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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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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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那刻,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随即一个高挑青年气哼哼跨进了偏院,身后追着好几个满脸惶恐的仆人。那青年英气勃发,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武人的莽撞,眉关紧锁,径直大步进了院内,那些侍从连连在身前阻拦都拦他不住。

“陆将军留、留步啊!至少多坐一会,您叔父陆大人也还在等着您呢,今晚请了这阁子里的头牌清倌作陪,那举世无双的琴艺您要是不见见……”

“我没心思坐在这里听什么曲子,边关还在告急,却要我在这里醉生梦死?荒唐,荒谬!告诉叔父,恕我先告辞了!”

那青年粗暴的一手推开在身前拦着自己的侍从,怒喝道。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就要去扯拴在马厩外那匹黑马,头一抬,视线堪堪擦过钟凛的脸,顿了顿,猛然愣在了原地。

钟凛被他盯得满头雾水,同样狐疑的回望回去。难不成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吗?想了想,他赶紧抬手用衣袖把脸狠狠蹭了几下,对那青年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你!你就是那时在城门与我作赌的……”

那青年又盯了他许久,脸上突然露出了狂喜,狠狠一把抓住他的手。“义士!我终于找到你了!”

“啊,你是谁?”钟凛猝不及防被对方抓起手狠狠一握,更是满头雾水了。“这位兄弟,我们很熟吗?……难不成是爷我欠过你钱没还?对不起我现在身上没带……”

“你忘了吗?我可从没忘记过义士那百步穿杨的箭法!”那青年眼神热情得几乎都冒得出火来,又用力攥了攥他的手。“记不记得?我们曾为一条狼作赌,打赌谁能射中城门的虎头浮刻……”

好像是有这回事……钟凛艰难的在脑子里搜索着,终于依稀回溯起了半分印象。“你是那个时候跟爷我打赌的……?”他犹豫着说,心里有点发虚,那时他仓促带着那狼走了,连跟自己打赌的那军官姓名都未曾问起,自己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次义士你仓促离开,我也没来得及问清你的名讳,那次差遣两个手下暗自跟随义士你实属迫不得已……”那青年的眼睛紧紧盯着钟凛,视线炙热得仿佛能在对方身上烧两个洞出来。“后来打听清楚了住址,我本想上门拜访,却又从我叔父那得知你们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城内……我正是找得毫无头绪,如今竟然在此地相见,真是天赐的缘分,天赐的缘分啊!”

“是啊,我想老天说不定是打了个瞌睡……”觉得对方实在太过热情,受用不起,钟凛只得满头黑线的敷衍道,试图把被攥得生痛的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但对方却一把握得更紧了。

“义士,当时错过了延揽你入伍的时机,我真是辗转反侧……如今却又在此相会,实属难得。义士!入我虎贲营吧,虎贲营就需要你这种有真本事的武人!”

啊?他突然在说什么?钟凛艰难的把对方吼出来的话梳理了好几遍,试图努力理解了一番。

“……其实我呢……”他一边硬撑着笑脸,一边依然不放弃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的企图。“兄弟一番美意我心领了,可我就从未想过要从军,所以兄弟还是……”

“这位义士不必担忧!”那青年硬是把周围一众直瞪瞪望着两人的仆人无视到了脑后,自顾自攥着他的手,那眼神几乎让钟凛想到了好久没见过肉的狼。“以义士之能,入伍随军才是最好的去处!不过数年,担保功成名就,不必在此……”说到这里他愣了愣,有些呆呆的望着钟凛。“……在此……义士你在此干什么来着?”

“……这还用说吗?!”

那之前的管事气喘吁吁的跑来,想必是这其中一个仆人看拦这青年不住,特地把他叫来的。他不屑的瞥了一眼钟凛,又把视线转到那青年的身上,马上脸上就堆上了如同花开了一般的灿烂笑容。

“哎哟,陆将军,这小子不过是阁子里新招进来的一个下人,不值得多提的。陆大人和周大人都在等您呢,您这……”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明明说的不是自己,那青年却火了。“他岂容你们这些奴才如此菲薄的?你不知道,他的本事……”

“……等等,这……这位兄弟!其实,我是有难、难言之隐的!”钟凛看这青年一看就是心眼耿直不懂拐弯之人,免不了把自己之前的事一股脑倒出来,一旦在这阁子里的人面前露馅就麻烦了,连忙慌不择路的迅速开口打断了他。

“难言之隐?”好在他的打岔终于成功了,青年把视线转到他身上,又用力攥了攥他的手。“不怕,义士只管直言!只要是我陆某能帮忙的,一定赴汤蹈火!”

