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一样+by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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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一样+by亦舒-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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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半夜,她本来已经休息,忽然走出园子,拾一大块石卵,一径走上四楼,用石块敲开锁,不发一言,奔到栏杆跃下,整件事与院方无尤。” 
“为什么?” 
“王小姐,我们也不知道。” 
小刘在一边说:“以玛,我会代你告假。” 
以玛怔怔上车,跟警察到目的地,填写表格,签署。“请跟我来”,她走进一道门,隔着玻璃,看到妹妹躺在一张不锈钢床上。 
她全身被布遮住,头额也包紧紧,猜想头颅似西瓜般崩开,但神情安稳。 
“可是王内利?” 
“是,是她。” 
内利嘴角还带一丝微笑,仿佛即将跃起,“以玛,以玛”,自幼她只会说这两个字。   
24—25 
以玛问:“可以进去吗?” 
职员反问:“王小姐,你认为有必要?” 
以玛觉得他讲得对,她的确已经尽力,可恨她只有这么一点点力气。 
以玛办妥所有手续,缓缓走到大堂,见有一条木凳,她轻轻坐下,忽觉口渴,想吃橘子,便走到售物机面前,投下硬币,一盒橙汁掉下,她走回长凳饮用,忽然悲从中来,为什么。 
她问:为什么。妹妹并不妨碍什么人,每天吃饱四处逛,会示意要上卫生间,累了倒头睡,闲时喜翻图画书及堆积木,这样也不允许她活下去,以玛泪如雨下,从此以玛内利只剩一半。 
她掩脸痛哭。 
饮料哽在喉咙,她跑到洗手间,呕吐。 
忽然之间,有一把小小声音柔丝般钻进她耳里:以玛,以玛,你自由了,上天送大礼给你,释放你,在这苦难的世界里,现在你只需照顾你自己,不必肩负重担,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以玛吃惊,谁? 
谁这样没有心肝? 
谁敢说这样残忍的话? 
她掬起冷水洗一把脸,抹干,走到街上。 
可是,那像魔鬼般密语,难道不是真话?孪生女出生,养到三个月,医生已发觉其中一个不妥,生父年轻,受不住压力,忽然失踪,声称到中东工作,再也没回转,由母亲独力照顾两女。 
那不幸女子三年前患癌症辞世,办完大事之后,家里已一穷二白,以玛连忙找工作,把妹妹送进护理院,熬足两年,落到今日。 
妹妹抱紧她腰,“以玛,以玛。”不让她离开,以玛痛恨自己不能变成巨人保护至亲,体内细胞像是死掉一半。   
26—27 
这时她找到一间互联网咖啡厅坐下,只觉四周昏暗,光线浑浊,像做噩梦一般,她坐在电脑面前,打入天堂两字,那网页缓缓出现荧幕上。 
询问:“贵公司可聘请新人?” 
答案很快出现:“我们永远乐于聘用新血,你想加入我们行列吗?” 
“是。” 
这时侍应给她斟来一大杯黑咖啡,笑笑说:“你看上去像是很需要这个。” 
荧幕字样:“请传真一幅近照。” 
以玛先喝咖啡,停一停神,发觉四周光线似亮一点。 
她身边没有照片,于是取出摄影电话,自拍大头,半身及全身照片传出。 
答覆立刻来了!“请填下列表格,并于星期一至五每日上午十时至下午六时亲临面试。” 
以玛抬头看墙上挂钟,下午三时。 
“今午方便否?” 
“下午四时请准时。” 
以玛填妥表格传出,呆住片刻,找上地址。 
那地方布置简洁大方,与一般办公室无异,墙上挂着现代画,像一间画廊,王以玛推开天堂之门。 
一个三十岁左右打扮整齐穿套装的女子抬起头,“王以玛?请坐,我姓甘。” 
以玛坐下,那女子端详她一会。 
“你十九岁?可有身份证明文件?” 
以玛取出身份证给她核对。 
甘小姐仍然踌躇,她按下对讲机,“袁姐,你出来看看。” 
然后,她抬起头,“以玛,你回去读书吧。” 
以玛轻轻说:“我没有学费,我无家可归,我六亲无靠。” 
甘小姐微笑,“说得像狄更斯小说一样。”   
28—29 
“我还急需一笔殓葬费。” 
甘小姐耸然动容:“是哪一个亲人?” 
“妹妹。” 
这时,屏风后有人咳嗽一声。 
原来,里边办公室里,才是主管,甘小姐不过是助理。 
“你知道工作性质?” 
以玛答:“我不小了。” 
“我们的佣金,是百分之二十五,我们负责接触,筛选人客,尽量保护你安全。” 
“明白。” 
“你要求时薪是何种数目?” 
“每小时一千美元。” 
“啊?!” 
“有人客付过这种费用。” 
“你读商科出身,很有头脑。” 
以玛不出声。 
“你有男朋友?” 
