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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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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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块一人高的石头在片刻工夫,忽然就噼里啪啦碎成两半,往两边倒去,裂开的同时,还有不少碎石跟着散落。
大家反应得快,事先也不是没有征兆,所以早就闪到一边,没有一个大臣或侍卫或宫人受伤。
饶是如此,所有人依旧十分震惊。
方才还好端端的石头,怎么忽然间就碎成两半了?
联想所谓的吉兆,再想想方才玉盏摔碎的一幕,许多人不由想道:难道这又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
转眼之间,吉兆就变成凶兆,他的脸色不难看才怪。
不止难看,还有些难堪。
乔岱吓得连连请罪,说这石头运过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碎了,臣实在是冤枉云云。
皇帝懒得听他啰嗦,直接大步上前,准备亲自察看。
这时他就听见中书侍郎吴璟啊了一声:“这里边好像有字!”
众人听他一说,也都纷纷凑上前来。
石头忽然裂成两半,切口十分平整,看起来像是被雷电所劈,但刚刚风和日丽,根本没有打雷闪电的影子,这个说法根本不成立。
皇帝弯腰端详,其中一半石头里侧果然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无须他细看,旁边已经有人念了出来。
“三,人,同,称,臣?”
三人同称臣,这是何意?
众皆莫名。
然而既然左边有字,右边肯定也有字,也不需要有人提醒,大家便都转头去看右边那块石头内侧。
上头果然也有字。
写的是:禾下女鬼夭。
若说这两边是连在一起的,那么合起来便是:三人同称臣,禾下女鬼夭。
又或者说,顺序颠倒过来:禾下女鬼夭,三人同称臣。
但好像都没什么不同。
禾下女鬼,这个很好理解,是个魏字,指的肯定就是大魏了。
而夭字,顾名思义,少壮而早死曰夭。
大魏建国至今不足半百,的确可以称得上少壮。
那为什么“三人同称臣”,大魏就会亡国呢?
谁能料到好好的一个祥瑞,竟会搞成凶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再看之前还春风得意的乔岱,此刻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磕头了。
若他知道这里头还有这种谶诗,那估计打死他也不可能进献。
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都被打肿了。
若说方才有多高兴,此时就有多难堪。
谶诗这种事情,从古至今屡见不鲜,就算是让顾香生来说,她也能想也不想就说出好几个例子。
最著名的,莫过于秦末陈胜吴广借着狐狸装神弄鬼,弄出“陈胜王,大楚兴”的谶言,趁势而起,割据一方。
借鬼神之说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巫蛊是一桩,谶诗又是一桩。
皇帝还在沉默,谁也不敢说话。
“三人同称臣”是什么意思,好像还没有人琢磨出来,即使有人琢磨出来,那个人肯定也不会当出头鸟。
这种情况下,身为尚书令的王郢,责无旁贷,首先出声:“陛下,石中藏字,看着玄虚,实则蹊跷,子不语怪力乱神,此间真假,不足为信,陛下英明,请勿相信此等来历不明之物,不如交由三司严加查处!”
皇帝不置可否:“你觉得这三人同称臣是何意?”
王郢沉默不语。
皇帝又问其他人:“有人说得出来么?”
沉寂之中,却有一人出声:“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看了一眼,是中书侍郎吴璟。
“你若与王相一样想开口劝谏,就大可不必开口了,不如先将这两句谶诗解出来,再论其它。”
皇帝其实不大相信这件事是巧合,但若说不是巧合,又实在太过奇妙了。
石头是完好的,方才进献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也看得清清楚楚,可当宫婢打碎玉盏之后,石头就正好裂开成了两半,若无人为因素,难道真是上天示警?
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是酸腐文人说的,身为皇帝,对这种事情,其实还是好奇兼且忌讳的。
所以即便巫蛊案疑影重重,皇帝依旧勃然大怒,因为谁也无法理解他那种心情。
九五至尊,高处不胜寒,谁都仿佛躲在暗处,将欲害他。
再说谶诗也不一定就毫无依据,据皇帝所知,光是正史,就记载过好几则谶诗预言后来成真的典故。
吴璟恭恭敬敬道:“回禀陛下,臣是忽然之间灵光一闪,对那句谶诗有所体悟,只是不敢胡乱开口。”
皇帝不耐:“想说就说,卖什么关子!”
吴璟:“三人同称臣,说的未必是某件事,而有可能是某个字。”
说罢,他飞快地看了魏临一眼。
众人闻言,心里一琢磨,不由咯噔一声!
三人者,就有三张口,三口称臣,不就是臨字?
……
魏临不必左顾右盼,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诸多目光,其中又以自己父亲投过来的最为阴冷难测。
这是将自己与大魏兴亡挂上钩了,意思是若他当了皇帝,大魏就要亡国?
