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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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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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父亲豪爽的大笑声和母亲温柔似水的琴声。朦胧间,他看见那些熟悉的佣人在家中热络穿梭,老迈的管家因为他每天回家都一身泥巴而唠叨个不停,还有坐在堂屋中刺绣的母亲和与客人开怀畅谈的父亲,一切温馨如昨的场景,皆如镜花水月般幻灭消逝,留给他的,只剩一片空寂僵冷的漆黑虚空。

“钟家小哥?是小哥你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钟凛回身看去,眼见一个披着衣服的老人正提着灯笼站在门边,一脸惊愕的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李老爷子?!”钟凛愣了愣,缓缓直起身来,瞪大眼睛望向那个颤抖着朝自己走来的老人,他认出这个老人正是在离自家不远的街口设摊卖烙饼的那个老人,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他。

“你回来晚了,晚了啊……!”那个老人死死抓住他的手,混浊的眼睛中渐渐涌出了几丝泪水。“小子,臭小子,你从小调皮捣蛋也就罢了,这次怎能离家这么久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爹你娘一直在找你啊!你娘都急病了,急坏了,在……在那些人来之前她还在想设法给你带封家书,可又不知往何处带……”

心仿佛被狠狠攥紧了,钟凛皱紧了眉头,握住那个老人的手,张口欲言,却心痛如绞。他总想离家不过一年半载,不需多时就能回家看望爹娘,却不知这一去就竟成了永别!咬紧牙关,眼眶有些发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望向那个老人,想开口问自己的爹娘如今葬在何处,内心深处仿佛又在深深害怕着什么,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可怜啊,你的爹娘……你几乎还是个大孩子呢,我也不该怪你多少……你不在家中反倒是好事,这样的横祸……”老人低声喃喃着,紧紧握住他的手。“钟家就剩你一根独苗了啊!快走!趁着天黑快走!那些人这几天还在城里到处找你的下落呢!说什么钟老爷他犯了什么大罪,钟老爷一向对我们这些穷苦人和蔼的很,平常处世为人又是那么和善,我、我看他们才是故意诬陷!”

他深深最后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钟凛,叹息的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孩子,趁着天黑,回来一趟就快逃吧,远远逃走,再也别回青城啦!”

“我…我爹娘……他们…葬在何处?”沉默了半晌,钟凛咬紧牙关,强忍满心的疼痛,抓住那老人的手勉强问道。“回来了,我至少要在爹娘坟前……”

“那些人来…来了之后,是官家主持的丧事,他们就在……城外的望月坡葬着,出城穿过小树林,一棵最大的樟树下便是了,不难寻的……”那老人沉思了一会,缓缓回答他道,片刻,混浊的眼中又露出一丝惨淡道:“你想在爹娘坟前上香,孝心是好,但天亮前一定要走啊!哎,这世道,好人向来都活不长……”

看着那个老人颤抖着的伛偻身影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钟凛呆呆伫立在自家的门前,感到关翎在身后小心的拍了拍自己的肩,半晌,终于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望向他嘶哑低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 






四十二、兽魂

浮世夜话 隔世 四十二、兽魂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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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低低拂过城外肃立的几棵萧瑟杨柳,林间隐隐传来虫鸣,周围高大树木的树叶在风中沙沙摇动,越到夜晚就越加寒凉,钟凛离开城门前忍不住拉紧了自己的斗篷,好把寒风隔离在外。关翎皱着眉走在他身后,走进城郊的林间后,一路上两人一直默默无言,只有他们一前一后踏过林间长草时发出的悉窣声在黑夜中轻轻回响。

“小子,我在这里等着你。”及及穿过林间,来到一片空地,关翎抬眼望了望远处的一棵繁茂大树,随即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拍了拍膝盖道:“咳,你只管去。好了的话,叫老子一声。”

钟凛点了点头,疾步穿过不远的树木,向那棵树下走去,稍稍回头一瞥,关翎高大魁梧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如墨的浓稠黑暗中。不知何时,他们来时那浓郁明亮的月光已经消散不见,黑沉沉的云压在天边,使得林间有些昏暗。他辨认出那棵之前老人所说的大樟树的模糊轮廓,视线微微一凝,他看清了在那棵大树如伞的树冠下新筑起的一座小小的坟冢。

腿脚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徒然快了几拍。钟凛咬紧嘴唇,在那坟前的石碑旁半跪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用手指抚摸着石碑的刻字,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一遍,他的心疼痛的近乎失去了知觉,周围一片死寂,他的手撑在那块冰凉的石碑上,额头抵上石碑,牙关紧咬,发涩的眼眶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父亲半辈子都驰骋在疆场上,母亲虽然孱弱文秀,却也是坚韧刚强的女子,对他宠爱,却绝不溺爱。父亲坚持用行伍中那一套规矩来锻炼他,说这样才能称得上是像样的男子汉,所以他打小就学会了打磨武器和盔甲,游猎骑射,而且从来以自己百步穿杨的箭法为荣。那些和他同出于高门大户的公子都被家人溺爱,生怕跌了碰了,而他从来都要学着坚强,学着跌倒了自己咬牙爬起来,哪怕流血受伤也不许掉一滴眼泪。

