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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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全文)-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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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人。”林田数马说得很淡,清汤寡水的语言里蕴藏着他的深深怀念,思念有时很稠,有时很清澈,思念到了一碗见底水似的,那思念就铭心刻骨了。 
  索菲娅以女人的眼光,在远山造酒株式会社的黄楼里,看到杀人不眨眼宪兵队长的另一面:一个性情男人。 
  林田数马的队长室里,藏着一副马鞍,一副人皮蒙的马鞍子。 
  很少有人见过这副马鞍,制造精巧、黄铜骨架蒙着麦青肤色的人皮,细腻而光亮,鞍左侧某一部位有明显子弹洞穿的痕迹——口径很小的窟窿。 
  小松原见过一次,是林田数马喝醉酒后。 
  “打开箱子……”林田数马指使小松原开一把铜锁。 
  “哦?”小松原惊奇,一副精美的几近透明的马鞍,他轻声问:“什么皮的,这样光滑?” 
  “人皮。” 
  “人皮?”小松原心里颤抖一下。 
  “一张人皮。”林田数马说。 
  小松原心里害怕,队长的有吃人器官的恶习,是不是一个人让他杀掉,扒下皮……他不敢想下去。 
  林田数马凝望那副马鞍,目光留恋,几滴泪珠溢出眼眶。 
  小松原发现人皮马鞍的一处,歪歪扭扭地文着个女人的名字:稻花芳子。 
  稻花芳子,是凡熟悉亮子里镇的人对此名字并不陌生,立刻让人想到柴禾街上那个日本餐馆。两间青砖鱼鳞瓦大檐房,悬挂一个红圈店幌,标明是家经营日式小吃的饭馆,女老板就是稻花芳子。 
  林田数马和稻花芳子幽会不是在餐馆,而是在守备队部中,并且是在一个落雪的傍晚。 
  飘飘坠坠那初落的雪预示一个畸形爱恋的结果。 
  荒原降落头场雪的夜晚,稻花芳子在士兵的引导下,进入守备队兵营中的一个整洁的小院,在一所黄色木板房前,士兵说:“队长请你进去。” 
  开门了,两条美丽的小腿出现在林田数马面前,身上还挂着未融化的雪花。 
  稻花芳子说:“请多关照。” 
  林田数马被年轻的稻花芳子迷住了,目光从套在木屐里的纤小脚和足踝,顺着女性的曲线浏览……拽住她裙子的下摆,猴急地喘息道:“快熄灯!” 
  雪白的肉团软乎乎躺在林田数马面前,他含一口酒,喷向她的一个部位,她娇媚地笑。 
  林田数马身上散发出咸涩的荒原气息,直抵她的心底,脑海便浮现故乡的那山那海,真切听到阿婆哼唱的关中民谣,淡淡的哀愁袭上心头,抻细的泪线儿一样拉长,顺着红潮未退的脸颊缓缓汩淌。 
  “怎么?”欣赏她可爱脸庞和优美体形、回味刚才甜蜜滋味的林田数马,见那黝黑的眼里烁出忧伤、痛苦,疑疑地问:“是我动作太大?”他做出粗俗的夸张手势。 
  “可别这么想呀,我喜欢那样。”她往他宽大的怀里偎了偎,用湿热的嘴唇代替手抚摸他的肩头,说:“你身上有股海边的藻叶味,我家离海很近……” 
  或许,她认为他是值得特殊信赖的人,到底是他健壮的体魄,还是他有威震荒原的名字,数不清的男人占有自己肉体,她唯独向眼前这位占有者诉说悲惨身世:她很小的时候,在天津卫做生意的父亲带她到中国,送进私塾读三字经、千字文、朱子家训,穿过满族的花布旗袍和扎花拧云子卷的千层底布鞋……父亲病死,她辗转到亮子里镇当了一段歌妓,再后来开了家小餐馆。 