既然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下人,那至少装也要装得像些。钟凛转了转眼睛,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疯狂思考着。一般愿意来这种青楼楚阁做下人的,无非就是家中困难,或是实在急需用钱。但如果自己对这青年如此解释的话,说不定那直愣愣的青年真的会拿钱出来,到时候就无法收场了。

思忖了半晌,他心想对方既然对自己如此在意,那么想必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形象是比较高大的,若是自己能够一改之前那青年对自己产生的那种虚幻的伟岸印象,那大抵就能脱身了。心念一转,他也没法可想,自己既然已经处在青楼楚阁,还不如就此干脆把自己的形象抹得更黑,彻底砸碎那青年心中的美好印象,这样一来之后也就不必纠缠了。

“……其实兄台也该知道吧。”想到这,他唇角一挑,竭力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愿意在这种地方做事的,无非贪个利字。我自认怕苦怕累,受不了行伍生活……只求……只求伺候这楼里头的相公伺候得好了,借机攀上些体面关系,这辈子也就有些盼头了……”

那青年之前的满脸激动之色瞬间蒸发,呆在原地,一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这句话对他确实造成了极其有效的打击。钟凛看他死死攥住自己手的力气有所松动,赶紧把手抽回来背到身后。

“——我不信!”

半晌,那青年突然大声爆出一句话,把周围直瞪瞪看着他们的仆人都吓了一跳。“我陆某相信,义士绝不是这般贪慕富贵,爱慕虚荣之人!想必义士一定有所隐情,不能为人所道,因此就故意在我面前……”

够了,你到底要擅自在心里把老子粉饰得多完美啊!钟凛呆了呆,不禁有种想吐血的冲动,这般自说自话又过于正直,脑子不带拐弯之人真是难沟通,看来自己毁灭自己形象的力度还是远远不够。

“……其实我不仅爱慕虚荣,还游、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他努力直视着青年的眼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为真诚一些。“我在青楼楚阁里做事也就罢了,还老是偷懒!而且我还想……”他瞥了周围一圈张口结舌看着他们两人的一圈人,狠狠咬了咬牙。“我还嫌在这阁子里单做仆人赚得太少……我还……”

“切,还嫌赚得少?有吃有住,这待遇还不满足?”那管事厌恶的盯了眼钟凛,终于忍不住在一旁鄙视的啐道。“嫌赚得少干脆就在阁子里挂个牌子当倌儿陪客去啊!”

他的话难听是难听,倒是给了钟凛一点把话头接下去的灵感。

“……我还打算直接就委身在这阁子里……挂个牌子……”但这话实在过于劲爆,连钟凛这种没脸没皮的人都觉得说出来脸上发烫,实在是说不下去。

“看这位小哥驯马倒是还有两手,可你……你原是想在这阁子里当倌儿的么?”周围围观的其中一个仆人终于憋不住了,惊讶道。

“——休得妄言!我才不信这位义士会……!”那青年狠狠瞪了那仆人一眼,开口驳斥道。“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不知道他的本——”

“——是真的!”钟凛看那青年又差点把自己的事露了底,终于狠心硬着头皮开口打断了他。“我……我贪慕虚荣,还怕苦怕累,一直想着若是攀、攀上个高枝,养尊处优,这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不……我……我不信……义士你……怎么会……”看他把事说穿了,那青年猛然一怔,呆呆的望着他,眼中露出的受伤神情之深,让钟凛这种本来就没有什么良心可言的人都有些内疚了。

“是、是真的。”退无可退,装就只好装到最后,钟凛盯着自己的脚尖,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凝重沉痛的语气说道。“只不过有心无力,也自觉不够标致,做不了倌儿,就只能做下人……”

“……等会,仔细看看,你小子若是真有这想法,倒也不是不能做的。”

他刚庆幸自己终于把谎编圆了,那管事却在一旁开口打断了他,和一个仆人低语了几句,抱起胳膊,用吹毛求疵的眼神把钟凛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

“看你小子一副流氓相,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全身上下看来看去,确实可取之处也就只有脸还尚算可以。你若早说,东边阁子里刚有几个相公被赎了身,正好安排你去补那空子。”

你他妈干吗这么配合,还真接嘴啊!钟凛的脸猛然一僵,他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三十九、兽铸

浮世夜话 浮世 三十九、兽铸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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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勾月升上中天,又渐渐下落,夜色从鼎盛转向阑珊,舞榭楼阁间灯火一盏盏次第明灭,如同万千闪烁的流金,浮华流丽之极,宛若仙境般胜景。

