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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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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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夜哥,你到哪里去了?跳个舞就不见你的人影了,我想拒绝别人都没有借口。”

    “里面太闷,我去外面坐了坐。”江白夜温和地笑笑,帮她拿杯水来,“很累么?别人再邀请就不要去了。你啊,想拒绝别人就说出来,不要老委屈自己。”

    白茹甜笑,一边喝水,眼睛从杯子上面东张西望。

    “诶,沈小姐不见了。”她想起方才看到梅卿出来时的样子,“白夜哥,你刚才看到沈小姐了么?我见她过来,好象,好象有什么事发生似的,样子有点凌乱,可是我问她,她只是笑,也不说话。”

    江白夜一顿,说:

    “今天人这么多,不会出事的。沈小姐性子安静,也许是找地方躲着了。”

    “也对。”白茹抿嘴笑,“沈小姐那么美,要是还待在这大厅里,请她跳舞的人要排到外面去了。”

    江白夜笑笑,没有说话。他知道沈梅卿一定是早就离开了。

    宴会并未散场,梅卿和凤卿两个站在黝黑的院子里,音乐声从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传出,这喜庆气氛离得太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凤卿双目灼灼地盯着梅卿,尽量保持心平气和,问:

    “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梅卿若无其事地笑,拢拢头发,“刚才遇到李镛死缠烂打,一直闹到休息室去,不过我也没让他得便宜,估计那个胆小鬼以后再也不敢起坏心眼了。”

    凤卿抿紧唇沉默半晌,对着梅卿一如既往的微笑,只能叹息,随即低声说:

    “好了,我们回去。”

    梅卿点点头,刚一触到凤卿环过来的肩膀,就觉浑身的力气被抽走,支撑她走过那段走廊和大厅的倔强溃然消失无踪,只余沉重的躯体,就这样满是信赖地交给凤卿,一直离开这华美无比的是非之地。
第十八章 寻亲
    浑身疲惫回到家,梅卿卸装换衣,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后,看着对面坐着的凤卿,眯着眼睛微笑:

    “好困,你快回去吧,我要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去丹枫楼呢。”

    “你还要去丹枫楼?”凤卿微微皱眉,柔和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凸现出脸上的沉郁。

    “为什么不去?因为今天这样一点事就不去丹枫楼,那我以后怎么办?难道就整天呆在家里么?”梅卿失笑。

    凤卿看着她笑,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有一口闷气哽在喉间,吐也吐不出,更咽不下,就这样硬生生卡住他呼吸的通道,快要窒息。沉寂半晌之后,他终于抬起头,很艰难地说:

    “梅卿,那个约定,不作数。我们结婚吧。”

    “师哥!”梅卿微怔,“我不想你可怜我。”

    “怎么能说是可怜你?梅卿,以前我有太多的忧虑,既要顾及到自己的骄傲,又要顾及到你的幸福。”凤卿声音低哑,“我不愿意当你的避难所,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的避难所,可是梅卿,再多的顾虑和骄傲,也比不上失去你的痛苦。梅卿,我们结婚吧。”

    在心里压抑许久的话终于说来出来,凤卿松口气,却只见梅卿沉默的侧脸。他心里开始忐忑,当初梅卿在家门口逼他答应婚约的一幕,在眼前飘飘荡荡却抓不进手里。

    “师哥,你有你的顾虑,我现在也有了我的顾虑。”梅卿终于开口了,却是这样一句话,“婚约的事,还是算了吧。”

    凤卿刚刚把自己的心扔进大海,忐忑不安地等待梅卿来捕捞,却突然一个浪头,海水没顶而至。他茫然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问:

    “你有什么顾虑?”

    “顾虑太多了。”梅卿苦笑,“今天晚上,李镛是被我弄了个措手不及,才没有做出什么事来,以他那样的性子和势力,吃了大亏,怎肯善罢甘休?我现在惹的祸端越来越多,就算没有李镛,还有其他人,我不能再连累你。”她忽然想起了方才江白夜似笑非笑的眼神,摸不透,看不清。

    “梅卿!”凤卿知道梅卿的言出必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师哥,到底该怎么做,我们都好好想想。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吧。”梅卿对他苦涩地笑笑,有些倦意,“不管李镛想要怎么样,都是以后的事,以后再操心吧。”

    凤卿直挺挺地坐着,脊背僵硬,悔意上涌,当初为什么要定下一个约定,而不直接答应梅卿呢?她的性子倔强,说一不二,如今事情生变,两人错过这三个月,也许就错过了一生。和梅卿的一生——他蓦的开始恐惧。

