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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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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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置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漏洞?许会不会听到风声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王军和凌致福、毛立章反复思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案发一年多没有动静,许应该平静下来,不再像惊弓之鸟,这是最好的抓捕状态。一怕走漏风声,二怕他持枪作乱,劫持人质伤人或自伤,工作要细了再细。可不能从我们手里使该案功亏一贯满盘皆输。 
  6月10日上午9点,张总与王总通话,五天来,几乎天天都是此时王军的手机发出嘀嘀的鸣叫,红灯闪烁。那是千里之外的一份牵挂。王军汇报了当日工作安排,说,还没有许的动向。那就再等等看。挂机。 
  一个小时后,好消息来了:许庆国昨天半夜从保定回到沈阳,正在家里。 
  立刻,撒下去的大网上每一个结子都绷紧了,往下该收了。 
  王军等与沈阳警方商定,还是要稳,不要惊了他,先想法把他住房的门打开,最好找街道干部或是熟人把门叫开——行话:软进一一进门后动作要快,要不等他开枪就把他制服。 
  同意。 
  正在商量如何开门的时候,许庆国的父亲从外边办完事返回家,掏出钥匙开门(王军后边多次讲道:运道来了,这就是运道,你别不相信),早就埋伏多时的沈阳特警顺着打开的门缝挤了进去,见客厅没有许庆国,又冲进里边卧室,许庆国和他的女朋友正在床上睡觉呢,没等他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一副冰冷的手铐已铐在了他的手上。 
  许庆国睁大眼睛,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梦,虽然他做过多次这样的梦,这是事实。可是他搞不懂,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一天,不是那么多天都过去了都没有事情么?他以为以后的天也会像以前的天一样太阳东升西落月亮缺了又圆,天下太平不会有事情,可是以后的天里边怎么竟包含着灾难临头的一天? 
  警察问他枪在哪里?他冷着脸不回答。 
  枪!许庆国父母对警察说,是不是槁错了?庆国,你解释一下一定是搞错了。我儿子在一家韩国公司做事做得好好的,昨晚上才从保定出差回来,哪里来的枪。女朋友也在一边应和。 
  许庆国咬往嘴唇不回答。他看到另一个警察打开了书柜,将摆放书柜里的一个密封纸盒搬出来放到桌上,问他,这是什么?他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在疾速下坠下坠。纸盒上的胶带纸被撕开了,嘶嘶啦啦的声音像晴天霹雳。盒里的一包东西被托了出来,包装纸被一层层揭开,直到最后一层纸也被无情地揭开,一支黑色手枪袒露在桌上,枪身擦了油,还有8发子弹。枪被一个警察连纸托在手里,交给另一个警察。另一个警察细细辨认:老式五四手枪,枪带是绿色的,枪号中有一个8,就是这支。许庆国听出这人是从上海来的。 
  父母亲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带离房间的时刻,许庆国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父母,他知道不再会进这个家门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6月10日,黑色星期一。挂钟指着12点25分。 
  正午的阳光晃着许庆国的脸,阳光好暖好亮,但只片刻,他就被塞进车子里。他明白了,为了一年多前做过的事,片刻间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女朋友,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头顶上原本人人有份的阳光,失去了自由…… 
  紧接着,毛立章带搜查证又一次进了许庆国的家,在同一个书柜里,翻出被害人李相奉的护照、身分证和一次也没有用过的维萨卡(据许庆国后来交待,因购车票时,发现护照很好使,就留了下来。曾经想用护照和维萨卡取款,到银行打听过,说必须本人来取,别人代取不行,一直没敢用)。人赃俱获,用上海话说:结局不要太好!意思……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如果人抓住了,枪不在;或者被害人丢失的赃物不在,此案还是不好结。现在有枪,有李相奉身上的东西,还有勘察现场时发现许庆国在12层消防门上留下的血掌纹,以及在上海火车站附近宾馆停留仅三个小时的住宿发票——许庆国被牢牢地钉死在本案上。 
  毛立章在搜查现场打电话给王军,王军又打电话到上海,将这一好消息告知苦苦等待的张总,隔着上千里地,王军都可以感到张总的喜悦。初步审讯许庆国。他交待了李相奉的尼康相机在烟台他的公司。早在烟台等候的上海警员从许的住所搜出了那部相机。 
  王军事后对记者说:那时候的心情不是喜悦,不是激动,难以形容。 
  让我来试着形容: 
  那是一种冲破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初现旭日即将东升的欣喜感; 
  那是一种突破艰难险阻终于攀援到顶的成功感; 
  是与看不见的对手长时间反复较量终于将对手打败的胜利感; 
  对自己智慧与体能的一次检验; 
  自我价值的确立与实现; 
  为不平淡的人生履历又添了一笔辉煌; 
  它是悲欣交集的心情; 
  更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境与界。 
  那一刻的感觉强烈和浓缩,没有此经历的人难以企及,沉溺于小悲欢小愁怨的男女难以理解,所以他们轻易不与人言,甚至不与亲人言。他们珍惜这份感觉并把感觉珍藏,在往后的日子里,默默滋养身心,照亮前路。他们此时最好的伴侣是酒,醇香浓烈的酒为他们洗去风尘,挥发疲惫,抚平心弦,激活新的智慧与体能,从头开始。上海警方与辽宁、沈阳警方共同举杯! 

