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有着同感，听二勇一说，心情变得不平静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他为啥要走这么一条路？实在难以想象。我看还要再敲打敲打他。不过也不能时间太久，咱们的正事还多着哩！”
那一晚，梁羲山辗转床头，睡卧不宁。把自己看明白了吗？这句话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这一生，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战场上带兵厮杀，官场上沉浮起落，武林里风云一时，仿佛把什么都看明白了，然而到了最后，还是没有看明白。没有把社会看明白，没有把周围的事物看明白，连把自己也没有看明白。这大半辈子，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到了中年以后竟陷入男女私情里面，这算什么？还是不明白。
他也不希望解脱出来，因为在此时，司琴正如同他的另一条命。
马达维不来，肯定有理由，一旦时机到了，那狡猾的美国人就会从天而降。他想，从这些天发生的事来看，“紫定水波双鱼洗”的事，肯定被政府掌握了，不然不会由经济部的高层人物来跟他接触。他也明白人家不是在跟他谈《易经》，明明是在点拨他。
他的内心非常矛盾，欲罢手不干又怕马达维揭他的底，带着司琴逃走又没有足够的费用。司琴百般体贴，柔声细语地劝他，说目前政府也拿不住把柄，咱过咱的日子，管那么多做什么，拖一天算一天。他想想也无路可走，只有如此。
第七章第46节： 奋勇保卫印刷厂（1）
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八日，蒋介石集团撕毁停战双方协议，调动三十万军队进攻我中原解放区，内战全面展开。解放区军民奋起自卫，同时在“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旗帜下展开了解放战争。
经济部领导得到消息，有一股国民党军队从石家庄出来，要重点袭击冀南银行的印刷厂。于是，印刷厂从威县出发，好几百人的队伍，携带着机器、材料、成品以及被服、炊具等向南部靠近山区的地方转移。除了大车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有靠马拉人扛，条件十分艰苦。少华、钱干事、二勇和缉私大队的两个中队共三十人担任保卫工作。李琼两姊妹也参加这次行动。
当他们行军到达曲周县小寨村的时候，遇上了敌人一架飞机的扫射。敌机飞得很低，人们可以看得见飞行员的脸。飞机向下俯冲的时候，发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大树都差点被吹倒。一串串的炮弹打到地上，掀起的灰尘把人和大车都笼罩了起来。
缉私大队的人没有长武器，每人只有一支二把盒子，对付飞机根本无济于事。眼看好几个职工受了伤，印钞设备也面临被破坏的危险。
少华很着急，情况紧迫，也来不及和带队的奚厂长商量。当敌机一个俯冲完毕，拉起来的时候，少华跳上一辆拉行李的大车，扬起鞭子狠命抽打那匹骡子，骡子发疯了似的拉着大车，飞快地朝前跑。这时，二勇也赶起一辆大车跟在后边，扬起的尘土老高，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背影。
敌机在空中盘旋了一周，又俯冲了下来。李琼见敌机仍没有被少华和二勇所吸引，仍冲向大队，情急之中，一下子把身旁一辆车的驭手拽下来，然后纵身跳上马背，赶着大车，朝前边的大车追去。
敌人从半空中看见一道长长的浓烟直往前跑，以为就是印刷厂大队，于是追着扫射，炮声密集，黑烟弥漫，地上打出一道道深沟。
趁敌机追打前边大车的时候，奚厂长忙组织大家，把装设备和票子的十余辆大车推翻到路边的沟里，然后命令所有的职工都四散卧倒。
敌机又飞起来，在空中又盘旋了一阵子，没再发现什么，以为把印刷厂消灭了，就越飞越高，最后晃着翅膀飞远了，渐渐消失。
敌机不见了，奚厂长和印刷厂所有职工都从地上爬起来，头上身上沾满了土，一个个跟土人似的。此时，没有一个人去掸身上的土，都眼巴巴地望着大路上。大家很担心，少华他们把敌机引开，救了整个印刷厂，可是他们现在究竟怎样了。过了好久，还不见他们的影子，奚厂长急了，正要叫人到前面察看。
