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妖红 作者:暗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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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妖红 作者:暗 完结-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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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流在自己的浣盆边蹲了下来,父亲死后,她早已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任何奢望,上天将人分为个各不同等级,层层自上而下地践踏,余下这群最底层的仆奴还要奋力地自相残杀,这个世界,她依靠不了任何人。
双手浸在冰冷的水里,伤口处犹会牵动发痛,然而她面无表情,低头努力工作。她倒是要仔细看看,这场纠缠中,究竟有谁会真正大笑到底。
才洗了几件衣裳,门外便有人冲进来,青纹金锁的袍子下摆浸没在污水中。他焦急地在拥挤汗湿的人堆里寻找,突然眼前一亮,朝唐流的木盆边逼近过去。
〃唐姑娘,你的伤还没有好,怎么又回来了?〃
语气急促而心疼,平将军是直率的大孩子,他关心她,忽视了众人眼光。他在她的身边,伸手入木盆,皱眉道:〃还这么冷?你身体并未痊愈,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唐流沉默,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如此相待。浣衣部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苦难也是一样,然而她却得到了平特殊的青睐,这个皇上也重视的少年将军的另眼怜惜,令她如污水中生出的莲花,平白无故娇贵起来。可惜,这样的青睐不知能延续多久,是不是一放手,莲花便会从枝头滚落,一路沉堕入污泥中。
平还在看着她,唐流可以感到身后目光涌动,所有的侍女表面若无其事,但一早生出嫉恨,年轻女子的清水明眸里,浮露出世俗的红丝。
她把脸板起来,〃这里不是将军来的地方,你回去吧,我还要干活。〃
平被她冰冷的话镇住,一旁的侍女窃窃私语,好大胆的狐狸精,一定是在耍手段,欲擒故纵。
听到话语噪杂,唐流抬头环顾,众人又立刻低下头去,谁也不敢与她对视。目光转了一圈,回到了平的脸上,终于缓和下来,每次只要看到平的眼睛,唐流就不会生气。
〃平将军回去吧。〃她柔声说,〃这里是浣衣部,你身着官袍频繁出入总是不合道理,再说我是府里的仆奴,做下人也要有下人的规矩,请你让我完成自己份内的事。〃
她软下声音时显得特别温柔,纤丽的长眉柔婉了几分,将脸上的英气淡化,眼眸晶莹如水。平舍不得说〃不〃,立刻点头应允。
他走了。
没有了外人;浣衣部立刻又莺莺燕燕声一片;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哪里会有心事,纵然是出身下贱,仍叽叽喳喳像只只快乐的小鸟。唐流坐在角落,只觉所有的春天、无忧快乐的日子都已远离她而去,自父亲死后,她的世界,只留下沉默。
手指泡在水里一天,混和上皂角泡沫,皮肤开始渐渐皱皮发白。明明看上去一样大小的一包衣物,别人的蓬松轻软,唐流的却是紧压厚实,这是浣衣部里的人故意在捉弄她。
做完工的女孩子休憩下来,她们取出怀里藏着的从府外私带进来的蜜桔糕饼,坐在待洗的衣物包上,一边吃着,一边挤眉弄眼,笑嘻嘻地看唐流还在努力揉搓。
〃到底是娇气的官家小姐,几件衣服也要洗半天。〃
〃你看她呀,怎么连衣服也不会洗,动作真是别扭奇怪。〃
更有厉害些的,索性大声呵斥起来,〃喂,你好好做呀,若是洗得不干净,是要连累我们一起重做的,别害人哟。〃
唐流早已干得满身大汗,伤口处又痛又痒,可一手湿沫子不方便去揉。她的确不会洗衣裳,别人搓洗时以胸口、领、袖处为重,她却是每一寸布料都不放过,这样一来,速度更慢了。
终于,女孩子们吃完了点心,丢下她,大家手拉着手,说说笑笑着出了门。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浣衣部里没有预备火烛,唐流孤单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继续努力。手底下流淌着条五光十色的绢罗绵纱河,仿佛永远不会断绝,一辈子也看不到尽头。
很久很久,突然感到手背有些温热,唐流茫然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她自己在流泪。
她停住,突然想笑。
这是第几次落泪?自从进了齐王府,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已经哭得太多,但是哭了又有什么用,譬如现在,双手遍染着皂角污水,擦在眼眶边,只能更引出泪如雨下。
垂下手,寂静中,唐流清了清喉咙,沉默。
她一直洗到三更左右才把份内的活干完。
第二天一早,她又来了,浣衣部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动工,看见她苍白的面孔,立刻相互交换眼色。
