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名的古典风情如梦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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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牌名的古典风情如梦蝶恋花-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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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清人纳兰容若的那首“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词情真意切,平实如话,却直抵人心。悼亡词在他手上算是言尽情尽,绝地花谢,再也翻不出新花样了。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不能深想。仿佛一个人中了无影掌,受的是内伤,外表看来完好无损,内心里已是肝肠寸断。当时,当时,有多少时候命运允许我们回到当时,所以至尊宝一句“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会撼动那么多人的心扉。
  还是容若,却要说到《采桑子》了。喜欢上“采桑子”的灵动婉转也是从他开始。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这一阕像极了容若的自画像。相国公子,心性高洁,落落寡欢。愁心漫溢,恨不能收。却也是情发无端。
  《采桑子》三个字有烟雨江南的清新和妩媚,虽是小令但节奏感极强,简劲中有缠绵。特别是李清照在末句加字变为“添字采桑子”,再二三句用叠句后,更有一唱三叹的回肠荡气,让人惊艳。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有时想这样的愁绪蔓延,不加节制似乎不合了“采桑子”本身清新欢然的春色,那应该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喜悦,是一个新的刚刚开始的世界,美得天然去饰。就像她的来处,汉乐府《相和歌辞》里《陌上桑》中的秦罗敷。“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貌美如花,人见人爱,与使君斗嘴一段透着少女的天真和娇纵,而使君亦是君子,只是因为你生得美啊,你不肯展颜,我也只是喜欢。我愿意这样简单地理解这首乐府,罗敷的美有了田野上春天的桑树作背景,纵使她已为人妻,依然有天真纯洁的可爱,何况我更相信狡黠的女孩子并没有一个四十出头的太守丈夫,她只是说些大话气气那个使君,而她也不是穿金戴银的贵妇,只是陌上盛开的一朵迎春花。
  一首古乐府绵延流转演绎出长长短短的牵念,成就了无数好词。后来乐师们截取大曲中的一篇单独填词演唱,大曲成了《采桑子》。后来也有把《采桑子》叫《罗敷媚》的,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倒喜欢它另外一个名字《丑奴儿》,有村姑配傻小子的质朴可爱。
  关于《浣溪沙》和《采桑子》苏轼也作过一些有趣的文字,他用他喜爱的《浣溪沙》填过一组词,描绘的是他在徐州当太守时遇到的一次严重的春旱。作为当地长官他到石潭祈雨,后来雨终于来了,他再去谢雨。沿途看到一派雨后风趣生动的春日景色。其中第三首这样说: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
  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这里苏轼自比使君,穿着茜草汁儿染就的红罗裙的农家女子为了一睹他的尊容,匆匆地在脸儿上抹上胭脂,叽叽喳喳挤在门边向他张望。好个自得的太守,向他张望的女孩子也有罗敷一般的可爱。
  年年才到花时候,风雨成旬。不肯开晴。误却寻花陌上人。两个以美貌著称的乡间女子,她们的名字借着那些千载之下仍日日如新的诗句,在寂寞的夜里和我们相伴。春夜的雨丝,细细的蚕声,闻得到田野的气息,寻花人若真的怜花,就让花儿自由地开放凋谢吧,这一季的生命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啊……


  长相思与忆江南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古诗》中的怀人之作坦荡真切。不婉转不委屈,直直地说,我就是如此地思念着你,你也是一样吧。你的信我放在怀里小心翼翼,看了太多遍,小心地不让眼泪落在上面,不能让字迹迷糊,就像我不能模糊你在我心里的样子。《长相思》是南朝的民歌,在乐府中有多首记录,每首都以长相思开头和结尾。从乐府到古诗,悲喜哀乐都没有那么多的遮掩迂回,谁能饥不食,谁能思不歌?
