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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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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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还没睡多久就被姚子昊的粗声大气给吵醒,他掩嘴打了个很优雅的哈欠,见姚子昊跟在管家后面疾步走过来,有些不满,埋怨他说:

    “你来就来,喊叫什么?好不容易清静下来。”

    “都这会了你还有心情睡觉啊?”姚子昊一过来便有一股热气扑面,是外面世界的气息。

    “不睡觉干什么?我前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就盼着这么一天呢。”白夜稍微离姚子昊远了点,他还沉浸在和梅卿在一起时清静安逸的氛围中,却突然间被外面来的热气给扰乱。

    姚子昊遭到嫌弃,想要出言抗议,却见白夜一脸的平静,似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他心思一动,也顾不得别的,问他:

    “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顿,脸色微变,“还是这件事根本就是你在后面推动的?白夜,你这次可做得真有点狠了,恐怕李家经此再也翻不了身。”

    “你是说什么事?”白夜没有睁眼。

    “还在装糊涂!”姚子昊有些兴奋过头,见白夜如此安静,便也不满,“外面都要闹翻天了!这两天英国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间说要全租界禁烟,而且看样子是来真的了,现在英界人心惶惶,土商烟商全都慌了手脚,到处找人投靠呢!你说,这是不是你在后面搞的鬼?”

    搞鬼。白夜听到这个词便皱眉。想了想,他摇头说:

    “这件事……枉你是跟洋人打交道的,这些天外国因为烟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都不知道么?万国禁烟会议在美国召开,多少国家因为这件事都禁了烟,这些天国内的烟土不能出口,都堆在了码头,价格跌得厉害。”结果一夕之间所有的大烟全都低价转给了上海当地的烟馆公司。

    “禁烟会议我自然知道,但是这和英法两国并没有关系,他们都没有参加啊。前几天我突然听英租界当局的人说要禁烟,当时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毕竟租界的烟不是那么好禁的,英国人全靠这个搜刮钱财呢——结果还真的禁起来了!”

    “我也没有想到,可能是英国人迫于目前世界形势,不得不禁吧。”白夜轻描淡写地说。

    姚子昊自然不相信。

    “你还在装傻,英国人迫于形势?那法国人什么不管不顾?现在英界一禁烟,所有的生意就全都归到罗氏一家,白夜,这样全上海的烟土都要掌握到你的手里了!我可不相信这件事背后你一点也不知情。”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插手……”

    “可不是!”姚子昊自知猜对,拍手大笑。

    “不过这件事也确实是因为外界形势影响,否则你以为光凭我的力量就能改变英国人的态度,那不可能。”白夜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样顺利,也许是机缘巧合吧,或者说天要亡李家……”他对自己这个说法很觉得有趣。

    姚子昊笑:

    “得了吧,你会信‘天’?这件事也许真有外界的原因,但若不是你在后面谋划,怎么可能正好抓住了这个时机?禁烟会议传得沸沸扬扬,做这一行的谁不知道?李镛但凡长点脑子,就该去游说法国人禁烟,可惜他放着眼前的机会不知道利用。”

    “法国人比英国人更见钱眼开,要说服他们禁烟不容易。”

    “行了,你就别打马虎眼了,你到底干了什么?”姚子昊催他。

    白夜微微一笑,说:

    “其实也没干什么,不过和几个很有公德心的英国人拉关系罢了——工部局的亨特,远近几个医院的英国医生,还有在罗氏支持下的长老教会,有的是真心反对英界烟土生意,有的因为受过罗氏的好处——总之不过请他们一起做件好事,也不为难。几天前教会传教士联合几名英国人上书给租界当局,强烈要求租界禁烟,听说要是当局不答应,他们还要去搞游行示威。”白夜莞尔,“所以,我想他们的当局应该是迫于压力不得不答应吧,英国人毕竟是讲究民主的。”

    姚子昊一听,竟然是这么简单的过程,但白夜和这几个英国人拉关系应该费了不少力。所以在这场持久的争斗中,仍该是李氏败给罗氏,败得不冤枉。
第五十九章 认输
    “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瞒得这样密不透风?”姚子昊仍然不满,“别人就不说了,难道你也怕我把内幕泄露出去坏你的事?我们可是兄弟十几年了。”

    白夜微微一笑,将斗鸡一样的姚子昊安抚下去。

    “并不是怕你坏事,不过……”他垂眸,“不过这里面有几个人的身份比较敏感,我替他们着想,要十分小心才行。”

    一说身份敏感,姚子昊立马想起张沉山来,张沉山从李氏倒戈的事,在罗李之争中所起的作用不可谓不重大。但那样一个老奸巨滑的人,白夜是用什么代价来获得他的支持的?姚子昊有些好奇,虽知白夜不可能再透漏给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你和张沉山到底在合谋什么?”

