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有真正了解到痛苦,并且克服过来的人,才会真正懂得慈悲待人吧。
看见女孩说得真诚并无造作,再加上圣音确实有些想看看自己过去曾经待过的老地方,因此当下也不再多加考虑,点了点头,同意了女孩的话。
“好吧,那就这样吧……就请让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吧。”
熟悉与陌生的交会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于是一群人跟着圣音的脚步,走入了村中。
就跟外表看起来一样,这个村子并不富裕,以自给自足的农业为主,商业并不发达,所谓的交易,似乎也顶多是每户人家私底下交换一些生活日用与食物材料罢了。
但是在村子的最北端,有一道长长的围墙,仿佛是为了将村子与里头完全分隔开来似的。
远远望过围墙,只见里头是一栋相当高大的建筑,整体木造的房舍,跟围墙另外一端截然不同,虽然建筑看起来已经年代颇为久远,许多地方已经可以见到破损,但是却仍不难看出当初曾经繁华过一时。
“这就是我以前的家了。”
远远指着围墙之内的建筑,圣音如此对其他人这么说着。
“呃……看起来……还真特别呢。”
看着那仿佛跟所在不同世界的建筑,一时之间,黑色回忆也难找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来。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圣音,也只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这栋‘水月馆’是百年多前的建筑了,相传,过去这个村子里头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以美丽闻名,那时候的皇帝听到了,于是就要见见她,结果理所当然的,那个女孩被皇帝纳为了妃子,虽然在名义上并不算高,但实际上却是最受到宠爱的。”
突然说起这个故事的圣音,却不禁看着远方的“水月馆”,轻轻叹了口气。
“但后来某年,那位妃子却突然染上了怪病,全身上下都长出了斑点来,并且奇痒无比。皇宫中没有医生能够治好,阴阳师们也束手无策,而为了皇宫中其他人的安全,国王也只有忍痛把这位他最爱的妃子送回到这里来,并且建立起这座水月馆来让她静养。”
“不用说,那位妃子就是被打入冷宫了吧?反正皇帝一定一下子又会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黑色回忆用着如惯例般合乎常理的推测着,但圣音却轻轻摇了摇头。
“那位皇帝本来只是个普通的皇帝,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好,但在认识了那个女孩后,个性与施政都变得更加柔和,当他认识了那位妃子后,并没有因此荒废政事,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的努力……
“他曾经说过,因为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所以希望能够为了这个女孩,创造出最完美的国家来。”
听到圣音说出这句话来,包括悉业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微微讶异与赞叹了一下。
一般来说,根据惯例,一个国家的皇帝、君王之类的统治者位阶者,总是会因为女人而荒废治国,甚至最后遭致灭国的更是不胜枚举。
但是照圣音说来,这个皇帝非但没有如此,反而更是励精图治,实在是让人感到相当的讶异。
“那个妃子后来呢?她有和皇帝再见面吗?”
“是啊,后来两个人有在一起对吧?”
黑色回忆与女孩忍不住都问出了类似的问题来,可能是因为圣音之前的话吧,两人对于这位皇帝还颇有好感的,因此自然会对接下来的事情产生好奇。
“为了治理国家,皇帝几乎分不开身,直到某年,当他确定国家暂时繁荣无忧之后,这才抽空赶到了这里来,想见见他朝思暮想的妃子,然而……却早就人事已非。”
“为什么?”
“对啊,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那个奇怪的病,让她忍不住拼命的抓自己的身子止痒,但越抓却越痒,到后来,她把自己全身都抓烂了,整个身体几乎没有正常的肌肤,不但丑陋,身上还发出腐烂的味道。”
听到这里,众人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来,但并非是觉得恶心,而是为了那皇帝与妃子悲伤。
“那么……皇帝跟他的妃子见面时不就……”
“嗯,根据书上记载的,皇帝一开始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丽妃子变成那样,确实完全无法接受,他甚至忍不住说:‘这女人是谁?她不会是我的妃子!’这样的话来。
“然而,当他见到妃子熟悉的眼神之后,一瞬间却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以前所谓的爱情竟然如此丑陋。”
“丑陋?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当皇帝说出了那句话后,自己就发现到,其实自己以前对于妃子的爱,还不就是建立在美好的相貌之上,现在相貌不见了,自己就不爱对方了,那又怎么能够称之为爱呢?
