越是气上心头。
他原本就在里头被皇帝训得狗血淋头,听见对方这样说,终于有点忍不住:“我有今日,全拜大兄所赐,大兄何以还能说出这些话?你可知道如今大魏在前方形势一片大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北上将整个吴越占据,届时……”
“这么说,你与程载没有藏匿财物了?”没等他说完,魏临就道。
魏善表情一滞,一时接不上话,片刻之后才道:“那些财物,我们是为了分给底下将士,并没有私吞!”
魏临玩味道:“陛下还未发话,你们就先赏下去,难道不是想要收买人心?”
魏善怒道:“你这是诛心之论!”
他反应这么大,不仅仅是因为兄长的话,而是刚刚在大政殿里,皇帝也说过一样的话。
就在刚刚,两人一站一跪,皇帝就这么负手俯视着他,略带讽刺的语调微微提高,质问魏善:“你跟程家都还没结亲呢,就急着勾结在一起了?”
而眼前,魏临也说出差不多的话来。
魏善深深吸了口气,很快冷静下来。
这几年,不单顾香生在变,顾画生在变,连魏善也在变。
顾香生从对宫闱斗争避之唯恐不及,到为了魏临主动去融入参与。
顾画生心里那点嫉妒,也愈演愈烈,最终烧了自己。
而魏善,他已经不是当日在郊外游猎时,看见顾香生就会脸红欢喜的那个少年了,他变得更加沉稳世故,更加冷静沉着,吴越一战归来,这位年轻的益阳王身上,更添了与以往不同的硝烟味道。
他没有跟魏临争执,更没有大打出手,只是攥紧了拳头,直直往前走,直接忽略了兄长的挑衅。
啧。
魏临心底轻轻发出这么个声音,身形拐了个弯,却没有往大政殿的方向走去,而是转向长秋殿。
如果有人是几年前离开长秋殿的,那么他肯定会发现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庭前原本是种了不少槐树的,这两年长得更好,此时正是开花的季节,白花成串,沉甸甸挂在枝头,几名宫婢提着篮子踮着脚摘花,不时小声耳语,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后殿还有桂花,隐隐有甜香飘来。
廊下则是错落有致的茶花,有些开了,有些没有,米分白花苞,重瓣花蕾,又是与槐花桂花截然不同的风致。
踏进这里,魏临的心就不由得跟着宁静下来。
不是因为这些景致,而是因为里面的人。
顾香生又在鼓捣吃食,见他来了,欢喜非常,忙招招手:“来来,快尝尝这道黄金鸡,里面被我改进了一下,塞了槐花!”
听说塞糯米的,塞药材的,还真没听过在鸡肚子里塞花的。
魏临抽了抽嘴角。
他绝不会自作多情以为顾香生洗手作羹汤就为了等着讨他欢心,而是因为对方找不到试菜的人,仅此而已。
换了长秋殿里任何人,被喊去尝试思王妃亲手做的东西,哪里敢说不好?
魏临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慢吞吞道:“我忽然想起书房里还有些公文要看……”
说罢转身准备闪人。
顾香生动作却比他更快,还没见怎么动,人就拉住他的胳膊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魏临无奈:“晚上再说罢。”
我不想吃鸡。
他脸上明白写着这五个字。
顾香生忍不住想笑:“我没想逼你吃,是真有事。”
魏临只好被她拉着来到榻上坐下。
旁边杨谷偷偷觑了一眼。
顾香生道:“我二姐姐那边,家里人跟吕家那边商量了,对外以生病静养的名义,将她送到庵里去。”
这样一来,顾画生就形同软禁,如无意外,下半辈子估计也出不来了。
虽然顾香生这边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可吕家又不是傻子,顾画生与人私通之事,真要追查起来,总能寻出点蛛丝马迹的。
吕家人对顾画生恨之入骨,但碍于顾香生和焦太夫人,他们也不能一把毒药直接弄死顾画生,双方商议妥协之下,最终决定将顾画生送到庵里去,眼不见为净。
顾香生和焦太夫人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倒不是因为对顾画生还抱着亲情,而是端午宴的事情刚发生,如果顾画生在这个当口上“病亡”,那别人肯定也会以为她是因为私通而被吕、顾两家联手灭口的。
考虑到这一点,最终采取了折中的方案,对外双方则闭紧嘴巴,反正另外一个知情人同安公主现在是泥菩萨过河,更何况她自己也不干净,再也没有空来陷害顾画生。
顾家没有人反对这个决定,包括顾画生的同母兄姐。
不知不觉,顾香生已经成为继焦太夫人之后,能够为顾家拍板作决定的那个人了。
就连从前很喜欢在儿女面前摆清高架子的顾经,在许多事情上,也不能不听从女儿的话。
比如顾香生让他不要在人前表现得与魏临过于亲近,以免徒惹话柄。
顾经起初很不服气,他一早就想向思王靠拢,如今成了翁婿,光明正大,怎么还不能好好亲近了?
但不久之后,他就发现顾香生的话是对的,因为有人不知从何处誊抄了他写给魏临的信件,告发上去,说顾经和思王有结党之嫌。
顾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打因为当众反对立刘氏为后而被皇帝赞许之后,他总自以为很有能耐,又觉得有了个前太子女婿,难免飘飘然起来,焦太夫人劝也劝不听,现在好了,终于绊了一跤。
听见被弹劾结党,他连忙上疏自辩,幸好皇帝也没糊涂到那份上,没把这封奏疏当回事,这才有惊无险。
除了顾经,许氏不必说,顾家除了一个顾画生,其余人都不是爱惹事的,不会拖顾香生的后腿,成为她的累赘,否则当初皇帝也不可能给儿子找一个家里成日鸡犬不宁的妻子。
对顾画生的处置,魏临没有插手,任由顾香生决定,见她如此说,也点点头:“这样很好。”
顾香生又问:“如今宫中是德妃掌权,依你看,我可要做些什么?”
魏临摇头:“德妃从前行事谨慎低调,但任谁被关了一遭出来之后,都难保性情大变,我也说不准,先看看再说,不过后宫那些事,你暂且就不要插手了,我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月,陛下就有可能准许我们搬出去。”
顾香生惊异:“有这么快?”
魏临唔了一声:“三郎的倒是定好了,陛下给他挑的是杜家长女,但二郎与程家的婚事只怕要黄,陛下现在还在气头上,说不定会随随便便给他指一桩。”
顾香生对皇帝喜怒无定的性子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果二郎足够聪明,接受下来,陛下醒过神之后,可能反而会心生愧疚。”
魏临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什么。
皇位只有一把,有资格争的人却不止一个,如果皇帝一开始明确态度也就罢了,他偏偏却不,仿佛就是要看着底下人争得头破血流。
魏临不争,他就会死。
魏善不争,刘贵妃不答应,支持他的刘党也不会答应。
事情发展到今日,已经不由得谁想不玩就不玩了。
刚刚兄弟俩的相遇,其实就意味着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的局面。
魏临想说点什么,抬起头,却见顾香生一脸古怪。
他一头雾水:“??”
顾香生高深莫测:“好吃吗?”
魏临更加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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