    “我和他有什么好合谋的。”白夜嗤笑,“不过各得利益,各取所需罢了。”

    姚子昊不信,见白夜一脸坚决,完全是拒绝再回答的意思,他深知白夜的性格,看上去温文,实则强硬的,因而也只得按捺住好奇心不再自找没趣。

    两人沉默了一阵,姚子昊忽然叹息:

    “也不知道李家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上海一大势力就这样垮下去了,一点兆头都没有。”

    “若是有兆头,就不可能这么顺利了。”两方对手,不过求一个处处抢先机,步步占主动,真要被李镛察觉了,恐怕事情就没这么容易。

    “也是。”姚子昊点头,“李家现在靠着他们的势力和英界当局僵持着,但我看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英国人还是很固执的,不可能任一个李镛就将他们难住。现在土商全都往法租界转了,等到李氏关门大吉……白夜,你准备什么时候登门去谈合并的事?”

    “我为什么要登门?”白夜摇头,“这次应该让李镛主动一些,否则他心有不甘,事情不好办。”

    “总要让他自己低头才算得甘心。”姚子昊一笑,来看白夜,一脸恭贺之意,“怎么样,我是不是该提早恭贺你成为上海滩第一大亨?”

    白夜脸上却神色淡淡,疏无笑意。他仍在想,即便是吞并了李氏,在上海烟土行称雄,也并不是什么天大好事,不过为日后铺路罢了。英法两国向来同气连枝,如今全世界都在禁烟,连英界也采取了行动,法国人不会永远一意孤行下去。上海这个世界第一烟土大港也没有几天风光了。

    而且,白夜沉沉闭上眼睛,他恐怕自己在这场争斗中所付出的代价太大,现在便已经预感到自己日后会后悔了。

    梅卿站在窗前看着白夜和姚子昊在院子里说话,绿树掩映下姚子昊对白夜说了一句什么,他却只是摇头,继而便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任姚子昊在耳边滔滔不绝。梅卿记得在去汉口的火车上,他也是这个姿势,阳光照在轮廓俊秀的脸上,让自己也忍不住要跟着微笑起来。

    那时候他是快活的,脑子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想,却单纯地感到快活。可现在梅卿分明感觉到了树下的沉郁之气。也许是因为那点浓重的绿荫。

    她看了半晌,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心如拳头一般一点点缩紧,像要缩回胸房里,不要展现在自己面前这样的触目。她的迷乱在阳光下简直无所遁形。梅卿想起自己在长老教会时的挣扎,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自己。可惜世上有个词叫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身不由己。梅卿收回目光,看到窗台上的梅桩在太阳下舒展,淡淡阴影映照在桌上宛如游龙,黑紫枝干上却有些皴皮,斑斑驳驳像人干裂的唇。但凡植物,总要渴求阳光的,梅卿心里替它悲哀,可惜梅花天性只能适应阴冷的气候,这窗台不是它的理想生存地。

    她慢慢将梅桩搬回屋里的角落,看着它,心里在想,也许上海这样溽热的天气真的不适合梅花的生长。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它挪个地方?挪到哪里去呢?梅卿脑子里一片空白。

    英租界乱了一阵子也便平静下来,各人有各人的出路,土商只管出货,不管驻点,便是英租界禁了烟,还有个诺大的法界摆在那里,大不了投靠罗氏,而李氏在英界盘根错节的关系却是无论如何也抛不下的,该怎么办?李镛再愚钝也知道不能为了维持烟馆而扔下英界的地盘。

    李公馆自几日前遭遇禁烟令的晴天霹雳之后,很是闹腾了一阵子,找关系,求人说情,拼死抵抗,总是没有敌过洋人软硬不吃的倔强脾气,于是在土商纷纷转投罗氏的当头上,李公馆反而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太太悄悄挥手命下人都退出去,书房里一片凌乱,李镛盯着桌上的警告书眼睛发红。当局的最后通令已经下了,如果他再不关闭烟馆,就要被洋人强行封掉,可是就这样乖乖认输,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他怎么甘心?

