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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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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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个时候钟凛才开始觉得无措起来,他扯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想帮对方盖上,但在他刚靠近对方身前时,对方的眼神却冷如坚冰,那种眼神让他不由得不再敢靠近,生怕受伤的对方会因为动怒而伤口绽裂得更发厉害。他呆呆坐在原地,看着对方被自己撕扯得近乎破败的衣袍和通身绽裂的伤口,心里一片空白。

“我,我带你回去,让人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好不好?对不起……”他笨拙的想靠近秦烈,想去拥抱对方的肩头,但秦烈猛然挣开了他。

“滚,我不想再见你。”

平静又冰冷,对方的话语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他远远推开。钟凛怔在原地,他一次又一次道歉,但对方的赤眸只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充满憎恨。最终,连他也手足无措,担心惹怒本来就受着伤的秦烈,他不得不暂时穿过树丛,独自呆坐在不远处的一条溪边,呆在秦烈暂时看不到自己的地方,好让对方能独自多少平静下来。

溪水清澈见底,雨丝坠落在溪涧中,漾起淡淡的细小涟漪。他坐在溪边,将脸埋进掌心,心头纷乱一片。他是那么贪婪渴望着那个人,但从对方的眼神里,他却读得出来那个人恨他,那个人拒绝接纳他的感情和道歉,拒绝接纳他的一切。

越来越多的记忆自脑海深处复苏涌现,他手腕上的烙印烫得犹如在跳动。在冥冥间,他似乎记起了自己是谁,但思绪很快就和现实错乱开来,让他更发彷徨。

思绪越发恍惚,一片黑色的牢狱自他的脑海深处展现开来,他看见另一个自己坐在冰冷的石牢中,铁索穿过血肉模糊的肩胛,两腕也铐着层层铁镣。几个衣衫破败,一身鞭痕的士兵在不远的铁栅前直直望着他,然后其中最年轻的一个扑到他的牢前牢牢捉住铁栅,终于忍耐不住般恸哭失声,仿佛悲伤得失去了灵魂。

「大哥,玄火郎君不愿来见你,几个兄弟在他宫门前求告了三天三夜,他都没有答应……大哥,求你忘了玄火吧,求你忘了吧!你明天…明天就要……可恶,他竟然……」

另一个足上锁着铁镣的高大士兵也红了眼睛,跪在牢门前狠狠一拳捶在他身前的铁栅上,拳头渗出鲜血,充血的双眸仿佛都要燃起火来。

「大哥!冥鸿大哥!天界那些混账……他们…你要是走了,兄弟们怎么办啊!兄弟们还一直在等你回去啊!!」

原来如此,在最后,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啊。他在阴冷的牢狱中无声的笑了,摇了摇头,因为连日被拷打和折磨而充血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悲怆。也罢!这早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一直在追逐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对他而言像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他整日厮杀浴血,但只要注视着那个人,他就觉得自己癫狂的灵魂终于得到了一线救赎。那个人身上带着绝对不属于他的光明,那是他在黑暗中追逐的唯一光明,他想永远守护那个人的笑容,但那个人,却直到最后都没能完全接纳他。

他明白的,因为那个人天生憎恶杀戮和血气,始终无法接纳生来嗜杀的自己的全部。但他爱那个人,盲目而疯狂,他被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吸引,像扑火的飞蛾,直到最后一切都归于终结。

「恨我吧!玄火,恨我吧!即便你再恨我也好,我也要你抱着对我的恨活下来!」

这是他最后的狂言。一生戎马,一生嗜杀,当他站在刑台前时,目光下意识抱着最后一丝热望追寻着台下的人群,但那些观望着的年轻神明中没有那个人,没有那个他一直等待的人。只有他昔日的同袍兄弟和属下在刑台下注视着他,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那些哪怕通身浴血也不肯流一滴泪的男人,不约而同用目光追随着他们的首领走向生命的终焉,紧咬牙关,铁打般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戾风带着呜咽拂过洁白的刑台,天界众神默然注视着他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在他们的眼中,这个胆敢叛逆天界权威的区区半神死不足惜。或者他本来就被那些自高自傲的上神看作是自凡间招揽而来的恶兽,毕生杀戮嗜血,只能作为他们一条忠心耿耿的狗而活着,一旦逆反,结局只有毁灭。