以玛简单回答:“现在没有了。” 
“以玛,你回家待消息吧。” 
“回家?我没有家。” 
那甘小姐怔住,她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例子。 
有人在屏风后缓缓走出。 
这位女士有四十上下了,保养得无懈可击,头发拢在脑后,穿白色贴身衬衫及铁灰色长裤。 
她轻轻说:“我是袁姐。” 
以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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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以玛脱口答:“Sucre Coeur,天堂里的糖心。” 
袁姐微笑,“那么,唐心,你先往医务所验身,然后让摄影师拍造型照,一切资料守秘。”她扬声:“小雪,你负责陪伴唐心,”然后她看着以玛,“从此你是天堂职员,你可去富华酒店公寓暂住,租金可打七折。” 
真是爽快磊落,就此安排妥当王以玛前程。 
秘书小雪陪着以玛出去。 
大门关上后正副负责人才吁出一口气。 
甘姐说:“长得那样美丽是邪恶与不道德的一件事。” 
“她好似不自觉,斯文,沉默,我喜欢她。” 
“她几岁?” 
“十九。” 
“所以你叫她回去读书。” 
“但是她环境窘逼。” 
“双眼通红,失恋?” 
“不,妹妹辞世。” 
“啊。”袁姐轻轻说:“你好好看待她。” 
那边,小雪请以玛换下银行制服,改穿衬衫长裤,她俩乘车往检验身体。 
那叫小雪的秘书一言不发,却又不见冷淡,她看到以玛身体语言,轻微表情,已知她需要什么,体贴服务。 
验身并非轻松事宜,却也顺利通过。 
拍照比较愉快。 
年轻西洋摄影师见到以玛一呆。 
拍摄一回后试探问:“可以脱下衬衫吗。” 
小雪抢先铁青着脸答:“在你梦中,但丁。” 
愁眉百结的以玛不禁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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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摄影师叫但丁。 
小雪如保母般挽着以玛手臂离去。 
“我陪你去公寓看看可适合。” 
酒店式服务公寓十分整洁,单位在十五楼,可以看到一点海景,沙发拉出当单人床,一张小小桌子,写字吃饭都是它。 
以玛已经十分满意。 
“我私人替你垫付三天租金,公司没有预支薪酬习惯,但是令妹那边,却是例外。” 
以玛又点点头。 
小雪忽然说:“生活真是艰难,但,苦楚总会过去。” 
以玛垂头。 
“我先回公司,这是你的电话,我们再联络。” 
就那样,以玛开始新生活。 
半个月后,她写信给银行辞工,在小公寓里安顿下来,并且在大学报名入读商科。 
以玛生活节省,没有不良嗜好,尽量贮蓄。 
她的人客,通常是中年男子。 
那些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不过,因为环境宽裕,那套羊皮做得异常精致,用料考究,贴身熨适,几乎不分真假。 
以玛用唐心这个假名,却以本相示人,她一贯只穿白衬衫及深色套装,直短发,只抹一点口红。 
进得门去,先调低灯光,然后,轻轻揽住那人,靠近他,在低微的照明下,他可以看到她年轻亮丽的面孔仰起,像是渴望地说:“爱惜我待我好,叫我快活”,那叫他们极端迷醉,对主持人说:“像约会小女朋友一般开心。” 
只大半年,王以玛已经还清所有债项及学费杂项。 
她的人客,大半是熟人,一星期见一次,相当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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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有示警器,甘姐千叮万嘱:“一见不妥,立刻转头离开,如遇阻挠,按动警钟,还有,无论人客作何种藉口,一定要用安全套。” 
她仍然住在只得三四百平方尺的小地方。 
袁姐说:“唐心最大优点是一句话也没有。” 
“她处处谨慎。” 
“唐心收入最高。” 
“不要让孔照知道。” 
“明白。” 
这一晚,依照约会本子上时间地点,王以玛到达某酒店总统套房门口敲门,这次,是新客。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体面的中年男子,芝麻般漂亮灰白头发,名贵西服。 
他看见门外的以玛,不禁脱口说:“真人比照片更加好看。” 
以玛轻轻抚摸他西装领子,每次这个时候,以玛都找回自信,一生中,唯一可以控制的,也就是这个场面,该刹那,她转弱为强。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比较年轻的男人自房内走出。 
以玛一惊,连忙退后到门口。 
那中年人急急说,“不要误会,我立刻就走,我只不过要肯定你是照片中那个唐心。” 
他出门离去。 
那年轻人走近,看着高挑的以玛,“请坐。” 
他与中年男子十分相像。 
“我叫余政,你好,那是我父亲。” 
以玛不出声,她轻轻脱下外套,剥袖子时胸膛不免略挺,显示美好身段。 
少年吁出一口气,“我想请你帮忙。” 
以玛扬起眉角。 
他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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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有一张俊秀如女孩般面孔,浓眉大眼,叫人乐意亲近。 
以玛从未遇到过年龄相仿的人客,有点意外。 
他穿着极薄白衬衫,每次深呼吸,那件衬衫像薄膜似贴到他健美胸膛上。 
他轻轻说下去:“家父怀疑我的取向已有一段日子了,你可明白?” 