    李太太叹气,她本来已经对李镛完全失望,扶不起的阿斗便是自己费尽了心计也不能让他成为刘玄德。只是如今看到李镛一幅颓败样子,竟也心生不忍,毕竟是几年的夫妻。

    “事到如今,你准备怎么办?”李太太小心翼翼地问,见李镛没有反应,她拿起桌上的通令书看了一眼,“没几天了,若真到时候被洋人强行封门,反而丢脸。”

    “连你也等不及我关门大吉么?”李镛眼睛发红,“要我关了烟馆,李家生意一败涂地,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

    “咽不下你也得咽,到现在了,再固执就真是跟自己过不去了。”李太太语重心长,“就低一次头吧,烟馆没了,李家还在,以后有的是机会重整旗鼓。不论做哪一行,只要做得好,未必不如烟馆来的红火。”

    “我不甘心。”李镛犹自喃喃,“我不能这样便宜了江白夜,关门就关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不能把自己的血汗白送给他。”

    李太太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就不是为难江白夜,而是为难自己了,你不肯把生意盘给他,难道要白白丢了不成?丢了也没人替你惋惜,不过看笑话罢了。若是忍下一时之气,将烟馆给他,算作自己的股本,将来罗氏无论如何也欠着我们一分。”

    李镛一手攥着通令书,快要将薄薄一张纸揉碎,似这样就能发泄自己的怒气。李太太见自己劝他不动,只能搬出老爷子来。

    “爹的电报发回来了。”

    李镛抬头,死水般的眼睛里有了一点波澜,他想的是也许老爷子会支持自己的想法,毕竟李氏是他一手开创出来的,决不会这样轻易转手于人。

    李太太见他如此神色,暗自摇头,到了现在还冥顽不灵,又看不清形势,李镛这么快败给江白夜也不奇怪。

    “爹说……让你关掉烟馆,在罗氏入股。”

    李镛彻底绝望,浑身有冷流经过,这样酷暑的天里,只觉冷热交加,痛苦难当。

    “为什么,连爹都这么怕事起来?”

    “不是怕事,是懂得顺应形势。”李太太倒很佩服老爷子拿得起放得下,“爹说,这件事,他已经从头到尾都明白了,江白夜步步为营,处处占尽先机,你败给他,不该喊冤,只能怪自己没有先见之明,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看不清,他就要自己回来重新安排家务了。”

    李镛浑身一个激灵,呆了半天,他颤着声音问:

    “爹说的形势是什么?就是要折了自己的烟馆给对头么?枉为他人做嫁衣,这样的形势,我宁愿看不清!”

    李太太摇头,娓娓道来:

    “其实现在把烟馆盘给罗氏也并不完全是件坏事,若是能及时抽手,反而能因祸得福。”老爷子的话说得很简单,她慢慢解释起来,却也得费一番唇舌,“爹在美国也关注了万国会议,多少国家都签了协议书的,如今禁烟已是势难抵挡的潮流,英法两国也不可能坚守下去,迟早有一天全上海都要禁烟的。这个当头上你提前抽手,卖罗氏一个好处,它到底要怎么做是它的事,咱们家,就该趁着这个机会把生意从烟土上转到别处去,若是能发现新的机会,抢得一个先机,以咱们的势力,那便是又一番事业。罗氏如今尾大不掉,死守着烟土一行,反而不好调头,这样迟早要吃亏。”

    李镛彻底沉默。他并不是真的好不讲理之人,不过不甘心而已。如今李太太说的在情在理,连老爷子都发话了,他还死守着做什么呢?只是太便宜江白夜……李镛狠狠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寒芒。是兽类被逼到无路可退时疯狂和绝望的寒芒。

    李太太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阴冷神色,只是催促:

    “想通了么?想通了就现在打电话给江白夜吧,我怕你一会又钻牛角尖。”

    李镛默默地看着李太太递过来的电话,手有些僵硬,若是这个电话一拨下去,他的烟馆就真的完了,这场争斗中他也就完全的败给了江白夜。

    “还不打?”李太太推推他。

    李镛慢慢接过电话,拨号。嘟嘟声宛如催命符,每响一下他的心就要颤一颤。

    “喂,你好?”江白夜冷静温和的声音。

    李镛停下来,看眼李太太,终于一握拳,抑制着自己的激动。

    “江先生,我是李镛……不知道明天你有没有空,有点事情要和你谈。”

    对面沉寂,李镛呼吸有些重,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终于江白夜又说话了。

    “当然有空。”他的声音带点淡淡笑意,“李少,明天,在下恭候大驾。”
第六十章 挣扎
    苏沪和湖广政府联合发出第三次通电建议和谈,最终还是遭到了北平方面的拒绝。南北两方一直以来的和平氛围渐渐变得微妙,再加上日本国内集合关东军势力,对东北以南的地盘蠢蠢欲动,一时间就连上海也有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张妈看眼专心致志浇花的梅卿,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近日的报纸铺天盖地,全都讲的南北和谈的事,她专门挑了来送给梅卿看,却直到现在还原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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