    台灯的光线昏昏沉沉,梅卿阖着眼似乎已经睡去,张妈关门的声音传到室内,凤卿被这声音提醒,站起身来。见梅卿的呼吸细致悠长,没有一点被惊动的迹象,他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突然一股冲动袭来,想要摇醒梅卿让她不要再这么平静下去。从提出婚约到现在,心情不定的始终是自己,挣扎,想要拒绝,又想接受,连绵的痛苦全都是自己的。

    他愣愣看着梅卿的睡容,终于还是放弃。梅卿的倔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瓦解的。元凤卿有自己的骄傲,不必乞求别人的感情——男女的战场,公平对敌,谁先说爱谁就输,他输了也是心甘情愿,起码,梅卿知道他的心意。

    沉默许久,凤卿静悄悄开门,离开。外面响起张妈惊讶的声音,夹杂着凤卿的平静的低语,梅卿睫毛微颤,终于还是转过身,把自己沉沉闷进了被窝里,满腔的愁绪像波浪一样源源不断地袭来,她被淹没其中,半睡半醒,一夜无梦。

    丹枫楼的戏仍然在唱,李镛自罗公馆宴会后就再没出现过,李沈二人闹得满城风雨的桃色新闻忽然间消失于无形。戏院经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镛走了,沈梅卿的名声依然在,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江白夜专门叫他来问这件事,就有些奇怪了。

    “呃,少爷,你就是想问李少还来没来过丹枫楼?”

    “对,”桌后的江白夜背朝着他,声音不愠不火,“李少最近都没去过丹枫楼吧?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意图对沈小姐不轨的?”

    “这我倒没有看见。”经理老老实实回答,“不过那天李太太去过一趟,在后台和沈小姐谈了几句话,两个人都很和气。”

    说完悄悄抬眼看看江白夜的背影,觉得自己此刻坦白,把偷听别人谈话的内容说出来,江白夜应该不会怪他,于是继续说:

    “我在外面,好像听到李太太跟沈小姐说抱歉什么的,希望沈小姐不要怪李少,还很奉承了她一番女中巾帼之类的话呢。”

    “李太太倒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比她丈夫强多了。”

    江白夜自言自语,那段青色缎条的纽扣静静躺在掌心,线头轻颤,温柔地骚动,有微痒一直绵延到心里去。他想到那天沈梅卿拿枪逼着李镛的样子,就不由得微笑。出神了许久,想起戏院经理还在旁边,随手将纽扣放回兜里,转过来对他说:

    “你想必也知道的,李少对沈小姐钟情,却被沈小姐婉言谢绝,我怕他心里存有芥蒂,你平日多看着点,有可疑的人在,就别让沈小姐一个人回去,小心闹出事来。”

    经理连忙答应,他自然不希望丹枫楼出事,上次被闹场的教训还没忘呢。况且与李家对上,对罗氏来说也未必能够占到便宜。沉寂了片刻,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讲,又见江白夜如此温和的性子,他便不再憋着,索性开口问:

    “少爷,咱们干么这样怕李家?上海商会总长的头衔大,罗氏的名头更响呢,整个上海滩罗李两家各自分半,李少这样一次次挑衅,少爷就看着不管么?”

    江白夜抬眼见经理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颇有些愤色,自然是因为上次的闹场一事吃亏太大,想要讨个公道回来。他安抚地拍拍经理肩膀,说:

    “李家的事,不是我们看着不管,而是……”稍微停顿,又自嘲地笑笑,“也确实,是我不想惹麻烦,李家不好惹。你知道李老太爷是商会总长,可还知道别的么?知道李家暗地里做什么生意的么?”

    经理面色一凛,思忖片刻,答: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你还问。”江白夜缓缓坐下,眉心微锁,“上海势力三大分支,赌场和夜总会都在我们手里,烟馆则大多数归李家……虽然三者占其二,却实在不如那唯一的一支……”

    江白夜的话音不高,且说的隐晦,经理听来只觉得江白夜犹豫不定实在失策,便脱口而出:

    “少爷,烟馆还不是人开的?难道光李家才能开不成?咱们也能开啊!这行当不说财源滚滚,光控制上海人脉,和军统两界上下打点,那也是益处不少啊!何必光让李家去占这个便宜?”见江白夜沉默不语,他继续游说,“只要这方面能压住李家,加上咱们青帮的势力,整个上海还不尽在掌中?到时候哪容李镛这种人横行?就像沈小姐那样的人儿,被他骚扰,难道少爷就不觉得可惜么?”简直有些口不择言。

    江白夜好笑地看着他,脸色有些古怪,经理自觉失言,赶紧刹住,笑:

    “也不是说沈小姐……不过少爷,你刚接替老爷的位子,恐怕心里反对的人不少,少爷不作点大事出来,难以服众,控制烟馆这行当,对整个青帮来说,实在是件好事,少爷就不动心么?”