“皇帝感叹着,自己对于妃子的感情,只怕比现在妃子的模样还要更丑陋万倍不止。于是……他当下做出了决定。”
“什么样的决定?”
这句话是自悉业口中问出的,原本只是静静听着的他,这时也不禁对这故事产生好奇。
“皇帝将王位传给自己的长子,然后也住到了水月馆之中,照顾那生了怪病的爱妃,同时开始苦思一个答案……生命的答案。”
“答案?为什么他要这种东西呢?”
“因为他发现,生命从爱而生,爱尽则灭。仿佛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意义与目标,他想要找到一个答案,解释生命为何而存在,还有让一切生命从这痛苦中脱离的方法。”
“后来呢?他有找到吗?”
悉业这么问着,因为对他来说,皇帝所要找的那事物,或许跟他要的很类似。
“这个……没有人晓得,当皇帝退位之后不久,他的故事就完全消失在史书之上,虽然有些传闻,但大概都是后人捏造的。”
当圣音一面说着这个故事的同时,众人一面用缓慢的速度,朝着围墙的方向走去,而当她说到此处时,一行人也正好来到围墙之前。
“怎么没人把守这里啊?”
看到那已有些老旧的大门,黑色回忆不禁这么问着。
“里头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而且后来这里也变成安置隔离患者的地方,又怎么需要把守呢?”
圣音有些自嘲性地说着,说这句话的同时,她脑中也回想起了过去待在这儿养病时的景象。
记得那时候,站在里面的窗户往外望去,无论看了多久,都不曾有人在此停留。有一次,她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站在大门前,然而两人相视才一秒钟不到,对方就被她的母亲慌张的拉走。
那个时候,圣音才彻底了解到,原来寂寞是如此可怕,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经验,现在的她才更能够温柔地对待他人。
“你们该不会想要进去里头吧?千万别做这种傻事啊。”
当一行人站在“水月馆”的大门前时,后方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转过头去,但见一个老妇人,用着既怀疑又担心的眼光望着众人。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还有什么事?不就是又送来一批其他地方收容不下的病人吗?”
老妇人说罢,用力叹了口气,除了无奈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怒意。
“又送来?您的意思是说,最近有什么传染病流行啰?”
圣音担心地问着,因为一般来说,像老妇人所提的这样情况,只有怪病流行的时候才会发生,否则的话,通常一两年只会送进一个病人进来。
“是啊,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首都那边最近好多人都患了怪病,全都变得失魂落魄似的,也不晓得会不会传染,但也没人敢靠近,这几天只有个老头子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八成也是疯了。”
“老头子?什么样的人?”
“这我可不清楚,我又没傻到进去看他,只听说叫什么密……日……喂!别进去啊!你们也疯啦?”
老妇人还没把话说完,圣音转头就走入“水月馆”的大门,而其他人也跟了进去。
密日
因为“水月馆”并没有被改建过,凭着小时候的印象,圣音可以很熟悉的走入其中。
“这里这么大,要怎么找啊?”