  稻花芳子似一根牢牢的拴马桩,结实地系住林田数马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他和她榻榻米上厮守,疲惫后枕着她细软的肚皮上,听她唱: 
  世人喜摘忘忧草, 
  忧天肠心忘不了。 
  故国四月看樱花, 
  中国北方白雪飘。 
  多情自古伤离别, 
  富山雪白冷萧萧。 
  稻花芳子充分展示、奉献青春激荡、火一般的躯体,去满足林田数马,让他高兴,使他快活。起先是彼此磁吸和需要的肉体结合,一段时间后便是值得诗人吟诵的恋歌,终于谁也离不开谁。 
  “我住在守备队部吧。”稻花芳子要求道。 
  “不行……你回去好好开你的餐馆。”林田数马说,“想你了,我会叫你过来。” 
  稻花芳子只好继续开她的餐馆。 
  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依依恋恋,林田数马和稻花芳子的甜蜜突然中断,稻花芳子切腹自杀身亡,没人知道她自杀的原因。 
  林田数马重金请来制马具的著名工匠,熔化五尊铜佛像,用稻花芳子的人皮做成马鞍,没有骑在胯下,而是珍藏在箱柜里。 
  索菲娅知道了林田数马心里有一个女人叫稻花芳子。 
  51 
  青狼居高临下看着一墩桑树,杏仁眼不知它在做什么。 
  杏仁眼认真地处理襁褓,它不愿把棉纺织物带进洞穴。狼的牙齿是最得心应手的工具,首先撕扯开棉被,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出现在面前。 
  哭叫响亮的韩根儿竟然一声都没哭没叫,睁开露珠一样纯净的眼睛,望着杏仁眼。他还分不清母亲与狼有什么不同,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杏仁眼从头到脚嗅了嗅他,浓郁的奶汁味道,这是一种最能够唤起母爱的气味儿。短短的时间里,它喜欢上这个小生命。 
  剥去包裹,穿着狼皮衣物的韩根儿,活脱脱一只小白狼崽,杏仁眼叼起来,带回到洞里。 
  青狼仇视的目光望着韩根儿,人类的气息唤醒它的怨恨。在离香洼山不远的一座铁锈色的土坨上,青狼的家在那儿——宽大的洞穴,妻子、一双儿女。 
  土坨的面积虽然不大,有足够的猎物供捕食。黄鼠、野兔、獾子、沙鸡。幸运的话,还能遇到狍子。一首歌谣唱出关东的富饶: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落沙锅里。 
  作为荒原食物链上的终极者,狼不愁食物。 
  动物都以食为天,青狼不缺食物,该过着惬意的日子啦。其实不然,一个叫德子的猎人盯上它们。 
  德子脚步迟缓了。 
  进入荒原后,苍穹间那只鹞鹰始终跟踪他。云儿割碎了斜阳,伸向远方的毛毛道,筋脉一样纵横荒漠。 
  德子脚没歇,麻利地换下肩,瞟眼身后大号花篓,女人白白的脸庞靠着光亮的枣木枪托上打盹,嘴角牵下那滢滢涎丝让他心里踏实。 
  鬼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荒原!离开亮子里镇三天没见半个人影,路越走越荒,欤B草乱蓬蓬地缠脚,继续向前走,齐腰深的蒿草染着夕阳的血色,赤得耀眼。 
  德子偏仄的身躯和落日一同跌入草海,他浮上来时脚底下陡然凸起一座铁锈色的土坨子。他学某种动物的样子,四周闻了闻,未嗅到狼屎和血腥味儿,德子眼里盈满安全。 
  “今晚咱们这儿歇脚了。”德子对花篓里的女人说。 
  白净净的瘫痪女人四处望望,不无担心地:“会不会有狼啊?” 