无论离家在外碰到了多么危险的情况,他只要想想家中还有父母正在等他,仿佛心就会安定下来。为了自己唯一的港湾和归宿,他从来都咬紧牙关,哪怕满身伤痕,哪怕再也站不起来,他都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活下来。可现在,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一直等着他回家了,他的家成了一个空空的墓冢,温暖不再,充斥其中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空寂。

“爹,娘,是我…我不孝顺,我蠢,我傻,你们揍我吧,我…我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从后门偷着溜掉了……”他在坟前青翠的长草间坐下,倚着身后那块冰冷的石碑,低沉而失神的喃喃低语道。

“爹,以前是我不好,一直不听话,你肯定伤透了脑筋吧……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喜欢的那套盔甲?那上面的朱漆是我偷偷穿的时候不小心蹭掉的……对不住啊,要是那个时候我对你好好道歉就好了。虽然你老揍我,我…我以前还老跟你顶嘴,觉得你脾气坏透了,可是我后来碰到比你脾气更坏的人了……”

“娘,你的琴弹得那么好,一直想我也跟着你学,做个知书达理的好人,但…我就是不成器,我手笨,只会舞刀弄剑,就是学不好琴,你叫我认真练字,认真读书,我从来都做不下去……”

他努力露出一丝笑容,闭上眼睛,眼前父母的音容笑貌仿佛清晰如昨。为什么?他的心强烈的扭曲疼痛着,手指不由得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长草,狠狠握成了拳头。为什么他们就该死?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有错的是自己,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自己才是最该下地狱的那个人……

就在那瞬间,他听见林间的草丛中悉窣一响,以为是关翎来了,他抬头望去,然而黑暗的林间却寂静一片,空无一人。诡异而压抑的感觉慢慢自他的脊背爬了上来,他警惕的伸手去摸放在身边的剑鞘,一股寒意渐渐自林间拂来的风中传导向他的周身,仿佛出于本能,他全身都僵硬紧绷起来。

“哎呀,被发现了?哼,真没办法呢。”

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骤然在身前繁茂的黑暗林间响起,随即是某个人趟过长草的声音。一个身躯高挑而精悍的男人慢慢自草丛间踱出,左肩罩着件松散挂在肩头的烟绿斗篷,袒露在黑夜中的右臂闪烁着一种古怪的金铜色,贲突坚实的肌肉仿佛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强大力量。尤其让钟凛觉得毛骨悚然的,是男人带着及骨伤痕的右脸,那本来端正的脸仿佛被什么重器生生劈开过,充血的右目暴突在外,死死盯着他,有如活物般狰狞可怖。

“你……!”这个人的脸,只要看一眼,就永远无法忘却,钟凛猛然站起身来,手中的剑骤然出鞘警惕的拦在了身前。他记得很清楚,这是那个化作秦烈的模样差点亲手杀了他的人!

“唔?眼睛红红的,你哭过吗?”那个男人抱臂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语气低沉而揶揄。“就像刚刚死了父母的雏鸟一样,坐在父母的尸体前哀鸣着哭泣,还真是值得人怜惜哪。不过,这都是你的错啊,小子。如果你那次乖乖死在井里,他们就不必死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你他妈什么意思?!”头脑猛地一股热血上涌,钟凛怔了半晌,狠狠将剑指向对方,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反正你也过不久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那个男人慢慢朝他走来,脸上露出一个诡秘而残忍的笑容。“总而言之,是你亲手害死了生你养你的父母!如果不是你逃走藏起来,我们四处遍寻不着你的下落,也不会出此下策将你逼迫出来!当然啦,如果你真的可以不在乎你的父母无人祭奠,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心头猛然一震,眼睛失神的大睁着,钟凛踉跄半退了几步,努力握紧手里的剑,心头积蓄的情感有如洪流般猛然爆发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吼道:“……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冲老子来,可我爹娘……我爹娘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们凭什么要对他们下手!?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只是普通人!”

