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是第一次见到叶卡捷琳娜二世,只见她体形肥胖、老态龙钟,可是双目炯炯有神,年逾六旬依然精神饱满。
叶卡捷琳娜二世站在房间中央,面对靠在壁炉边的路易,既不行礼,也不问候。路易好奇地问:“陛下,您是在生气吗?”
“不。”叶卡捷琳娜二世短促柔和地回了一声。
“那您为什么一动不动呢?”路易继续问道。
叶卡捷琳娜二世昂首自若,道:“我只是在确认面前的是否是幽灵。”
“幽灵?哈哈哈······”笑声忽然中止,路易正色道,“您认为法兰西国王会因古罗马的毒药死去吗?”
叶卡捷琳娜二世镇定自若地笑了笑,冷冷说道:“您果然早就知道了,如此一来,我也能理解您攻俄的真正意图。您不是为了波兰,更不是为了保罗,只是为了复仇。”
“您说对了,陛下。”路易深吸了口气,傲然道,“您体会到法兰西国王的威严了吧!您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了吧!”
叶卡捷琳娜二世哼哼一笑,沉稳地回道:“陛下,我有什么后悔的?您别忘了,我不是俄罗斯人,我无需为了俄罗斯的存亡伤神。我统治俄罗斯那么多年,早就享受到了君王快乐,早就体会过了权力乐趣。我虽然败了,但我坚信,数百年后,人们说起十八世纪的政治女性,排第一位的不是法兰西的蓬帕杜夫人,不是奥地利的玛丽娅=特蕾莎女王,更不是我的前任伊丽莎白女皇,而是我——叶卡捷琳娜二世。我同时也坚信,数百年后,人们说起法兰西历史上的伟大国王,或人们说起十八世纪的男性统治者,第一位绝不是路易十五,也不会是彼得一世,更不会是腓特烈二世,而是您—路易十六。
“您对自己的判断倒是挺自信的。”路易呵呵一笑,问道,“那您能推断出自己的结局吗?”
叶卡捷琳娜二世长叹一声,幽幽说道:“人都是有感情的。我在俄罗斯那么多年,对俄罗斯的一草一物都有感情。我舍不得离开俄罗斯,但我无法选择。”
“您凭什么判断我会将您送离俄罗斯?”路易镇定自若地问道。
叶卡捷琳娜二世道:“因为您不会放任一位潜在的君王于视线之外,所以您只可能将我带回法兰西。”
“难怪俄罗斯的男人都不如您,难怪您会看不上其他女性政治人物,他们确实比您差远了。”路易微笑道,“您说对了,我会把您带走,您的后半生将在巴黎圣母院度过。”
“谢谢!”叶卡捷琳娜二世欠身道谢,“您至少没有将我投入监狱。”
“您不用谢我。”路易阴笑道,“我相信您在圣母院能获得救赎,不过,您的情人可不能与您同去。”
“您以为我会在乎他们吗?”叶卡捷琳娜二世狡黠一笑,好似毫不在意。
答案肯定是“不”。
虽只交谈一次,路易却了解了叶卡捷琳娜二世。君王皆是知己,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份。路易觉得叶卡捷琳娜二世所言不假,她确实比同时期的其他女性高出一筹。
俄罗斯的伊丽莎白女皇自不必说,在位期间为情人左右朝政,自己并无建树。法兰西的蓬帕杜夫人污名太重,且又是情妇身份,自不会被正统史学家着重宣传。奥地利的玛丽娅=特蕾莎女王虽然手段不俗,内政、外交无一不精,但其功绩只在内政,军事少有建树。唯有叶卡捷琳娜二世外交、内政、军事皆可圈可点,纵然有晚年大败,却也足以以其传奇一生超越其余女人。
不过,叶卡捷琳娜二世超过这些女性的原因不在她的功绩,而在她与些女人与众不同之初。路易只接触过蓬帕杜夫人和玛丽娅#特蕾莎女王,深知这两个女人无论再介入政治却都只是女人,内心深处皆藏有女人情怀。今日见到了叶卡捷琳娜二世后,再联想起其过往历史,他确定了这位女皇其实真的是冷血无情。
路易回到卧室,瘫坐在沙发上,惋惜地叹着气。这时,安娜走了进来,一见他如此便上前问道:“你怎么了?是在为圣彼得堡一事烦恼吗?”
“你认为我会为了这些无关痛痒之事?”路易笑问道。
安娜微笑着摇了摇头。
路易继续说:“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二十年前,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储。十五年前,法兰西还在风雨飘摇中。十年前,我才刚刚掌握权力。五年前,法兰西的疆土还在莱茵河左岸。二十年,不长不短,我却已经做到了前人从未做到的事业,我真的有些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安娜玩味笑道,“在我的印象中,你还是那个在床上向我喷……喷水的小路易。”
“是啊!真怀念那个时候。”路易感叹一声,黯然道,“小时候多么好,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也没有那么多的血腥,不像现在······”
安娜亦严肃起来,说道:“南曼兰公爵在外求见。他和阿图瓦很投缘。”
“阿图瓦!”路易叹了口气,“我该拿他怎么办?”