  唐人把民歌编入教坊配词演唱长相思,久离别。关山阻,风烟绝。台上镜文销,袖中书字灭。不见君形影,何曾有欢悦。长长短短的句子更配合乐曲的起伏,但实在并没有古诗中来得质朴天然。
  在《长相思》还没有成为一个固定的词牌的时候,它还只是一种自由的可供演唱,以抒发男女相思之情的歌行体,李白也作《长相思》,但境界一下子大开,儿女情长从来都不是他关注的主题,所以他的诗从来都不会遭误读: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高远是高远了,却并不如何摧心肝,怀人之作一变而为思君的咏叹,也不如屈原来得忧切,没有真正的入也就没有真正的出,有些曲调可以扩展喻义,但显然《长相思》这样含义明确的用语并不见得适合别有怀抱。还是白居易聪明,《长相思》到了他手里回到了乐府那条路数上,成就了一首千古好词: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喜欢白乐天的那些新乐府,那里面有太多说理的味道,同样反映现实,他就不如杜甫舍己就诗,焚心练字,那是真诗人的境界,而乐天不够感人,大部分时候他和他写的诗文是分开的。本来他就信奉作文“当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露出道德警察的面目也就很自然了。比如那句“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我是很喜欢的,但他接着又说“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就很没劲了,看他在诗歌里告诫女孩子不要为爱情而“淫奔”,以免遭受恶果,看他指责自天宝以来,胡乐、胡舞、胡妆盛行,人心不古,连皇帝也受到了迷惑,以致雅正之乐无人问津,社会风气遭到破坏,就像不是在读诗而是在看教科书了。一个时代兴起了复古之风,只能说明那不是一个有自信心的时代,要么社会动荡要么死气沉沉。以复古之名行改革之实那是另外一回事,但乐天的乐府诗并没有太多新意,不过求个明白通俗,再来说教就有些让人不耐烦。
  但这首《长相思》是真的好,通俗如一首儿歌,论深情也有足够的容量和空间来承载你的忧思,得了乐府精髓。诗歌终究是用来抒情的,对这样的句子我基本上没有什么抵御能力,光是音节的抑扬顿挫就让人心折,三字短句本来难以入诗,如若连用一般都表现急促迫切的心绪,而这曲小令却有意外的悠长低婉,三十六个字,也是双调词牌中最短的一曲。自从乐天创制了这个曲调后,后来的相思就有了这样简洁经典的表达形式。
  汴水就是隋炀帝开凿的通济渠,关于他开通大运河到扬州看琼花的传说,是后来人反省历史的简单做法,所以汴水出现在诗词中大多是起个借古咏今的象征作用,像“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就把隋亡的罪责都推到了汴水上,“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为害亦相和”;“汴水东流无限春,隋家宫阙已成尘”都是这种思路。而白居易没有这样想,在他这里,汴水负载的只是一个女子无限的相思,而他塑造的“月明人倚楼”的形象不能不说是后来温庭筠在《望江南》中那个“梳洗罢,独倚望江楼”女子的最初原形,而温庭筠用“过尽千帆皆不是” 让这一形象有了更深刻的人生意味。从此后,汴水也就成了离恨相思的代名词。从王安石的“汴水无情日夜流,不肯为我少淹留”到苏轼的“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汴水成了一条感情最丰富的河,它和江南的山连在一起,真个是山含情水相思。到了北宋林逋的眼里,那愁更由吴山蔓延到了江对岸的越山。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古时钱塘江北岸属吴国,南岸属越国,所以有吴山越山之称,林逋隐居杭州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看他这首《长相思》倒仿佛年轻时有一段过往,总是好事遇阻,心灰意冷。事过境迁,再大的心潮也终于是平静了。他这一曲虽不见得如何好,但能让人看到他的另一面,谁也不是生来就是处士神仙的。
  《长相思》虽短,又有了老白的开山之作,后来佳作不多,惟到纳兰容若,这一曲才突破局限,化情愁为乡愁。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像容若这样的男子纵使他生在北国,他的气质和文风绝对是承袭江南一脉。随康熙出巡塞外,风雪声在他成长的京城并不会陌生,那他梦里的家园是哪里呢?在他的《饮水词》中常把海淀、玉泉山一带的水域风光比作江南,菱荷舟帆、平堤沙岸,十里湖光载酒游,平堤走马披春风,骨子里我总把他当了江南才子。