    江白夜听着他在耳边絮叨,一手慢慢在桌上轻叩指节,韵律整齐,无丝毫紊乱。经理终于说完,看着江白夜沉思的表情,心中几乎要佩服他这样平静。半晌之后,江白夜从沉思中回转过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点点头:

    “好了,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见经理沮丧着脸要走,又叫住他,“这个月分成还没送吧?添几个地方——苏沪督军旗下的水警营和缉私营,尽快和这些人笼络关系。”

    经理一愣,有些糊涂,不知江白夜有什么用意,但隐约中可以感觉是与李家的事有关。他立马振作起来,答应一声,便急急出门。一边走,心里暗想,自己今天误打误撞,竟说服了少爷与李家一别苗头。可惜他太精明冷静,若是寻常人,倒能让人由此联想到沈小姐,从而唱一出“怒发冲冠为红颜”,那便可算是上海第一传奇佳话了。

    戏院经理刚走,管家就匆匆忙忙跑回来:

    “少爷,有消息了!”

    江白夜微怔,一想明白,霍的站起身,问:

    “去汉口的人回来了?”

    “人还没回来。”管家摇摇头,把手里的电报塞给他,“但是有电报回来。”

    江白夜一搭眼便瞧见电报上写的几个字:沈氏18年返沪。

    他捏着电报沉沉坐下,细细揣摩着这六个字的意思。须臾,抬起头想要问话,管家何其精明的人,况且又跟了江白夜数十年,马上便明白他的意思,回答说:

    “我一看到电报,知道沈东华是上海人,就马上差人去民政部工部局查户籍材料,上海人,同时又在二十年前往汉口驻店的,倒确实有一个很符合条件——这是沈家地址。”

    江白夜接过地址,刚看了一眼,便定在那里。

    管家不明所以,只见江白夜先是惊讶,继而疑惑,又皱眉,终于心事重重地坐了回去,地址和电报被他放在桌上,颜色是脆弱无力地苍白,且单薄轻飘如落叶,一阵风来,差点被吹走。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然后我又去了杜美路的沈家老宅,没进去,在旁边打听过情况,说是沈老爷和沈太太早年去世,只剩下一位小姐。少爷,你知不知道,这位小姐的名字居然是——”

    “我知道了。”江白夜突然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再说,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管家虽疑惑,也只能刹住话尾不再多说。江白夜又看看那张地址,眉头锁得更紧。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相信管家不会弄错,但是怎么解释面前这个谜团呢?杜美路26号沈宅,七个字,天大的谜团,无穷的疑惑,他被卷在其中,渐渐开始不知所措。

    “对了少爷,”管家沉默一阵,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前些天派人去查的那件事也有结果了。”

    江白夜倏的抬起头看他,冷静目光下有利芒一闪而过。
第十九章 矛盾
    晚上张妈出来关门,刚一探头就看见外面路上幢幢黑影,是辆汽车静悄悄停在路边,深更半夜的,倒唬了她一跳。慢慢凑近发现车旁靠着一人,埋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张妈借着楼上灯光打量了半晌,才惊声问:

    “是……江先生!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白夜抬起头来,眼神有一点茫然,表情凝固片刻,他笑笑,打招呼:

    “张妈。”

    “江先生,都这会了,你是有急事找小姐么?怎么不进去说?”

    “不了。”江白夜摇摇头,眼见张妈仍一脸疑惑的样子,他心思一动,“张妈,你好像跟沈小姐很亲近,在沈家做了很多年了么?”

    “是挺久的了,除去中间小姐去北平,前后加起来大概快十年了。”张妈说完,又对江白夜招手,“江先生进去坐吧,小姐还没睡,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说嘛。”

    “真的不用了,张妈。”江白夜很温和地笑笑,“我今天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有件事要问你。”

    问她?张妈张着嘴愣了半天,下意识点点头:

    “江先生是要问什么事?”

    江白夜直起腰来,一手拉车门:

    “关于沈小姐的事。张妈你先上车吧,我们在车上说。”

    似乎每次来到丹枫楼都是因为意外之事的出现。江白夜径直在楼上挑了个位子坐下,面前楠木桌椅,乌黑光泽,名烟佳点琳琅满目,身子稍微往栏杆外探去,底下满眼都是帽子,兔子呢的,水獭皮的,巴拿马的金丝草帽,各种各样的帽子在眼前兀自摇晃欢快着。

    都是为了看她的戏。这么多的人,全因一个人的魅力而快活。沈梅卿。他口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了子昊曾经开过的玩笑——白夜,说不定这位沈小姐就是你妹妹呢——如果沈梅卿真的变成自己的妹妹,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不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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