啊,原来如此。 
“所以,他介绍你给我认识。” 
以玛沉默。 
“我想,隔一两天,他会问你,我的表现如何。” 
以玛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感慨至不知说什么才好。 
“请你帮忙,说:‘他很好,他很英伟。’” 
以玛真忍不住笑,可是这不是笑的时候,她低下头。 
少年叹气,“真悲哀可是,他若知道真相,会连同祖母,把我逐出家门。” 
是,确实十分悲剧。 
以玛同情他。 
少年冲口而出:“你明白我的苦处?”他双眼通红。 
她伸手过去,抚摸他背脊。 
他靠在她肩上落泪。 
多么意外的约会。 
以玛斟杯咖啡给他。 
少年忽然说:“看样子你不会比我大,可是,你是多么懂事。” 
但是,以玛想说:穷人子女早当家。 
他抚摸以玛脸颊,“你真漂亮,而且有一颗善心。” 
他站起,取过外套,再三道歉,启门离去。 
过了十五分钟,以玛也走出酒店大门。 
过一天,是她领薪酬的日子,天堂每星期出一次支票,以玛收的已是六位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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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她看到孔照。 
孔照与王以玛作风完全不同,真是人未到,笑声先到,服饰先至。 
她穿大红色衣裙深紫色窄腰身外套,名牌手袋像菜篮子那么大,艳妆:雪白粉,殷红唇,烟雾眼,额角像刻??着字:我是妖女你想要我吗。 
她也看到了以玛。 
她转过身来,“你是唐心,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似笑非笑瞪住人。 
以玛心想,这可真是勾魂夺魄的一双大眼。 
以玛微微颔首。 
甘姐看着好笑,这两个年轻女子简直是南北两极。 
那天以玛只穿着淡灰色线衫与长裤配深色球鞋。 
那孔照老实不客气问甘姐:“客人喜欢这个样子?唐心你像在饿饭,可真需要如此可怜?” 
甘姐连忙把以玛拉到门口,“这是你的支票。” 
以玛十分明白事理,她点点头,即时离去。 
可是孔照追上,“且慢。” 
以玛已经乘电梯下楼。 
甘姐松口气。 
以玛回家,干什么?写功课。 
这一篇报告题目是:“在目前经济状况下,可适合创业经营小生意。” 
经济不景,连天堂的营业额都减低许多。 
半晌以玛抬起头来,那个孔照,双唇如一颗熟透樱桃般,连她都想去亲一下。 
以玛找字典,查一个生字,翻开,一朵压干玫瑰花掉到地上,她一怔,忽然讪笑,那是张亮送她的花,她珍惜地压在书页里。 
她拾起干花,在手掌里捏成碎片,扔到废纸箩,对于自己过去的幼稚无比厌憎。   
錄入﹕甜蜜叮噹 
40—41 
过去的事,像一场梦般。 
现在,她是完全清醒了。 
经济情况允可,以玛把母亲与妹妹搬往一处,每次探访,带一枝白色玉簪。 
她在心底说:不日,我们可以重逢。 
只是,有时她也犹疑,是在什么样情况下呢,最好母亲仍然健康,妹妹清醒,三母女如姐妹一般,在某处重逢,握手言欢。 
第二天傍晚,以玛有一个特殊约会。 
甘姐说:“你可以不去,但那人客一定要拔筹在这个日子这个时间约你,双倍。” 
“可有特殊要求?” 
“没有。” 
“没问题。” 
“我把地点时间传真给你。” 
以玛放下功课,浸浴梳洗,她清理汗毛,化一个淡妆,出门赴约。 
酒店房门打开,以玛有点意外,当事人上年纪,有点像卡片上圣诞老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以玛反而有点戒心。 
“请坐,喝什么?” 
以玛指一指咖啡。 
老人坐她对面,“多么漂亮的女孩,如此素雅,并不多见,而且听说你不大说话,更加难得。” 
以玛微微笑。 
老人忽然这样说:“许久没有约会年轻女子,我第三任妻子也已五十二岁,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 
以玛看着他。   
42—43 
“不,不,我没有大病,不过,明天这个时候,可能我已置身商业罪案调查科的询问室,嘿嘿嘿嘿。” 
以玛不动声色,心里意外,这是什么一回事? 
老人这时握住她的手。 
“之后,我可能得在监狱度过余生。” 
他犯什么罪? 
他把她的手贴到脸旁,“今晚,我想你陪我聊天,唐心蜜糖,你会唱歌吗?” 
以玛一怔,她最不会唱歌跳舞,否则,一早可以到歌舞厅客串赚取零用。 
“唱得不好不要紧,亦毋须唱全首,随便哼两句便可。” 
以玛想了想,点头。 
老人先鼓掌。 
她在他额角深深吻一下。 
以玛到房间准备,她用血红色唇膏在嘴上厚厚涂三四层,打松头发,脱去外衣。 
她的内衣并不特别性感,并非黑色或鲜红网纱,而是像五十年代两件头泳衣,细碎蓝白条纹加些花边。 
她轻轻哼着缓步走出去。 
以玛不会唱歌,一开腔就走音,非常搞笑,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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