「刑风,你听着,等老子死了,你就立刻带着余下的兄弟们逃到人间去,哪怕为妖成魔,也比再受这些庸碌上神禁锢好!等老子一死,他们就会对你们下手……」

「大哥,冥鸿大哥……没有大哥的话,我们要怎么办啊!弟兄们都说了,没有大哥,我们也不愿苟活!」

「不要意气用事。刑风,带着弟兄们逃到凡间去,不择手段的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会有未来!你们一定要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钟凛抱紧了头,胸腔中一片冰冷。眼前流淌着的溪水犹如虚幻,他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指,又望向不远处的溪流。哪怕穷尽一生,哪怕生命枯竭,他曾经以为秦烈爱他,爱那个浴血杀戮的他,但对方最终还是没能接纳他的全部。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讽刺的想着,他们原本就是那么不一样,仁慈的龙神憎恨着一生杀戮的他,哪怕耳鬓厮磨,以真心许下一生的誓言,可是,他们生命的意义却像两条平行的线,永远无法交错在一处。

一阵狂烈的飓风掠过树梢,下一刻,他感到一双手臂在身后环住了他,然后是低沉而熟悉的气息拂过耳畔。

他回头,看见一双犹如流金大海的眼眸居高临下的端详着他,然后,他感到自己很快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彷徨而无助,他本想推开那个人,但那个人捧起他的脸颊,强迫他正视着自己。在那个男人深邃金眸的倒影中,他第一次无比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的悲哀和茫然,在那双仿佛浸透千万年远古岁月的流金双眸的俯视下,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无处可藏。

悲哀而……疯狂的灵魂。他的心脏咚咚鼓动着,黑暗中千年的追寻,千年的执念让他近乎癫狂,可这些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眼中看似根本算不了什么。强大而古老的神明对世间万物已经见证得太多,他的血气和杀戮仿佛融化在了对方洞悉万物的双眸中,剩下的只有悲怆而空寂的苍白灵魂。

“不要执着于无望的感情。你会伤得遍体鳞伤,你会万劫不复,你会疯狂得连自己的灵魂也一并毁灭,你现在,已经快被心中的执念蚕食掉自我了。”

钟凛凝视着对方的双眸,被这个人拥在怀中,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相当不真实的错觉。他在那双金眸深处窥见一丝混沌的黑暗,他也在对方身上嗅到了浓重的血气和狂气,可他却并不觉得惧怕。被面前高大的男人抚摩着发丝,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童年……那时,还是个孩子的他带着一柄残破的剑四处流浪,在凡间一个人独自活下去,能慰藉他的只有阳光和清风……

“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会让那个人的伤势痊愈。在那之后,你愿意放开一切和我离开么?我们可以离开,以永恒相伴,去一个远离尘世和天界的地方生活。我们可以分享永远的光明。”

他听到面前男人的低语,低沉的话语隐隐拨动着他的灵魂,他感到对方拥紧了自己,心中突然掠过一个有些恍惚的念头。这个人,或许能接受全部的自己,不管是杀戮也好,嗜血也好,历经千万年岁月洗练的上古神明或许都会全然包容,对方的光芒,足以引领着他,在黑暗中找到自己最终的方向……

“对…对不起,我……已经失去了父母,我……不能再失去他了。”良久,他轻轻推开拥住自己的男人,望向对方终于缓缓低语道,喉咙生涩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选择,然而,现在他还是放不开手,他无法斩断那延续千年的执念和羁绊。他曾经是那么迷恋着那个人,他唯一的光明,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那个人……

“小鬼,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么?!他会让你痛苦,他会让你痛不欲生,你究竟何其愚昧!”

后背突然猛然撞到了身后的树上,随即脖颈传来的禁锢感让他几乎难受得流出泪来,他艰难的抬头望向那个卡紧自己脖颈的男人,甚至没有想要挣扎。他凝视着那个瞬间暴怒起来盯视着他的男人,身体在对方的禁锢下微微颤抖,难受的缺氧感随即而来。他欠了这个人太多,如果这个人想夺走他的生命,那也……无可厚非!

“你懂么?如果我想得到你,究竟有多简单……我可以抹去你的记忆,抹去你的一切,让你变成只属于我的傀儡……千年了,你千年前已经离开过一次,现在你还要拒绝我?!别太自高自傲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禁锢着自己脖颈的手指越发收紧,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界一片模糊,钟凛努力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想在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在那瞬间,他看见梁征的瞳孔微微收紧,下一刻,他猛然被甩到了地上,禁锢着脖颈的力度瞬间消失,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胸腔,他不由得猛烈咳嗽起来。

“好,我懂了,这就是你最后的抉择。既然如此,你就抱着可悲的执念,和那些蝼蚁一起在尘世间腐烂吧。”

他看见梁征最后立在自己身前,金眸中缠绕着可怖的黑暗,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留下一句冰冷而怆然的低语。下一刻,他看见对方高大的身影化作流金般的万千飞芒溢散而去,犹如倒映在清澈溪水中的华美幻影,转瞬在风中消融逝去,甚至让他错觉对方的出现不过是他的又一个幻梦。

“——臭小子!你在这里干什么!?一大早就跑到树林里,我们找你好久了!”