这时候，三辆大车都回来了。少华赶着的那辆车，套着一匹雪花青的大骡子，迈着碎步，“哒哒哒”有节奏地，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二勇的那辆车，套着匹油黑皮毛的骡子，那骡子边走边摇头晃脑，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李琼赶的车，套着一匹白额枣红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枣红马不时仰天发出嘶叫，俨然是个胜利者。
大家纷纷拥了上去，把三辆车围得水泄不通。
奚厂长一看那三辆车上弹片累累，用手一摸，还有些发热。两匹骡子也有轻伤。人们围着少华他们左看右看，仔细观察，三员大将竟然毛发未伤。
大伙儿高兴极了，几个女同志搂住李琼不撒手。云肩也兴奋地不住抹着脸上的汗，刚才她实在太紧张了。这时候，三个人，尤其是李琼就像古代凯旋的英雄，暖风吹拂着她的额发，身上的灰布军装沾满尘土，眼睛闪着喜悦的光。她看看少华，少华也被同志们包围着，有人递给他旱烟袋，他居然乐呵呵地抽上了两口。李琼感到很好笑，一刹那间，她发觉少华也在看她。
奚厂长领着大家费了好大劲才把机器设备从沟里弄了上来。队伍继续行军。当队伍快走到毛寨的时候，前边有老乡报告，村子己被蒋匪军占领。
少华和奚厂长命令部队朝回走，不料想，后路被另一股蒋匪军堵住。眼看毛寨的敌人也出了村，布成一道散兵线，向我方冲过来。印刷厂队伍负重太大，不能采取轻便行动，想撤退也来不及了，只有拼力抵抗。
少华见敌人已经形成包围之势，双眉一拧，抽出两把驳壳枪，“哗啦”在脚上一蹭，就张开了大机头，他把胳膊一挥，大声说道：“缉私队的听我命令，赵大队长和钱干事带一中队在后边，二中队跟我到前边去！”然后又冷静地向李琼姊妹俩人说：“你们就跟着奚厂长，保护设备，如果我们顶不住，就把设备和钞票成品毁掉，听见没有！”说着就带人向队伍前头冲去。二勇和钱干事也带着人去阻击后边的敌人。
第七章第47节：奋勇保卫印刷厂（2）
敌人前后共有二百多人。是从石家庄派出来的偷袭部队，清一色的美式卡宾枪，装备精良。敌人仗着武器好，人也较多。“呼啦呼啦”踩着庄稼地，冲了上来。
当敌人距离几十米的时候，少华才命令开枪。可是敌我双方的武器装备实在差得太远了，缉私队的二把盒子几乎不起什么作用。少华两把驳壳枪“嘟嘟”响着，只拣敌人里面使用手枪的军官打。少华神色镇定自若，两只手有节奏地轮流抖动，子弹成串地打向敌人，这一下子，可能打着了最高的指挥官，敌人的队伍开始有些乱，缉私队员们见状，就纷纷往敌人堆儿里扔手榴弹，把敌人炸得“哇哇”乱叫。
二勇那边不怎么顺利，伤亡五六个人。直到敌我双方混在一起，二把盒子才发挥了作用。缉私队的人枪法都很准，几乎就是一枪一个，敌人伤亡开始多了起来，敌人见混战没有好处，立刻命令撤退。二勇他们暂时解脱。
敌人又开始了第二轮进攻，在离我方一百多米的地方架起机关枪，“嘟嘟嘟”喷着火苗。缉私队员们躲到路边的水沟里，靠山石当掩体。
敌人见机枪扫射打不着对方，又不敢冲上来，于是架起了一门迫击炮。第一发就炸得泥土翻起，碎石乱飞，立刻有一位队员牺牲，形势十分危急。
在炮火里，少华异常镇定，他咬咬牙，看了看身边的人说：“同志们！敌人再冲上来，俺就和他们拼吧，大伙说行不行？”
所有的人浑身是土，撸着袖子，圆瞪着眼睛，异口同声地说：“行！”
少华也把胳膊袖子撸起老高，双手提着驳壳枪，腰里还掖着把勃朗宁，众人也都摆出了拼死一搏的架式。
李琼姊妹和印刷厂的职工隐蔽在大车后边，只听炮弹炸得惊天动地、石头开花，子弹“嗖嗖”地在耳朵边响，好几个同志挂了花。大家知道少华和二勇他们恐怕是顶不住了，也做好了誓死也要保护解放区人民财产的思想准备。两姐妹紧紧挨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最后时刻到来。
敌人从两个方向冲锋，等敌人到了离自己仅二十几米的地方，缉私队员们也勇敢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枪和手榴弹，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坚强和仇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敌人那边突然吹起了哨子，尖利的哨声划破烟雾弥漫的空间。敌人的队伍一下子就乱了，开始四散逃跑。只见不远处大队人马铺天盖地似的涌来，原来是我晋冀鲁豫野战军的主力部队到了。鲜红的战旗越来越近，少华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边用金黄大字写着：“冀南英雄第一团”。这是解放区最精锐部队，是八路军东进纵队香城固战役时立有特功的部队。团长是老红军沙高。
不足半个时辰，蒋匪军近三百人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一大半，其余的统统做了俘虏。