  “狼最怕光亮,咱们拢火。”德子说。 
  临时住处的选择上德子犯了致命的错误,他们无意闯入了青狼的领地。众所周知,狼是领地狂热主义者,谁擅自闯进来,都要遭到驱逐。今晚德子将遭到狼的惩罚。 
  青狼密切注视德子,他全然不知,将瘫女人抱出花篓,放在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地上,扁担、花篓象征性地搭成房间,还做模做样地开了一个门。 
  德子捡来干树枝、蒿子杆,准备夜晚点燃,既可取暖又可吓唬狼。 
  晚饭是高粱米面煎饼卷大葱。 
  “你满嘴大葱味儿。”瘫女人说。 
  德子喜欢女人的鼻子尖,软乎乎地啯在嘴里,衔樱桃的感觉。 
  月光懒洋洋地爬过来,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给他们内容很多的场面增添了内容。 
  “轻点儿……”瘫女人羞涩地说。 
  山一样起伏的脊背运动平缓一些,德子说:“你怕月亮、星星看见吗?” 
  “别让狼看见。”她说。 
  “嘿嘿!”德子笑,“哪里来的狼啊?除非一只公狼……” 
  “缺德,你舍得呀?”瘫女人说。 
  青狼和它的妻子夜深人静开始行动,德子犯了今晚的第二个错误,没抱着那杆老枪而是抱着瘫女人睡觉,很深很沉,以至狼近在咫尺尚未发觉。 
  青狼的攻击的目标是瘫女人,利齿咬向她的脖子,热乎乎的血喷溅德子一脸,还没缓过神,母狼掏他一口,咬偏了,肩膀丢掉一块肉。 
  咕嘞!一溜火光射向狼。 
  青狼一只耳朵被击穿,它携妻惶惶逃走。 
  瘫女人死了,德子十分愧疚。凭他们的手艺,本来可以在亮子里镇住下来,以摊煎饼为生计糊口没问题。 
  “你摊煎饼,我来卖。”瘫女人说。 
  德子没听瘫女人的话,他听说往西走,人烟稀少,可以跑马占地,他要当地主。 
  “我也不走了,就在这儿陪伴你……”德子在瘫女人的坟前哭诉,他说,“你不能就这样的白死,我要剁下狼头祭祀你。” 
  捉住青狼一家并不容易,德子和它们斗智斗勇几个月。 
  德子找到了青狼的老巢,直接进狼洞他不敢。远远地观察,弄清是四只狼,一对大狼和一对狼崽。 
  狼进出洞走狼道,德子在狼道旁的树上吊着块腊肉,陷阱就布置在下面,只要狼走近…… 
  三星西移,天骤然降雨。 
  德子注视着洞口,青狼一家五天没出洞,估计储存下的食物消耗得差不多了,阴雨连绵的坏天气,狼今夜可能外出捕食。 
  青狼一直盯着洞外动静,咬死那个瘫女人,它们清楚惹了祸,那个叫德子的人,把他的女人葬在坨子上,持枪寻找着……它有一次近距离观察,真切地听见德子眼里仇恨燃烧发出的哔剥响声。 
  在坨子上几年,青狼没遇到对手,它蔑视一切对手,对手在它眼里就是一块肉,想吃肉凭心情。可是眼前这个持枪对手小觑不得啊,他绝不是一块那么简单的肉,想吃他不那么容易,反过来,对手要置自己于死地。 
  狼刚毅并不鲁莽,运用兵法自如,长期与人类的争食中,斗智斗胆积累了丰富经验,力量对比上占优势,或是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才考虑进攻。 
  青狼和德子采取躲避,他步步紧逼的情况,尽量与之周旋,避免正面交恶,仇恨的枪口下吃亏的是自己,这一点上青狼绝顶的聪明。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德子说,“你们不能躲在洞里永远不出来吧?” 