  而江南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地方啊,她的折戟沉沙,她的烟雨楼台,她的春花秋月,她的吴音乡愁哪一样不是文人们相思与回忆的理想对象?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南北高峰是西湖胜景,苏小小是南齐钱塘名妓。南宋康与之的这首《长相思》直接化用乐府杂歌《苏小小歌》“我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的诗句,好处只在质朴明朗。其实除了这首乐府诗,小小的身世和故事都模糊不清。引起我兴趣的是,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为这个身世不明的小小写下诗词,更将“苏小门前”当了江南的代称。这女子一多情起来真不得了,引得后世文人们都发了狂,恨不能立时飞身到她的身旁作个护花使者。老白就曾为小小写下过多首《杨柳枝》。小小是文人臆想中江南的无边春色与情意的化身。袁枚刻闲文私章“钱塘苏小是相亲”,引起当时尚书苛责,袁才子不屑地说,恐怕百年后,人们只知道有一个苏小小,而不会知道有你这个尚书吧,这话听来还真是解气。
  门前春水年年绿,杨柳玉笛别又青。是谁先给江南染上这样轻柔的色彩?以后词人们忆的望的梦的那个地方可还是同一个江南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依然是白居易,依然是平易通俗的词句,可你真得承认他的好。只要他不说教,只要他放下架子,这样的小作不见得当不过《长恨歌》。这个曲调原名《谢秋娘》,是唐武宗时的宰相李德裕为亡妾谢秋娘而作的,李德裕政治上有建树,诗文也作得好,只是困于当时的牛李党争,宦海沉浮很是波折。他的这首《谢秋娘》最大的作用是为古典文学贡献了谢娘或秋娘这个特指,后人常把自己爱慕的女子称为谢娘或秋娘。
  《忆江南》和《长相思》一样,起源不在白居易,但却收功在他,本来默默无名的《谢秋娘》经过白居易点石成金的手,立刻拥有了全然不同的文化意境。六十七岁的白居易在洛阳香山寺里回忆起当年他在杭州白堤上植下的红桃绿柳时,江南不仅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也是他年轻时施展治世才能的地方。晚年的他有向佛之意,却并无清洁安静的心。后人多因他蓄妓过百、沉溺声色以及对后生的排挤打压非议他的人品,我觉得他确乎不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骨子里将现时的生活看得更实在,入与出的问题并不曾困扰他。人心人性本就复杂,品德和文才两相完美的毕竟是少数,对他也没有过多的感情,读他的诗词的时候倒常把他的人不知不觉忘了,那些好处好像天然就存在,这正是他的魅力吧,并不着力,也无痕迹,就像他的《长相思》和《忆江南》,浑若天然。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
  再回到那个凭栏远眺长相思的女子吧。温庭筠用同样的曲调填了上面这一曲《梦江南》,江南于他总是跟离愁别恨连在一起。如果不局限于此,我们也大可以为那远眺的不是一个归人,他们是《忆江南》也好,《望江南》也罢,或者是《梦江南》,江南是白居易的情人,是温庭筠的理想,是李煜的家国。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其一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其二


  南乡子与江城子

  阳光从永陵茶园的那棵大榕树的叶缝间洒下,把树下的竹木桌椅板凳映照得点点斑驳。长长的廊棚上覆盖着浓密的七里香,白色、粉色的花开到最盛,层层叠叠的绿从脚边的青草尖一直伸展到天迹,空气中闻得到草木生长的气息。柳树、小叶榕、黄桷树和银杏树都似从一个长长的午睡中醒来,盆景、竹篱、河水都借着吹过来的风,开始窃窃私语。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永陵的茶园安静而恬淡。草地上云鬓高髻的弹筝伎眼目半睁,双臂轻扬,两手抚弦,似梦非梦……
  这样长长的午后除了回忆,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前蜀第二个皇帝王衍登基的第三年,庞大奢华的宣华苑竣工了,为了出入方便,小皇帝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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