  十四、一队红灯闪烁的警车融入和平安宁的长街 

  怎样将许庆国和那支枪平安从沈阳押回上海,成了上海803小分队最后一个艰巨任务。 
  有枪,不好乘飞机。 
  一个方案,王军、凌致福等押许庆国乘飞机,另两人带着枪乘火车。 
  不踏实,一点不踏实。王军事后对我讲。这个方案被否决。 
  要么王军一人先飞回来汇报,其余人押着许庆国和枪乘火车。王军说,基本这样定下来,机票也给我买好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沈阳至上海特快列车要行驶近三十个小时,几乎是两夜一天,万一路上出什么事情?还是大家一起走。就这么决定了。 
  沈阳开往杭州的特快列车88次,过北京后改为85次。这是返回上海最快的车次了。还有点麻烦。按有关规定,特别快车不让上带手铐的旅客。可是许庆国实在不能在沈阳多停留。又通过当地警方交涉,终于弄到11日晚88/85次六张硬卧车票,靠厕所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许庆国上车前被又一次“打扮”好,手铐、脚镣,上车后睡在下铺,身上盖着毯子,警察坐在他的周围。 
  月台上,有人为他们送行,那是并肩战斗的沈阳同行,上海警方从心底感谢他们。抓带枪的犯罪嫌疑人,是件玩命的活儿,更何况是替别地警察玩命,可是沈阳刑警二话没说,像办自家的案子一样,硬是埋伏了五天五夜,最后时刻,冲进许家的骁勇,铐住罪犯的迅捷,予人深刻印象。他们身体力行了那个口号:公安是一家,刑警是兄弟。再见了,好兄弟! 
  许庆国躺在下铺,没有人为他送行。可能以后的人生路途只有这些警察相伴相送了。再见了,沈阳! 
  22点,站台广播播放着那首“沈阳啊沈阳啊我的故乡”,甜甜的,美美的,88/85次列车驶出沈阳站。 
  火车进入夜间行车。停广播,关大灯,喧闹的车厢很快沉入睡乡,此起彼伏的酣声响了起来。 
  上海的五个警察几乎没有阂眼。车厢里不好讲话不好吸烟。许庆国稍有动静,还要问他是不是要上厕所,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喝水。他们的原则是尽量满足他生活上的要求,别惊了他。 
  许庆国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手脚不能动,却半点睡意也没有。身下的车轮滚过他的家乡,滚过东北的黑土地,滚过他不堪回首的二十五岁人生…… 
  0:15分,火车到达锦州车站,停车12分。车站杏黄色灯光伸进车窗,抚摸着他的脸。这也是他那年干完那件事后回到家乡的最后一站,当时他的心情是多么轻松,或许那一份轻松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从没有实在发生过。而眼下是他离开家乡的第一站,人生是怎样安排的?真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么? 
