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中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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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中之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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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来了!”鲁奇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松了口气。“很自然嘛,是不是?坐在这里流点鼻血,然后就死了,是不是?”
  “也不是这么说,除非他自己用很大的力量,重击头颅,敲破了脑袋。”呆板的音调中,洋溢着几许得意的自满。“我认为是——你可能会很轻松地这样说:‘查理士,有人被踢挂了。’我并不一定是对的,可是我还是认为,他的死是由靴子所造成的。明天上午,我们就会知道了。”
  “我们可不可以洗洗他的脸?”   
  “如果这么做会让你们感到安心,那就洗好了,晚安。”
  医生匆匆忙忙走了,肥壮的身影很快被浓雾吞没。
  “晚餐有牛排、牛腰子布丁,”鲁奇的眼光尾随着离开的医生,口里念念有辞。“我希望她已经为医生热了菜。我们能够把这张脸弄得见得了人吗,皮柯特?”
  “就在这里吗,长官?”
  “是的,拜托,我已经找了人过来看看,快点动手吧!老小子,好吗——”
  坎比恩碰了碰鲁奇的肩膀,鲁奇倏然住口。艾佛瑞牧师已经走到火把光影照得见的范围内。在保持坐姿原状静止不动的杜德斯前,艾佛瑞牧师蹲了下来,顺手摘下头上的帽子,乱发直立在他的头颅上,看起来就像是杂草丛生一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大白手帕,很轻柔、仔细地擦拭尸体脸部的血。他的擦拭手法,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完全是一派业余的作法。尽管如此,他的动作还是相当细心,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到牧师的动作,内心不禁浮出一个联想:他就像在为一个感冒的小孩子擦脸一样。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觉得尸体恶心,或是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而迟疑不决的神情。相较之下,皮柯特警官的心态就让人感到很可议。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杂音——听起来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雉鸡所发出的怪声——准备出语干涉,鲁奇迅速地用手在皮柯特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鲁奇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他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种感官都随时保持警觉;他的两眼透出精光,炯炯有神地四下留意。他那外形有点类似风筝的宽阔双肩挡在众人前面,使得现场情景呈现出一种新景象。
  牧师仍然埋头继续静静做他的工作,看起来还是笨手笨脚。也将自己弄得满身脏污,狼狈不堪。从他的神色上可以看出,接触恶人的血,对他而言并不足以为惧。
  “好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说,注视着尸体那张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么可怕、只是又脏又凄惨的脸好一会。不久,他拉下杜德斯的眼皮,帮尸体合上呆滞无神的双眼。
  “可怜的孩子。”牧师不自觉的惋叹,对于杜德斯这个人渣的哀悯之情表露无遗。
  牧师抓起死者的双手交叠放好,这时候,死者夹克外套的袖子引起艾佛瑞牧师的注意,并第一次面露疑惑。他举起死者的右手臂,把手肘抬高。
  “借点光,拜托。”他低声要求。
  鲁奇立刻把他的火把放低。火光落在外套手肘部位一块整洁的皮革补丁和袖口一块比较小的皮革补丁上。补丁的手工不错,应该是部队勤务小兵的杰作。
  “以前见过这个人吗,牧师?”
  老牧师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把工作做完,将杜德斯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而后站起身,走向鲁奇。
  “我想和你谈谈。”
  “很好,牧师。”
  “你要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放哪儿去?我们可不可以到那里去看看?”
  “没有办法,牧师。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要到局里去,就在转角。尸体得要运到太平间去,运尸的货车马上就到了。”
  鲁奇说话的口气很坚决,却也很恭敬,老牧师点点头。坎比恩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已经获得充分的共识,看起来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我要那件夹克,”艾佛瑞牧师说:“我要把那件夹克带回家。”
  “好的,牧师。”鲁奇的眼睛眨也不眨的说:“到局里的时候,把他的衣服都交出来;乔治,这件事就交给你,尽快办妥,没有问题吧?”