魏临有点想笑。
看来这就是刘贵妃的后招了。
果然一击必杀。
他忍不住抬起头,朝小山包上的女眷所在的凉亭处望去。
隔那么远,魏临自然看不见刘贵妃的神情,只能遥遥看见那个座位上的一抹红色。
作为侍奉天子多年的人,刘氏果然足够了解帝心,也很明白,能让皇帝动杀心的,绝对不是什么贪污受贿,荒唐好色,而是想要谋朝篡位。
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只要是皇帝,就都适用这一招。
所以自从顾香生入宫之后,刘氏就一直没有动静,她不是不出手,而是看不上那些小打小闹,而想通过蛰伏来使得魏临与顾香生放下戒心,从而一击即中。
进献祥瑞,祥瑞碎裂,从而又出现谶诗,好事变成坏事,吉兆变成凶兆,环环相扣,步步杀机,又招招都照着皇帝的心思,虽然费尽周折,却天衣无缝,可谓将阴谋用到了极致。
从这一点来看,虽然是母子,但同安公主还停留在女人之间的陷害上,比其母差了不是一分半分。
魏临默然无语,如老僧入定。
皇帝缓缓开口:“思王以为呢?”
所有人都意识到,思王这一次恐怕要完了。
就算皇帝不相信这种解释,心里难免也会有疙瘩,只要有疙瘩,日久天长,小疙瘩就会变成大阴影。
更何况是永康帝这般多疑的人物。
谁也不能说这种解释是正确的,可谁又能说它是错误的呢?这种谶言的内容本来就虚无缥缈,只要说得通,只要上位者相信,那就怎么样都行。
“陛下,臣有话说……”有人忍不住出声。
思王被废太子位之后,亲信大臣虽然被驱逐得差不多了,可满朝之中,总还有一两个愿意为他说话的。
但下一刻,皇帝的反应就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了。
“朕没有问你。”皇帝冷冷道,“朕问的是思王。”
“臣惶恐,请陛下听臣辩解。”
这种情况下,魏临竟还能保持镇定的神情和仪态,没有慌乱无措大哭大闹,就连皇帝在猜疑的心情之下,都有几分赞赏。
“你说。”
魏临:“几日前,兵曹收到一份奏疏,来自折冲都尉胡凌与果毅都尉吕诵联名。”
皇帝莫名所以,我和你说谶诗,你提半个月前的奏疏作甚?
但他没有打断魏临,而是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中书侍郎吴璟却蓦地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这种情况下,思王本不应该如此冷静的,他应该声泪俱下为自己辩解,说这些谶诗都是胡言乱语,自己绝对没有一丝不臣之心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提起另外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来。
他忍不住微微抬头,像魏临之前一样,往凉亭处的方向望了一眼。
太远了,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巫蛊案后,魏临被放出来听政,虽然没了太子之位,但皇帝却将兵曹的一部分职能分与他,让他有事可做,不过在此期间,魏临并未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政绩,益阳王随军出征立下大功之后,思王就越发被衬托得黯淡无光了。
魏临道:“胡凌与吕诵联名弹劾程载魏善等人,因查无实据,且端午将近,臣不愿坏了陛下的心情,是以将此奏章压下,打算等节后再呈上,然而今日吴侍郎所言,却令臣不得不联想到此事。”
皇帝皱眉:“胡凌吕诵因何事逾距弹劾上官?”
魏临从怀中摸出一封奏疏,双手恭敬呈上:“只言片语无法阐明,还请陛下阅览。”
皇帝自内侍手中接过,翻开一看,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吴越富庶,天下皆知,吴越皇宫中有数之不尽的宝物,这也是世人能预料得到的,魏军之所以急吼吼直奔吴越都城,不惜与齐军一战,除了抢占地盘优势之外,为的也是吴越皇宫里的那些珍宝。
当初齐军入城之后抢掠了一部分,但他们还来不及搬运走,就被后脚杀到的魏军又抢了回去,这些珍宝后来都陆续被运回魏国京城,一部分没入国库,还有一部分,自然进了永康帝私人的腰包。
这些珍宝到底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皇帝心里是清清楚楚的,因为程载魏善他们在清点装运财物的时候,肯定要整理出一份清单,这份清单后来被转呈到了皇帝手上。
在看到那份清单之后,饶是贵为天子,永康帝也不得不惊叹吴越的富有。
但是胡、吕二人的这份奏疏上,却说程载魏善他们呈给皇帝的清单,其实只记载了一部分,还有一大批财物被私匿下来,没有登记造册。
而这其中,就包括为传国玉玺。
若说隐匿财物不报,皇帝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么奏疏里提到的传国玉玺,就令他无法忽视了。
春秋时,楚人于山中得一玉石,献于楚王,当时的楚王不识货,历经几代,方才凿开石头,雕琢成玉,秦皇统一天下后,便将其制为玉玺,此后每当有新朝崛起,传国玉玺便会现世,若朝代更迭消亡,则玉玺又辗转流亡,不知所踪。故有传言,说得此玺者,便能得天下,更有甚者,认为一个皇帝就算统一天下,手里若是没有传国玉玺,那他便不能算是“受命于天”,迟早会被人取代。
这些传言未必可信,但玉玺本身的价值是无须多言的,假如永康帝如今得了传国玉玺,那他肯定会迫不及待昭告天下,得民心士心之所向,这样一来,大魏不管从号召力,还是战斗力,都会得到大大的提升。
而吴越国小,就算玉玺在对方皇帝手里,他也不敢声张,生怕齐、魏来索要明抢。
所以一看见传国玉玺四个字,皇帝便陡然生出几分疑虑猜忌。
他将奏疏递给王郢,让他看完之后给众臣传阅。
所有人都生生看出了一身冷汗。
吴璟当先道:“陛下明鉴,奏疏所言,不过是胡、吕二人信口开河,无凭无据,如何能因此确信?”