  3:19分,火车抵达山海关站。他听到上海警察在小声对话,一人问另一人,可曾到山海关玩过?另一人讲,哪里有时间玩,每次都有任务,来去匆匆的。一人向他介绍山海关几处好玩的景点:天下第一雄关,长城的最东端。(许庆国想插嘴:最东端是老龙头。想想又罢。)还有孟姜女庙。孟姜女什么样?那谁知道?反正塑成像摆在庙里,看上去一点不靓。另一人吃吃地笑。许庆国也想笑。车子开动了。许庆国突然想到,笑什么笑,进关了,进鬼门关了…… 
  火车怎样过的唐山,许庆国不记得了,他竟然睡着了。等他睁开眼睛时,列车停在天津站。绿色窗帘已被撩开,天津的太阳好亮。车厢里开始新一一的喧闹。旅客们忙着洗涮和吃早饭。噪音很大的广播播放着早餐的品种和价格。 
  一位中年警官和和气气地问他,昨晚睡得好吗?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要是睡好了,等一会儿我们吃早饭。许庆国看出他脸上的倦容,点点头。 
  车过沧州,古时发配犯人的地方。 
  车过德州,年轻的警官下车买了两只德州扒鸡。 
  中午,车到济南。许庆国去过济南城里的大明湖和趵突泉,由于天干,也由于污染,大明湖上的水气散发出硫磺味,而趵突泉水停喷的时间越来越长。记得他当时还与同行者大声批评人类的贪婪与短视。 
  不过泰安,到泰山旅游的客人到此站下车,许庆国去过泰山,他是乘缆车到中天门,又攀登上十八盘,到达南天门的。那天早晨看日出不巧多云,他还说改日再去,反正他工作的韩资公司就在烟台,离泰山也不远,他想起一个伟人的名句:人或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看来他与泰山无缘了。 
  下午时光过得很快。那几位警官看他不想睡了,让他坐起来,同他聊天。他们问他家庭情况、个人简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而许庆国最想知道的是——你们怎么会抓到我?枪是云南的,我是沈阳的,我在上海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你们怎么会找到我?每每问到这个问题,就如同撞上一堵讳莫如深的墙。许被抓当天下午,沈阳刑警先审,看他有没有在沈阳做案,审下来,没有。当晚,就是上海警官审他,许庆国说,上海的案子我承认是我作的,可是你们怎么会找到我的?上海警官没有正面回答。从被抓那一刻,像毒蛇样啮咬他心的就是这个问题:你们上海警察怎么会抓到我?此刻,一位上点年纪的上海警官依旧日不紧不慢地说,不要做坏事,做坏事总会被人发现的。 
  晚10:28分,火车开进南京车站。 
  许庆国看出,上海警官脸上露出几丝快到家的轻松和喜悦。他们让他躺下,再休息一会儿。他不讲话,躺了下来。 
  此时车厢广播播放一支无名的歌,许庆国把这支歌听了进去: 
  世上纵有许许多多的梦,唯有这个梦最迷蒙,多少人为了这个梦来聚会,多少人乘着这个梦去旅行。哦,金钱梦,撕破了伪装,裸露着疯狂,哦,金钱梦,捣毁了爱情,绞杀了真诚; 
  世上纵有许许多多的梦,唯有这个梦最朦胧,多少人做着这个梦沉睡,多少人却让这个梦惊醒;哦,金钱梦,能葬送友谊,能泯灭人性,哦,金钱梦,只是个泡影,强做却难成…… 
  上海市中山北一路803号。 
  又是一个不眠夜。 
  沈阳开来的火车13日凌晨3:40分到上海西站,803接站的人已安排好了。张声华总队长对探长薛勇、高建宝、警员顾崧等说:执行任务把警服穿好,可能会有新闻界到场。又询问食堂的宵夜安排了没有。他原准备在队里等着,想想看,还是乘着他那辆尾号“803”的座车来到上海火车站。不是不放心王军他们,已经人枪在手,很快就要到上海,应该说803已大功告成,一年零七个月的风风雨雨,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眉头紧锁,成功的确来之不易。他应该到站道一声辛苦,也想早点看到大家。“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他这一段即将结束,往下该移交预审,移送检察院、法院,按法律程序一站站走了。回想这中间经过的,应该有一些可以总结可以提高可以为今后破案所避免和借鉴……张总的思路已经走远。 
  果然有摄像机和闪光灯在那里等候。镜头对准进站的火车,对准警察围上去的车厢门。 
  85/88次列车终点站是杭州。上海下车的人不太多,好像还没有接站的人多,下车人感到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警察?这么多记者?本次列车上有什么重要人物么? 
  没等他们看清,重要人物已被众僻警簇拥。小高和顾彬押着许庆国,薛勇殿后。想象中作下如此大案恶案的凶手应该是个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许庆国出入意料地又瘦又小,比押着他的警官个子还低,也就一米六几的个…… 
  许庆国没想到迎接他到上海的会是这样一种场面,走时是黑天,此刻天也还没亮,他彻骨地感到:黑天和黑天可大不相同。 
  八辆警车,头尾相衔,车顶红灯闪烁。车队开出火车站,开上高架桥,融入和平安宁的晨街。 

  十五、发人深思的生活之路 

  在上海市公安局预审处,年轻警官大量耐心细致的工作触动了许庆国,他一点点回顾自己的人生经历及走上歧路的过程。 
  许庆国出生于70年代初,还在文革未结束的动乱年月。父亲是国家干部,母亲做过教师,许庆国是家里的老小,上边有两个姐姐。小儿子十分讨父母亲的喜爱,两个姐姐也很宠他。从小养成了他自傲、逞强、内向的性格。小时候在学校念书,他想要别人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别人想动他的,门儿也没有,许庆国的母亲与韩国亲戚往来很多,故许庆国会讲韩语,后来又学会日语。他的少年青年时期可谓不愁温饱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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