〃怎么来得这么晚?〃荆环白了她一眼,〃你昨天真是要死,居然用掉了那么多皂角。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一切用具都是有份额的,你要小心。。。。。。〃她只说了一半,身后便有人上来扯她袖子,〃跟她多说什么呀,人家是鸡窝里的凤凰,马上就要飞上天去了。〃
〃凤凰!〃荆环叉着腰冷笑,〃管她是只凤凰还是只鸡,人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唐流紧闭着唇,来到自己的木盆边,旁边已堆起了小丘一样的衣物。用手一探,沉甸甸,果然又是密密厚厚。她立刻低头干活。
荆环说得对,不管以前如何今后又会怎么样,只要人在哪里,就得遵守哪里的规矩。
一口气干到中午时分,有人来唤她们吃饭,女孩子们嘻嘻哈哈擦干了手,向门外涌去。唐流已累得直不起腰,倒也不觉得饥饿,好不容易浣衣房清静下来,她依在墙角,乘机喘口气。
 人若是长久弯曲着腰,再直起背时,身后的骨头会‘咯咯'轻响。唐流缓缓转动颈部,不意间,竟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今天,平将军没有穿官服,他一身青色的府绸轻袍,腰里缠着盘龙夺珠的玉扣腰带。
〃唐姑娘,〃见唐流回头,他不好意思红了脸,〃我又来看你了。〃
他还是舍不了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唐流只好苦笑,〃将军这样三番五次来找我,对我们两人来说都已不算是件好事情。〃
〃是。〃平低头应声,清晰的轮廓里透出几分腼腆,他轻轻走上来,毫不在乎身上滚绣繁美的华衣,在唐流身边并肩坐下。
他轻轻地说:〃唐姑娘,我只是想见到你。〃
〃哦。〃
唐流打量他,这个有着一双温柔秀目的男子,坐在脏衣污水之中,挺拔巍峨若松岩。难得他如此深情,可是世事多厄,他们相遇得并不是时候。
〃你不可能永远见到我的。〃唐流叹息,坦言,〃我以前曾是齐王的妾,现在是少相府里的奴婢,我父亲又是发配的罪臣。〃
〃我知道。〃
〃将军正处在飞黄腾达之时,这一辈子也不该与我这样的祸根有任何联系。〃
〃你错了。〃平突然抬起头,〃唐姑娘,我不是个登徒子,也不是热衷名利之人,上战场是为了替国家效力,来这里是因为我真心喜欢姑娘。〃
〃是么?〃唐流微笑,想不到身处惨境居然还有福气听到这样的美言。她转头看他,清朗英秀的少年将军,没有一分贵族子弟的纨绔气息,唉,那句话怎么说?恨不相逢未嫁时,她也算是嫁了人,再不是自由身。
唐流不由叹气,〃平将军,谢谢你的错爱,可是,以后请不要再来了,唐流担当不起。〃她面色惨淡,轻轻道:〃将军的情爱若是一时的兴起,那便是无果;若是长久的念头,那就是非议。而且无论怎样,终会成为唐流与将军命运里的坎坷。何不转头回去,大家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怕再继续强追硬取,只会令它变成一段孽缘。〃
这话说得诚恳凄凉,平只觉心痛不可抑止,他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我硬是要认真下去呢?〃他悲伤地凝视她,〃我来这里前已经详细考虑过,事情发生了就会存在因果,我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唐姑娘,你能不能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他面容坚定真诚,身形矫健如豹,宽大的手掌上指节圆浑突起。唐流不由联想到齐王与少相,他们的手指纤长如玉,骨节文秀细致,大多数时候是用来拈笔端酒与抚摸美女,哪里比得上平的安全有力。可是,他还是保护不了她。
〃请问我怎样才能相信你?〃唐流轻轻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平不过是失望,她才是最悲哀无奈的那一个,〃要职大臣的婚事必须事先向朝廷呈报,难道将军天真到以为皇上会应允你娶一个罪臣的女儿、齐王的妾为妻?〃
她顿了顿,又道:〃或者是我太天真了,将军不过是打算让我做妾。那可就要抱歉了,唐流虽然薄命,却还有点小脾气,做妾是什么滋味我已经尝过了,本小姐没有兴趣。如果将军所谓的救我于苦难是指这条归宿的话,那就千万请您高抬贵手,我不稀罕,情愿在浣衣部终老一生,将军的宠妾位置还是让给别人去享受吧。〃
唐流篇 五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理直气壮,脸上浮出红晕。平看得呆住,第一次,有女孩子敢这么对他大喝大叫,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喜欢唐流,正是因为她的这种犟脾气。记得刚从水里把她救出来时,明明面孔雪白气若游丝,偏偏咬紧牙关不肯呻吟,自始至终眼光倔强,在见惯了娇弱婉约动辄啼哭的女子后,唐流令他耳目一新,她的身体里似缠有韧铁钢筋,百折不挠,可人却是这么个纤弱精致模样,仿佛精雕玲珑的玉器,一不小心便会折断破碎。
平低下头,自觉无地自容,唐流说得完全正确,他不可能娶她为妻。并非是他不想,只是朝廷绝对不会答应,折子若是呈上去,弄不好皇上会大发雷霆,他的能力只限于让她做妾。
唐流冷眼旁观,看他面颊上红潮阵阵,似乎羞愧无言以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站起身来,让眼泪从喉口咽下去,〃您想通了么?〃脸上却是微笑,〃将军,勇气与冲动只适用于疆场杀戮,家务事永远要考虑明白,否则,只怕你心里想救唐流,实则却是害了我。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她转回木盆前弯腰继续工作,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半晌,身后传来衣袂声,唐流知道,平已经回去了。