女孩有些担心地问着,毕竟这里本是给王妃用的疗养处,尽管不如皇宫,但却还是相当广大。
然而,圣音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担心这些。
“早在我们进来这个馆……不,或许早在我们回到这个世界后,师父他就在等我们了。”
圣音用着充满信心的语气如此说着,那份“相信”,并不是愿意相信而相信,而是完全的因为体会而相信。
而听到圣音这个回答的女孩,尽管有些无法理解,但也只有相信她所相信的。
在圣音的带领之下,一行人从“水月馆”的大厅进入,走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才刚来到楼上的一个房间,就见到仿佛已经预先将门打开来的房间内,坐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
“师父。”
喊了一声后,圣音立即走入了房间之中,而其他人也一块跟了进去。
这是女孩第一次见到密日,而给她的印象也很单纯,只是一个似乎很慈祥的老爷爷。感觉起来是很亲切,但却也仅止于此,称不上是非常的特别。
然而,当密日缓缓睁开双眼的瞬间,她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只见密日缓缓睁开了原本半闭的双眼,眼光柔和但却明亮的扫过在场所有人,一瞬间,每个人仿佛都清清楚楚被他给看在眼中,自悉业到女孩,从头到脚,由外而内,没有一丝的遗漏。
女孩觉得,密日给自己一种无法解释的亲切感,像是朋友,像是父亲,像是母亲,像是情人……
但想要真正把对方当成谁的时候,却发现又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开始,女孩害怕密日的眼神,但渐渐地,却又喜欢被他看着,就像是期待着自己的父亲关怀自己一般。
这时候,密日露出了微笑,对在场所有的人,却又像是分别对每个人。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禁回以微笑,包括向来冷酷的悉业。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密日了,但今天遇见的感觉,却跟第一次完全不同。
之前遇到他时,只觉得对方或许理解了一些自己正在找寻的事物,但却无法从他这里学到什么。
但现在,光是与密日四目相望,光是对方的一个微笑,悉业就觉得,自己一刹那间领悟了一些东西。
“看来……你们终于回来了。”
密日用着那苍老却异常柔和的声音这般说着,平静却不失情感的语调,虽然说的很轻,但却仿佛重重击碎了所有人心中的诸多障碍。
一句“终于回来了”,这并不只代表着人回到这里,而是确切的,连心都一起回到了这个地方。
瞬间,女孩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流出了泪来。
“师父,为何您会来到此地呢?”
“只是解决一些以前的宿怨罢了。”
密日说着,微微地笑着,“当初给他们的那本假的《金乌玉兔集》,本只是想姑且让他们别再来继续怀恨盘算下去,但谁知他们自己都不愿放过自己,硬是要把里头那些术法学好,结果一个接着一个,都神智错乱了。”
密日说着,将悉业与圣音离开之后的事情,简单的交代了一下。
原来在那之后,御伽等诸多阴阳师,先是为了密日给的那本《金乌玉兔集》彼此争夺,谁都想先修炼里头所写的法术。
到后来,大家于是决定,把那本书先放在御伽那里,等他抄录好后,再给下一个人。
但谁知,到后来每个人都抄了一份各自修炼后,却发现了诸多问题。
于是有人开始怀疑,真正的《金乌玉兔集》在传到某个人手中时被掉包了。
大家彼此怀疑猜忌,甚至快要对立起来了。
直到御伽提议,把所有人抄录的都拿出来比对,这样应该是可以找到正确的版本才是。
然而,谁知一比对之下,每个人的版本竟然都不同。
于是每个人都强烈认为自己这份才是对的,为了证明这点,开始硬是去修炼,结果一个接着一个都疯了。
“我给的那本《金乌玉兔集》,会呈现出他们想要看到的事物来,所以每个人抄的都不同,原本我只是想藉此打发掉他们,但谁知……他们终究不肯放过自己啊。”
“所以,师父您就过来了?”
“事情终究也算是我有助缘,所以我必须要来处理。现在那些人都在里头的房间中,这些日子已经好很多了,或许再过不久……我可以传他们真正的道理也说不定。”
听到这话,圣音微微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事情的好坏,或许不是单只看表面就可以决定的。御伽他们强练阴阳术而疯掉,但却反而能舍弃掉以前错误的道路,若是进而学习到密日教授的事物,那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如此看来,这事情终究是好不是坏,只是需要时间酝酿罢了。
而或许,这一切的转变,都被密日给看在眼中吧。
这个时候,密日将眼光缓缓转向第一次见到面的女孩,于是圣音稍稍解释了一下他们回来此地的用意,以及女孩的身世背景,还有在她世界所遭遇到的事情。
密日一一听了,表情没有什么变动,依旧是如此慈祥,但却又有一种其实他早就看透一切的感觉。
听完了圣音所说的话,密日的视线缓缓转向女孩。
“如果你能选择,你想要从我这里学到什么呢?”
突然被问起了这个问题,女孩不禁一愣,但随即思索了一下,接着回答。
“我所来自的世界,每个人都用很悲哀的方式活着,明明总是在做一样的事情,明明生命只是停留在原点,但却每个人都还是乐在其中,我希望……我能够真正了解这种痛苦,然后……也让所有人了解并且逃离这样的痛苦。”
听到女孩的话,密日缓缓点了点头。
“不要忘记你许下的心愿,那么……终究有一日会实现的。”
说着,密日轻轻地拍了一下女孩的脑袋。
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动作,却让女孩感到一种强烈而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