老子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自己啊。钟凛坐在楼阁旁的雕栏边,捏着酒盏望着华麟阁偌大的宅院中的闪烁灯火,少见的在心中独自忏悔道。看了看周身,自己前不久刚换上的玄色服饰已经换成了一件袍角绣着飞舞蝴蝶的烟青锦袍,松散系了条柳枝般的暗绿腰带,月白色中衣,虽然好看是好看,但穿着行动总觉得束手束脚,甚是麻烦。

本来他之前打算圆完自己的谎就跑路的,再怎么样也不能丢弃自己最后一丝节操去当什么男倌。但在要逃的时候正被那主事带着一帮壮硕侍卫逮了个正着,被刀剑架在脖子上推进暗房,只给了两条路让他选。

「小子,我给你两条路。你若想走,可以,我们自会负责把你捆在麻袋里绑了石头扔进护城河里;或是你选择留下,在华麟阁做事,保你一条小命。怎么样?选吧。」

只要想活的,无论如何咬牙切齿也只能选了最后一条。本来那主事都同意放了他的,但猝又想起他曾进过那庭院见过那深蓝色眸子的人,再怎么也放他不得,因此就抓壮丁般把他擒住了,硬是逼迫得他几乎再没退路。

「你这小子不走运,若是你从没进过那院子,你想走也就让你走了便罢。可是那院子的物事,绝不该你看的,你偏要去看,这就不能平白让你脱身了。」那主事如此对他说道,被烛火一映,那张刻薄的脸分外狰狞。

这管事的人指的不该让自己见到的物事,无外乎指的就是那人。他蹙紧眉,记起自己进那人院里时正是夜盛繁华之时,若是平常男倌,早该去灯火通明的楼阁里陪客了,只有那人独自被铁链锁在清冷的别院,别的不说,这身份该是与一般男倌殊异的。

之前听那孩子说过,这华麟阁是有些不能随便为外人所见的东西,如果自己贸然大大方方以客人的身份而来,说不定还根本见不到那人;倒是自己误打误撞,机缘巧合之下躲进那偏院,这才得已与那人相见,却怕是不知不觉越了这华麟阁里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雷池。

这才被强留了下来,本想多少央求那主事让自己回去自自在在喂喂马,但那主事早就在男倌的名册上大笔一挥加了一号人,说是东边阁子里的空缺必须要人来补,他强词申辩,那主事只冷笑。

「小子,想得倒便宜,你要知道,喂马的活随便在街市上拽个人来都能做,可这华麟阁的倌儿,可不是任谁都够格能当的。」

所以自己的归宿就这么被一锤子敲定了。究竟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如此倒霉?钟凛撑着下颌忧郁的想。他遥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做了个弹弓,到处去玩,有一次连自家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都打翻了一片,怕会挨自己爹打,赶紧连夜偷偷起床迅速摆好了,但后来还是被打了。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把所有牌位的位置都放错了。

可能是家里祖宗一直暗暗记着这笔账,现在终于报应到自己头上了。他握着酒盏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喝了半口。身后几个男倌谈笑着走过昏暗的楼阁行廊,一股沉香气息从他们的衣襟上传来,他不禁抽了抽鼻子,就是受不了这个味道。

他之前把男倌的工作想得太过残酷复杂,到头来自己试了试,反而觉得好像没那么麻烦。他反正和阁子里那些被买断了身子的倌儿不同,他们之中除非是实在有名气有架子的,才能有权力挑挑自己的客人,其他人,哪怕客人长得再猥琐再让人反胃,到头来似乎也是没有任何拒绝权力的。这么一想,也是挺辛苦的。

他介于这两种之间,说白了就是被临时逮过来凑个数的,撑个场面,没有熟客,也没被人点过牌子,自然暂时用不着接什么客。过了一晚,他唯一的工作就是闲坐在楼阁的雕栏边喝酒,晃着腿看楼下万千灯火,不时有喝得烂醉如泥的酒客搂着舞姬从他身后走过,他呆在阴影里懒得搭理人,人家也注意不到他。

这样看来,还是很安全的。他又喝了口酒,暗自想道。秦烈明天就会和关翎一起来,到头来怎么也会救自己脱身,今晚也就这么有惊无险的悠闲过了,果然自己是吉人天相。

这样想着,那双深蓝色如同大海的眸子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怎么都想再见那人一面,但却随他向其他男倌或歌女如何打听,他们要不然是茫然摇头,要不然是忌讳不谈,根本没有听到有关那人的一点重要的消息。他只知道那人身价万千,是华麟阁身家最高的头牌之一,连平常的熟客都不一定能见到面,那人的一切都笼罩在神秘之中,出身何处,家乡何处,更是从来没人知道。

不过通过和其他人的交谈,他倒是多少更了解了些自己所在的华麟阁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阁中网罗来自各地的佳丽美人,只要是相貌秀美端丽的,不分男女皆收入阁中,以便客人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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