  洞里储备的食物吃光,青狼留下妻子在家照顾一双儿女,自己趁着雨夜出洞打食。 
  疲惫不堪的德子打盹的时候,青狼出了洞,它小心谨慎绕过陷阱,跑向荒原。 
  “又是一夜没动静。”德子嘟囔。 
  见东方曙光一片,醒来的荒野喧嚷起来。 
  德子困了,抱着老枪倒地睡一会儿。 
  一股风将陷阱的诱饵——肉味吹入洞中,最先躁动起来的是狼崽,饥饿对肉更有感情,它们还没到嗥叫的年龄,叫声同鼠仔差不多,吱吱的叫,表达它们强烈的渴望。 
  狼母亲听懂了儿女的要吃肉的声音,为了满足它们的要求,它爬出洞去,四下看看,认为没有危险,才觅肉味而去。 
  不该成年狼犯的低级错误,母狼竟然犯了,它跳起去够挂在树杈上的肉,忽然掉入陷阱。 
  陷阱里布满锋利的木枪刺,母狼掉在上面,被刺成蜂子窝,叫都没叫一声便死去。 
  风没停,狼崽嗅到很香的肉味,没有父母的限制,它们爬出洞去。也掉进陷阱。 
  德子在那个早晨捕杀了三只狼。 
  青狼外出捕食躲过一场灾难。灭门之祸发生后,它无法在领地待下去,来到香洼山,邂逅杏仁眼。 
  杏仁眼带回洞里的韩根儿,唤起青狼对铁锈色的土坨悲惨事件——妻儿遇害的记忆,埋藏在心底里仇恨复苏,它对近在眼前人类的儿女怀着敌意。 
  狼眼对狼眼,它们对视着。 
  杏仁眼见青狼眼里的杀机,就将韩根儿揽在腹下,这个保护性的动作,给了他生存的机会。韩根儿感觉暖暖肚皮的时候,嘴蓦然触到他熟悉的东西——乳头,一只向外溢乳汁的乳头。 
  动物吮吸乳汁是本能,韩根儿靠本能叼到狼的乳头,啯吮起来。 
  这一啯使他的一个新母亲出现了。 
  如果说杏仁眼先前没杀死韩根儿,出于纯粹的同情幼小生命的话,此刻发生了质变,雌性的爱。 
  香甜的狼奶吸入口中,韩根儿有了力气,用劲地衔着乳头,微微的疼痛顿时传遍全身,杏仁眼从未有过这种异样的快感。 
  52 
  索菲娅出事后,韩把头一蹶不振,香洼山无狼可捕,几十号人马不能干闲着。 
  “大哥,架树台泡子出鱼,我们先去捕鱼。”老姚说。 
  韩把头也想到了捕鱼,爱音格尔荒原布满泡塘,野生的鱼很多。架树台,蒙古语鱼多的地方。那个方圆百里的水泡子,韩把头带人在那儿捕过鱼。 
  “索菲娅他们娘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韩把头说,“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 
  “可狩猎队怎么办?”老姚为狩猎队前途担忧,说。 
  吴双死去,他协助韩把头主管理狩猎队,管老姚叫二把头也行。 
  “你带弟兄们去捕鱼吧。”韩把头做出决定。 
  “扔下你自己怎么行啊!”老姚说。 
  “咋不行,我有胳膊有腿的……你去吧,兄弟!”韩把头说。 
  玻璃山上,韩把头和全体狩猎队员,给山神烧了纸,磕了头,向山神爷告辞,祈求他保佑平安。 
  “老姚,到架树台泡子船下水时,一定要祭祀河神啊!”韩把头叮咛。 
  “哎,我照老把头的话去做。”老姚说。 
  “上马,走吧!”韩把头说。 
  狩猎队员纷纷上马。 
  “大哥,多保重啊!”马背上老姚一抱拳,随即带众人下山。 
  韩把头望着弟兄们远去,消失在山野里,泪水流满面颊。离开了群体,孤独感袭上心头。 
  “就剩下自己一个人。”韩把头走进了这样的结局。 
  空荡荡的狩猎队驻地,马尿和枪药的味道还没散尽,韩把头也还在昔日群体的氛围里。他坐在空旷的院子里,从腰间解下狼卵皮的烟口袋,捻上一锅烟点燃,吸烟,吸进去许多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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