印刷厂和缉私队的同志激动得高呼万岁，有的还把帽子扔到了天上。少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的人面前，看到经济部张一民部长和沙高团长从对面迎了上来，心里激情澎湃，不知说什么好。
张部长只有一条胳膊，他搂住少华的肩膀，双目充满坚毅和信任，他指着沙团长说：“认识吧，这是老沙，沙团长！”
少华连忙过去紧紧握住沙团长的手说：“哪里会不认识，这是我们冀南的英雄哩！”说着，双手握得更紧、更牢，眼睛里湿花花的。
沙团长河北永年县人，当年在西北军里当排长，中原大战以后随二十六路军到了江西宁都，参加了震惊世界的“宁都兵暴”，参加长征到了延安。抗日战争开始后，成为冀南地区著名战斗英雄和优秀指挥员。沙团长是大高个子，嘴唇上留着短短的胡须，他操着浓重的乡音对少华说：“这么一大摊子，可真不易呀！这样，我叫骑兵连给你们担任保卫工作吧！”沙团长用拳头轻轻打了少华一下。
“沙团长支持，俺一定完成任务！”说着，少华倍感亲切，就和张部长对视了一下，然后举手想给沙团长敬个礼，手还没碰到帽沿上，就被沙团长一巴掌打了下来。“搞啥搞？”沙团长笑着说。他看见少华身后的钱干事和二勇等人都在给他敬礼，就摆摆手，拉着张部长走到一边察看设备去了。
打扫战场的时候，经过清点，印刷厂有五个人挂彩，缉私队两人牺牲，七八个人挂彩，其中一个伤得比较重。机器设备和成品没有损失。牺牲的同志就埋葬在半山坡上，周围长了几棵梨树，白色的花瓣散落在地上。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里透了下来，像天上降下来的雨，滋润着烈士的坟茔。
印刷厂在骑兵连和缉私队的护送下，到达了目的地流沙河。这里地处太行山麓，地势险要，交通便利，既安全又能很好地开展工作。厂房就在一排窑洞里。奚厂长忙着安排职工们装配机器设备，抓紧时间恢复生产，支援前线。
第七章第48节：敌特投毒获急讯
忙了一整天，傍晚吃饭的时候，炊事员抬上一大锅高粱米干饭，还炖了一大锅红薯粥。大家伙儿都吃得满头大汗。天色还刚刚擦黑，奚厂长考虑到大家实在太疲劳，就命令全体人员提前休息。
没过多久，有几个人起来拉肚子，上吐下泄，直不起腰来。后来，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奚厂长、少华、二勇等几个领导也不得幸免，“哇哇”大吐起来。一道土垛子把男女隔开，男的在这边拉，女的在那边拉，臭气熏鼻，一会儿工夫，就“嗡嗡”飞来大群的绿豆蝇。
少华还以为大伙儿吃了不卫生的东西，就叫通信员二愣子把炊事班长和上士叫来。两个人提着裤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少华一看这两人那狼狈相，没好气地问道：“咋搞的？弄啥东西给咱吃的！说呀？”
上士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没，没啥呀！”炊事班长也想解释，可是肚子里一阵起急，也顾不上什么啦，就提着裤子跑到土垛子边上蹲着拉稀，黄汤、白汤，什么都有。
奚厂长气得直嚷：“狗日的熊样，看俺怎么敲你！”上士急得跺脚，还是说不出话来。
骑兵连另外开的伙，所以没人闹肚子。二勇到周围村子里做群众调查工作，回来又察看各处岗哨的情况，恰巧还没赶上吃饭，所以也没拉肚子。二勇摸着黑，刚刚回来，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内部出了问题，他是缉私队长出身，职业习惯令他心想很可能有坏人破坏，就忙叫人点着汽灯清点人数，数了两遍，终于发现少了两个学习脚蹬打号机的小鬼。
他赶紧向少华、奚厂长报告这个情况。奚厂长一摸脑门说：“啥玩意？这两个小鬼是前天出发的时候招收的，他俩说是牺牲八路军战士的小子，非要跟着队伍来。这、这、这……”
少华想着觉得大事不妙，就让奚厂长了解一下情况。不多久，检验股长来报告说：“这两个小鬼在吃晚饭之前就鬼鬼祟祟的，围着大铁锅溜达，很可疑！有人看见，他们是趁大家刚睡下来的时候才跑的！”
二勇对少华说：“恐怕跑不远！”少华一指二勇说：“你，赶紧跟骑兵连说，叫他们派人追，一定得把两个小东西抓回来，奚厂长你说行不？”奚厂长气不打一处来，忙说：“追狗日的，就不信追不回来！”
骑兵连长派了五个最好的骑兵，黑夜里，骑马直追出二十里，还真把那两个小坏蛋抓了回来。两个骑兵一人一个把五花大绑的坏小子扔了下来。二勇叫二愣子把他们提拎着，关在柴禾屋里，黑灯瞎火地连夜审讯。二愣子三吓唬二吓唬，没费什么劲，这两个家伙就彻底坦白交待了。
原来这两个小鬼是堂兄弟，家在高邑李村。前些日子，还乡团马胡子从石家庄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