一个粗横的声音从不远的树丛中传来,随即他看见关翎带着几个部下拨开长草向他走来,满脸诧异的抱臂对他道。他从惘然中惊觉过来,连忙对关翎笑了笑,搔搔脑袋道:“我找到秦兄了……你们帮帮忙吧,把他带回营里疗伤……”

天边的闷雷炸裂,随即暴雨倾盆而下,将树叶打得哗哗作响。感受到湿冷雨水慢慢自脸颊滑下,钟凛抹了一把脸,深深望向那个高大男人最后消失的方向,随即招呼关翎向树林另一边走去。执念,情愫,羁绊和守护,他无法穷究其中的意义,只能按照本能选择。他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的选择是对或错,但他最后还是想再赌一把,即使,在这个赌约上他曾穷尽了生命。 






四十七、困局

浮世夜话 隔世 四十七、困局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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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汹涌骤雨落下之后,天色渐渐转晴,偌大营地中也慢慢热闹起来。不少士兵在营中嘈杂交谈着,更多军势在雨后犹如潮水般涌进营地,佩剑的士兵们正敲敲打打着支起更多的帐篷。

关翎掀开大帐的帐帘,望了望四处巡视的狼族士兵,转向从另一个帐篷走出来的戴着鬼面的男子问道:“怎么样?那臭小子和那草虫……啊不,那赤龙,没事吧?”

“你说能没事么?”那鬼面人提起帐边的水罐洗了洗手,冷冷朝关翎讽刺道:“那赤龙伤得太重失血太多,如今给他在帐中点了助眠的香草,总算是让他昏睡过去了。否则,疼都给活活疼死。”他用清水继续冲了冲手,用干布擦干手,想了想,不由得又讪笑道:“真看不出来,那小子倒真挺凶,简直是条狼,干那事就干那事吧……这也…太狠了点,哈哈……那血流得……”

“得了吧,那小子只是一时……”关翎咳了咳,抱臂望向掀开帐帘走出来的钟凛,连忙对那鬼面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可能……就是一时…失控了……”

“别说了,老关,这次是我不好。”钟凛抬眼望向两人,皱紧双眉,神色中也带上了几分浓重的疲惫。“我再替他去林中找些愈血生肌的药草,他就拜托你们了。”

“哎,等会儿。”那鬼面人一愣,急忙拦在钟凛身前道:“开什么玩笑啊?!你还要往外跑!?你把我的辛苦劳动都当什么了!我好不容易给你包扎好伤口,给我滚回帐篷好好睡觉去!要是那条赤龙身体痊愈了,你又不小心死在林子里哪块地方了咋办?你们怎么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呢!”

“哎哟,就是!草虫要是醒过来想见你,你又不见了怎么办?哎,听兄弟我的,快去旁边的帐篷好生睡一觉,来来来……”关翎眼看情势不对,连忙抓住钟凛的肩膀粗声哄劝道,硬把他拉拉扯扯推进不远的一个帐篷里,半晌,终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皱眉慢慢踱了出来。

“反正,总之,先让那臭小子躺下了。他其实也累了,身上带伤,还硬撑着到处走。”他走到那在帐前挑拣药草的鬼面人身后叹道,后者抬了抬眼,百无聊赖的丢下那捆药草道:“那小子除了命硬,也就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特长了。话说回来,你跟他这么久,最近有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不对的?”

关翎惶然一怔,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夜在林中见到的景致:那恶兽可怖的低吼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那个一身是血半跪在草丛中的人影,还有那双尽被混沌的沧蓝所染的双眸,瞳孔竟如同真正的野兽般闪烁着张狂的凶光……思索到此,他不由得锁紧了双眉,沉沉叹了口气,对那鬼面人抱臂点了点头。后者深深望了他一眼,走到不远一个小帐篷边掀开帐帘,使了个眼色让他跟进去再谈。

“……你的意思,是说神魄……那冥鸿……那小鬼,他就是……!?不不不,这他妈开玩笑呢!?”

两人走进帐内,细声低语了半晌,关翎在帐内猛然立起身来,困惑而恼怒的在帐间大步踱来踱去,望向那个在帐间烧着一鼎药汤的鬼面人,满脸不可置信。

“你已经亲眼见过了实情,还要怀疑么?冥鸿的神魄,那个众说纷纭的传说就是真的。那个人,再一次复苏,得到了新的身体,只不过,那具身体只是脆弱的人类皮囊!”那鬼面人冷冷望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严厉的对他道:“你和他相处那么长时间,应该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吧?!一开始,我也不愿相信,直到烛龙……直到神君亲自把他带到我的身边,让我为他想尽办法续命!”

“续命?他……那时那小子在地宫中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是你为他吊命的?!”关翎腾的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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