魏临淡淡道:“是真是假,将人召回来问一问,也就水落石出了。若说无凭无据,这谶诗的解释,岂非比奏疏还要虚无缥缈?照你所说,‘三人同称臣’指的是我魏临,可我手上,一无兵权,二无传国玉玺,如何亡得了国?只怕是牵强附会,意欲陷我于不义罢?”
吴璟忽然发现,眼前这一幕,与他们预期的计算,有了很大的出入。



  ☆、第64章

端午宴不欢而散。
既然石头碎了,谶诗也解不出个所以然,这场宴会继续开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皇帝当先走了,其余人自然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纷纷起身告辞。
顾香生见状,便告知刘贵妃,同样提前结束了宴会。
离宫之前,小焦氏与顾琴生找了个机会和顾香生说话。
“四娘,二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们拿个章程罢,回去之后我们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太夫人那边肯定会问起的。”
不知不觉,小焦氏她们已经唯顾香生马首是瞻,两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等她给出个准话。
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再也不是需要她们庇护的顾四娘了,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担风雨,甚至反过来为他们遮风避雨。
顾香生道:“陛下回去之后必然会叫二姐姐过去问话,我已经让诗情交代过她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为了自己她的小命,她自己心里也会有数,你们不必担心,若是祖母问起,就说万事有我。”
万事有我。
小焦氏心头一暖,她从嫁入顾家起,就对顾家几姐妹的性子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琴生端庄,却难免有些死板,遇事不够灵活;画生好强,却走错了方向;眉生温柔,却失了主见;乐生活泼直率,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大缺陷。
她本以为自己夫婿与香生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彼此难免会有隔阂,但没想到最后却是她和这个妹妹最为亲近,也是这个妹妹在外头成为整个顾家的门面。
“你要小心,”她握住顾香生的手,殷殷嘱咐:“方才我远远瞧着陛下匆匆离席,若非为了同安公主,那就是另有事情发生。”
顾香生也有些奇怪,在今天之前,谁都料不到乔岱等人要进献祥瑞的事情。方才离得远,女眷这边顶多只能瞧见内侍们将一块大石头运过去,却听不见接下来发生的对话,事出仓促,她们来不及了解内情,唯一可以猜测的是,刘贵妃那边的人,也许又想出什么法子对付魏临。
被小焦氏一说,她心头不免也多了几分忧虑,但为了不让她们过于担心,还是笑着宽慰道:“没事的,吕家那边要多拜托你们去安抚了。”
若是事后吕家闹起来,非要与顾画生和离,大家依旧会觉得顾画生不守妇道,从而影响顾家乃至思王的名声。
小焦氏:“这你放心好了,我与大娘这就去见贺国公夫人,先将她稳下来再说。”
三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各自告别离去。
顾香生来不及歇上一口气,便有宫人来寻,说是陛下和贵妃想见她。
重头戏来了!顾香生想道。
皇帝没了宴乐的心情,气冲冲回到宫掖,连他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谶诗的暗喻不爽,还是为了程载魏善等人私藏吴越财物不快。
乔岱本想献祥瑞讨好皇帝为自己博个锦绣前程,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惹出大麻烦,不管他怎么申辩也无济于事,人当即就被下狱了,不过也不只有他倒霉,当初荪州那些官员,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到牢狱里去跟他一起作伴了。
话说回来,那谶诗就算不针对魏临,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兆头,皇帝当得越久,心里其实就越信这些,撇开前面那句“三人同称臣”不说,后面的“禾下女鬼夭”就像阴魂不散的魇物,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皇帝就像吃了口恶心的东西又吐不出来,难受得要命。
当刘贵妃听说奏疏的事情,后脚匆匆跟过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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