“您见他吗?”安娜提醒说,“他来只怕不会有好事。”
“我当然要见。”路易皱着眉头说,“你没有发现吗?南曼兰公爵看古斯塔夫三世的眼神很令人玩味。”
话一说完,路易只觉脑袋一昏,差点失去意识。不过,他又及时恢复了过来,于是便未将之放在心上。
《网》
第八百三十九章 毒杀
~,《网》~第八百三十九章毒杀
7月20日,俄罗斯新皇帝保罗一世于圣彼得堡叶卡捷琳娜宫的教堂加冕,同日,保罗一世以皇帝名义下达了投降诏书。25日,维尔纽斯的库图佐夫、斯摩棱斯克的波将金相继开城投降。于是,法、普、奥、瑞、波、萨克森、巴伐利亚、奥斯曼帝国八国联盟与俄罗斯一战以盟军胜利告终。
战争结束后,军人的任务完成,各国选在波兰首都华沙召开和谈会议。于是,路易率领近卫军启程返回巴黎,只在俄波边境留下了莱茵军团和阿尔卑斯军团用以监视。同时,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得到了路易的默许,率军接管圣彼得堡,填补了法军离去后的空白。
8月10日,路易率大军退入了波兰,同行的有叶卡捷琳娜二世、斯坦尼斯瓦夫三世、阿图瓦亲王、瑞典亲王南曼兰公爵。
随行四人中,两位前君王在软禁中,两位亲王则是自由身。
保罗一世本想将母亲送入俄罗斯国内的修道院,结果因叶卡捷琳娜二世强烈反对和路易从中斡旋,而改为移送巴黎圣母院。不过,真正令保罗一世改变心意的不是路易,也不是叶卡捷琳娜二世,而是保罗一世身后的俄罗斯新皇后。
保罗一世虽刚加冕,可路易却发现皇帝身旁的皇后才是对这个国家真正有影响力之人。于是,他反倒于皇后建立起了联系,其结果是法兰西王子和俄罗斯公主、法兰西公主和俄罗斯王子交换联姻。有趣的是,因路易存有私心,不愿让女儿远嫁,又因俄罗斯的公主与法兰西的王子皆年幼,故而这份交换婚约并无确定人选,只是一纸空文。
斯坦尼斯瓦夫三世躲在圣彼得堡,于圣彼得堡陷落之际被俘。他身份特殊,且深为路易所厌,故而将被押往华沙,交由华沙人民判决。他的结局不言而喻,任一国家国民都不会放过一位叛国者,哪怕此人曾经是国王。但是,斯坦尼斯瓦夫三世毕竟曾为国王,他象征着封建王权与君权神授制度,若交由民众公开审判,甚至任由民众公开处死,这并非是他一人之丧,更是整个欧洲的传统制度被践踏。路易身为法兰西国王,对此甚为担心。
瑞典亲王南曼兰公爵如今是瑞典政坛的第二号人物,古斯塔夫三世对其极为信任。战争时,他是瑞典海军统帅;战争后,他被任命为谈判代表,此次随行便是为了战后谈判事宜。路易因他身份而对其极为看重,几乎每日都会与之见面。
是夜宿营,路易解除了近卫军的战备命令,近卫军因此举行了欢庆。帐外欢乐,帐内沉闷。路易设宴,客人除了南曼兰公爵和阿图瓦亲王,还有斯坦尼斯瓦夫三世。
宴席简单,食物除了面包就只有烤肉。面包是军粮,硬得难以咀嚼,路易和士兵们吃了它好几个月。烤肉是士兵于帐外串烤的,表面烤得焦黑,且没有宫廷餐食作料。这不能算是宴席,更不能算是宫廷宴席,可享用它们的偏偏就是高贵的王室中人。
四人坐定,气氛冰寒如冬。
路易神情自若地笑了笑,说道:“抱歉!行军途中只有这些,等到了华沙或许能好一些。不过,食物虽不丰盛,却又好酒。”他说着举杯抿了口,继续说,“上陈葡萄酒,从俄罗斯皇宫地窖找到的,据说是彼得一世时期的存货。”
随即,南曼兰公爵举杯喝了口。酒一下肚,他便赞道:“确实是好酒。原以为俄罗斯只有伏特加,却未想到连葡萄酒也如此可口。”
路易笑答道:“据说那是彼得一世从西欧购买的,并不是俄罗斯原产。“
“原来是这样。”南曼兰公爵点了点头。
这时,阿图瓦亲王亦举起了酒杯,待要喝时却被一旁的斯坦尼斯瓦夫三世拉住。路易脸色一变,阴沉地问:“我的弟弟,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救他。”斯坦尼斯瓦夫三世盯着路易,恶狠狠地说,“你一定在酒中下毒了,你要毒死我们。”
路易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忧愁地说:“我的弟弟,虽然你犯下了大错,虽然你们曾背叛过我,但是……但是我是不会杀害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的。”
感情真挚,令人动容。斯坦尼斯瓦夫三世犹豫着松开了拍在阿图瓦亲王肩膀上的手,不再言语。阿图瓦亲王则在犹豫之后将空举着的酒杯放了下来,也不再喝。
路易对这两个弟弟知之甚详。斯坦尼斯瓦夫三世懦弱无能,看似精明,实际少谋少断,对事物没有持久力。因此,他在波兰国王任上先被卡洛?波拿巴操控,后被阿图瓦亲王操控,继而又落入了俄罗斯手中。与之相反,阿图瓦亲王性格执拗,多疑善断,还有些也许,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多的事。