“无辜?你真这么想?”男人微微一怔,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两臂间二道锐利的银芒旋绕而下,渐渐在他手间拉长形成一对锋利的峨嵋对刺,锋刃有如流银月光般闪烁着锐利的光泽。他轻巧的挥了挥手中的武器,唇角露出冷酷的笑容,望向钟凛道:“小家伙,你以为他们真的无辜?他们本来或许确实无辜,但现在他们却有罪,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语调戛然而止,随即身影骤然在原地消失不见,周围长草迅疾哗然一响,在那瞬间钟凛感到一股锋锐无匹的寒芒突然自头顶袭来,他手中的剑柄猛然一阵震颤,那个男人的身影竟一时有如残影般现在了他面前的半空中,手中两把武器骤然架势横劈而来!身体下意识一退,他仓促一把抬起剑抵住对方的锋芒,两人的武器在空中猛烈相撞,曳撞出金属刺耳摩擦的厉声,在黑夜中有如星火般疾烈一闪。

“他们有罪,是因为生下了你这个怪物!”

他听见男人刺耳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狠狠握紧了剑,他使劲全身气力一把挥开紧紧压制住他手中剑刃的高大男人,那男人的足尖有如幻影般在草地上轻点而过,还未等他看清对方的方向,他就感到那股寒芒骤然绕到了身后,迅疾袭转而来,避无可避,他只得狼狈的压身一跃,后背滚过草地,迅速翻身而起。就在那刻,一抹残影猛地掠过他的肩背,他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感到肩背一阵锐利刺痛,随即鲜血的气息在黑夜中爆裂开去,只一瞬间,他的肩头就被那对锋锐的奇门兵器割开了一大块皮肉!

“我……我不是怪物,你才是!”疼痛还未过去,男人的锋锐兵器又从周遭的黑暗中席卷而来,钟凛仗剑迅猛挥向那道残影掠过的夜空,那男人迅疾一退,像是一匹被风席卷而过的绸缎一般轻巧的掠过空中,落在不远的草间,瞳孔在黑夜中闪烁着光芒,有如在草间窥伺伏身的野兽。

“啊,确实我是怪物,不过,你也和我一样。”那个男人用大拇指抹了抹峨嵋刺上留下的血迹,凑到唇边露骨的舔了一下。“野兽的味道,野兽的血……你的身上,有和我一样的野兽气息。你一定觉得很意外吧?可是,这就是事实!”他的身形骤然掠过长草,在空中扬起一道冷锐的杀意银芒,手中的峨嵋双刺凶猛的和钟凛迅疾挡在身前的利剑狠狠对撞在了一起,金属擦撞的厉声刺耳响彻了林间。

“你以为你自己是人类?别妄想了,千年前,你是天界的狗,现在,你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男人哈哈大笑着,攻击的态势越发迅猛,手中的锋锐兵器刀刀掠过艰难抵挡的青年的皮肉,在对方的身体上凶烈扯开百十条凌厉的血痕。“明明已经死了很多次,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活下来!魂魄屈居在人类脆弱的皮囊中,真是惨不忍睹!”

有如骤雨般无数道锋锐的杀意厉芒席卷扑来,钟凛艰难将剑抵挡在身前,感到两臂的皮肉不断绽开,但他却根本看不清面前人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让人觉得可怖,这是他从未碰见过的对手,行动有如幻觉,次次攻击却凌厉迅捷;身形轻如拂风,狠狠撞上他剑身的两柄峨嵋双刺袭击而来的力度却又如此之大,几乎让他虎口震裂。血从他的指间流下,他咬牙狠狠拨开对方横劈而来的兵器,剑刃使尽全身之力迅猛向前一挥,男人却只堪堪一退,信手扭过他握剑的手腕,猛力一把将他的身体拉了过去。

“你是怪物,而且是软弱无能,畸形孱弱的怪胎!只有那个女人傻,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吧?”男人的气息危险的擦过耳畔,低低在钟凛的耳边响起,犹如终焉的丧钟。“那个女人,真是傻啊,被我的主上派来的人押上刑场的时候,她还哭着求我们给她一个带封家书的机会,那封家书,只给她唯一的那个儿子……所以说,凡人就是蠢……”

下一颗,猩红的血猛然喷溅在空中,扬起一道有如流虹的殷红血弧,男人手中一柄锋锐的峨嵋双刺干净利落的送入了青年的胸膛之中,锋刃直直从后背穿出。他感到青年的身体在那一刻的僵硬,于是一把将穿入青年后心的兵刃拔了出来,血洒在身下的长草间,他听见青年手中的剑闷声坠地,然后那个苟延残喘的身体有如被强行割断引线的木偶一般颓然倒地,重重砸在草地上。

“……真让我失望。”男人望向足下身体不断痉挛的青年,唇角抿紧,足尖踩上青年的身体,用力碾了碾,眼看着青年身下的血泊不断扩大,无趣的将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踢到一边。“哪怕是当年鼎盛一时的武神飞将,也奈何不了人类孱弱的身体么……果然,残碎神魄的力量不过尔尔。不过也好,你也算是和你愚蠢的凡人父母死在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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