她并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事到如今,并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唐流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记得她五岁的时候,家里曾请来高僧为她看相,那白眉锐目的老者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说是此女一生命运多厄,大祸小事不断,是个天生该操心伤神的种,如要解脱,必须一生养在家里不与外人相近。父亲为此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本以为凭着家里略有薄产,可以让女儿少吃些凡世的苦头,谁料得。。。。。。
唐流用力将双手浸回木盆,那一条锦绣彩衣河,正隐隐泛出冷笑似的光。
第二天,第三天,平没有再来,而唐流始终沉默苦干。没有了诱因,浣衣部的女孩子渐渐板不下面孔来嘲讽,众人手下留情,她的日子好过许多。
然而平静总不长久,第五天,隆派内房的人来找她去。
相府的大小花园层层叠叠,走过华盖亭亭碧树成荫的青石小道,在府南侧的书房里,隆一手素卷一手香茗,向着唐流略略点头。
〃听说你已回到浣衣部了。〃他淡淡道,〃唐姑娘伤未大好,何必这么性急?〃
〃少相言重了。〃唐流唇角带笑,眼里却不笑,〃婢子被分派到相府来,是做工,不是做客。〃
〃你倒是懂道理。〃隆早受惯了她柔中带刺的谈话方式,也不在意。她放下书,端起明瓷薄胎的冰纹茶盏啜了一口,忽然,脸色一沉,〃啪〃地一声将茶杯掷回桌面,喝道:〃唐姑娘,你这一招使得可算太过鲁莽。〃
他素来遵循温文秀雅的君子风度,从来不会对府里的男仆高声说话,如果婢女做错事,通常是一笑了之或是令管家代为管束,今天居然会当面严词责怪唐流,倒叫唐流也吃了一惊。
她不解,奇怪地看他。
〃前几天,我已提醒过你不要与平将军来往过密,唐姑娘不听也罢,现在弄出这种事来,不仅令齐王脸上蒙羞,更要毁了平将军的前途。〃
他冷冷盯住她,〃昨日围场狩猎大赛,平将军胜出全场,皇上大喜之下令他自己开口讨赏赐,你猜猜,他要了什么?〃
唐流满面疑惑,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哼。〃隆眼光如剑,见她如此更是心中有数,〃你果然是明白的。虽然他曾救过你,但你们毕竟地位悬殊,我允许他进府,是为了给你机会去回绝他。你倒好,乘机挑唆引诱,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们的不顾礼数、信口开河,昨天狩猎大赛才不欢而散,皇上、齐王都大失面子,你就不怕这样做会害了平的性命?〃
唐流被他骂得呆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回瞪隆,〃少相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你要装听不懂也可以。〃隆冷笑,〃看来以往一直是我小看了姑娘,你不仅有勇气更是有谋略。今天叫你来,并不想审问你,只是要给你句忠告:唐姑娘,世上万事早有定数,任凭你如何懂城府、敢拼命,只怕是命中注定,无论怎样也休想一步登天成为将军夫人,若是再不知悔改,只怕是奴婢也做不成了。〃
他语气不缓不急,杂带着挖苦嘲讽,说完甩袖起身便走,出门扬长而去。剩下唐流被训得面红耳赤,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头来,房里早已人去楼空,还有谁肯听她辩解说明。
她忍着气,支撑着回到了浣衣部。一早就有人跑去将消息通知给众人,见她灰败着脸色走进去,女孩子们哪里会有好话等着,唇枪舌剑披头盖脸,又是一轮冷言冷语。
这晚,唐流留到最后才走,她无力地来回搓着每件衣裳。回首一整天的工作,不过是一连串的重复动作,然而她更明白,对于自己,今后所有的日子也是同样的重复往返,经过这件事,她已算身败名裂,将一辈子在这暗无天日的洗衣房里,死寂沉默,万劫不复。
顺手拎起一根衣带,她愣愣地盯看了很久。徐徐将带子缠在手上,丝质的织品薄而韧,禁得起重物强拉,是不是只要一个动作,稍微的一些不同,就能让人从这样无尽的苦难中逃离挣脱?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直以来,以为只要硬起头皮,什么事情就都能闯过去,但生活的磨难如此琐碎,一道道不致命的小小伤痕,终日绵绵不绝地围绕,终于,令人忍无可忍。
唐流站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举步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有几棵晾衣用的树木,粗壮的枝桠离地一人多高,平时,底下垫一只椅子便能把全幅的被单纱帐晾上去。唐流站在树下,忍不住眼眶发红,父亲说过枉死之人魂魄飘散,将永远得不到轮回,想来游荡的鬼魂也要好过受难的活人,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寻短见。
她低下头,心酸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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