路易看着两个弟弟的神情,心想道:“斯坦尼斯瓦夫生性懦弱,不足为虑。查理看来还未完全相信我,那就别怪我了。”
路易强忍着心痛,伸出手臂举起了阿图瓦亲王面前的酒杯,二话不说将之一饮而尽。而后,他刚放下空酒杯,便再伸手取过了斯坦尼斯瓦夫三世面前的酒杯,一样饮尽。再后,他庄重地对两个弟弟说:“你们曾是我的敌人,我也曾是你们的敌人。但是,你们同时也是我的弟弟,我也同时是你们的哥哥。仇恨和敌对并不能替换我们身体中的血液,我们是兄弟。现在,胜负已定,敌对关系已经消除。无论我还是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已经不是我的敌人。也无论我还是不是你们的敌人,我都是你们的哥哥。”
“陛下……”斯坦尼斯瓦夫三世感慨颇深,双目含泪,难以言语。
“抱歉,我的哥哥!”阿图瓦亲王亦低头认错。
然而,两人略有不同。路易看得出斯坦尼斯瓦夫三世身怀感情,也看出阿图瓦亲王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歉意,表情平静得如镜面般。
路易将空杯子摆回了桌上,接着命令道:“倒酒!”
一旁侍候的是路易的贴身侍女苏姗。她并未随军进入俄罗斯,却在大军回来之时第一时间赶到了主人身边。
苏姗双手握着酒瓶倒酒,将两只空酒杯一一倒满。
路易举起自己的酒杯,而后站了起来,高呼一声:“干杯。”随即,南曼兰公爵亦站起来喊了声“干杯”,并一饮而尽。接着是斯坦尼斯瓦夫三世。最后,只有阿图瓦亲王还坐着不动。
“怎么了?查理。”路易凝视着问道。
“查理!”斯坦尼斯瓦夫三世亦提醒了一声。
阿图瓦亲王心内焦虑,暗思道:“不对劲,很奇怪。路易怎么变得如此大度了?即使能对我宽容,可对斯坦尼斯瓦夫又为何如此?算了!斯坦尼斯瓦夫喝了都没事,我喝了也应该没事。”
事到如今,他只能喝下。
路易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不一会儿,“嗯嗯啊啊”的呻吟声便传入了耳中。
阿图瓦亲王忽然痛苦地捂头倒地,斯坦尼斯瓦夫三世见此急忙将之扶住,问道:“查理!查理!你怎么了?”
阿图瓦亲王口不能言,唯有举起右手,指向斜对面的路易。
路易叹了口气,语气低沉地说:“查理,事到如今你不应该再有任何野心。第一杯酒没有毒,酒瓶中的酒也没有毒。可是,你不该放弃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在你拒绝喝第一杯酒时,在你犹犹豫豫时,我只能在你的空杯中放上一滴毒药。你别怪我,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你也辜负了你妻子的苦心,放弃了她赐予你的新生。”
话音一落,阿图瓦亲王便“啊”的一声咽气了。他死时瞪大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易,扭曲的面容之下透露着愤怒和不服。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斯坦尼斯瓦夫三世将阿图瓦亲王放平于地,对着路易怒吼,“我们已经失败了,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是吗?”路易反问一声,而后向苏姗瞥了一眼。苏姗会意点头,蹲下身从阿图瓦亲王的上衣内侧翻出了一柄金把手的匕首。
苏姗将匕首交给了路易,路易将之抛在了桌上,指着说:“我用的毒药和这把匕首上的毒药是一样的,都是叶卡捷琳娜二世配制的毒药。他随时随地都未放弃要我的命,你让我怎么放过他!”
斯坦尼斯瓦夫三世无言以对,只是喃喃自语:“你不应该这样,你不应该这样……”
兄弟纠纷以流血落幕,路易亦十分心痛,但他早有觉悟。
斯坦尼斯瓦夫三世离开后,路易对南曼兰公爵说道:“殿下,感谢您的帮助。您放心,法兰西和我是不会容忍瑞典落于私生子手中的。”
“非常感谢,陛下。”南曼兰公爵微笑着低头行礼,而后说,“若无其他事,我想先告退了。”
“好!”
南曼兰公爵离开后,路易方才露出了悲戚之色。他不住地叹气,自语着:“查理,你不该爱上路易丝,更不该觊觎王冠。原谅我!不过,假若你不肯原谅,那也没有关系。法兰西人只会记住我的功绩,不会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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