  得到指示之后的皮柯特警官向后退,然后下达命令。整个现场的气氛随即改观。询问已经结束,喧嚷杂沓的人声再度回复。
  坎比恩从他舅舅手里接过那条恐怖的白色脏手帕,准备将手帕塞入口袋。鲁奇不再说话,他心里正盘算着要下达命令。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个时候都或多或少可以体会出鲁奇所拥有的权力。鲁奇,就像一辆卡车的引擎,突然在乡间小径中点火爆发。
  “史兰尼警官在不在?”鲁奇放声大叫。一具硕壮的身影听到点名,匆匆从黑暗之中闪身出现。“史兰尼,你和戈尔里太太很熟,对不对?你现在赶紧到羽毛酒馆,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小心一点,戈尔里太太一定会张着大嘴等着你,这是预料中的事,可是如果你有办法不掉进去,你就可以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了。在这些人离开之前,尽可能保持安静。柯尔曼警官!”
  “我在这里,长官!”
  回答鲁奇的是年轻的声音,声音来自于坎比恩身后,有点不太稳定但却充满希望;声音甫落,一个壮硕的身躯便快速与坎比恩擦身而过。
  “看起来要有精神!看起来要有精神!要有热忱,要有活力!犯罪调查部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小心点,不要踩到证物A。”鲁奇的冷嘲热讽听起来很邪恶,就像他在黑暗里的笑脸一样。“现在听着,就在我们身后有一堵矮围篱,篱笆上有一扇小门。如果你看不见小门,就直接翻过围篱进去。然后你就会看到一扇有光亮透出的小窗户。窗户下面是墓园,是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所在。你跳下围篱后,轻轻敲敲窗户,窗户旁边的门就会打开。然后你就会看到里面有个全世界最讨厌的老家伙,他叫做克瑞希。你和他聊聊。如果和他聊天你能够不动怒,那么我告诉你,你会成为一个好警察;假如你还有办法让他告诉你今天晚上五点半到六点四十之间,他是否听到或看到这条巷子里有任何异常的声音或现象,那么我告诉你,你有可能会晋升为刑警。克瑞希一定会在屋里,因为他有一个卧病的老母,所以他没有办法随便离开。你听明白了吗?”
  “是的,长官!”
  “好,如果听明白,你现在就过去,快点去!布朗屈警官在哪里?噢,亨利,你在这里!死者有一些亲戚,其中有一个女的,人很好,看起来很高雅,个子小小的,名叫埃特金。埃特金女士是个修女,住在特夫奈尔公园附近。地址我今天下午在调查他的时候,已经弄到手了,我记了下来。现在,你记一下,史密斯街二十二号,你能过去看看吗?”
  “没有问题,长官。”   
  现场警官的人数渐渐稀少,太平间的管理员也到了。鲁奇的双手各抓住坎比恩和牧师的一只手臂,轻轻使劲将他两人转身向后。
  “我们必须回去,”鲁奇说:“老板这个时候会下楼来。”
  “那个可怜的家伙,他们会把他送回家去吗?”艾佛瑞牧师回头张望说。
  “这个嘛——”鲁奇觉得很有意思,“他们告诉我谢姆斯佛德是个现代化监狱,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实在让人感到很讶异;可是,即便如此,我想他们大概不会来参加葬礼吧。”
  “可是你刚才提到他有亲戚。”
  “噢,是的,是属于近亲。”鲁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感伤。“对他这种人来说,要他说出自己的亲戚,实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我还记得他是在第一次俯首认罪的时候,说出那个可怜的女人的名字,我们都忘不了。总是要有人付铲子与棺材的钱嘛,如果我们劝得动他们的话。一般社会大众必须受到保护。牧师,走这里,我想你会想和我聊一聊。你认识他吗?”
  火把的火焰突然高涨,亮光穿越坎比恩的手臂映照在牧师细腻的老脸上。
  “不认识。对我来说,他完全是个陌生人。”牧师的口气中透露出遗憾。“如果是马丁,我应该认得出来。在任何地方,我都应该认得出马丁。马丁是一个很特殊、体面的男孩子。这个可怜的人和马丁在外型上一点都不像。”
  他们从小路上转出来,谈话中断了一会儿,随后三人又走上人行道;三个人都长得高头大马,他们走得很快,彼此间靠得很近。
  “那件夹克除外。”鲁奇又拉回话题,艾佛瑞牧师点点头。
  “夹克是马丁的,原来放在我家里。”
  “真的?该死!什么时候?我是说,你上次看见夹克是在什么时候?”
  “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肯定。我不是那种观察很敏锐的人。或许是几个礼拜以前吧,也许是两个月以前,我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鲁奇撮嘴吹了声口哨,改变了他的心意。三人已经来到警察局,鲁奇带领他们进入大厅。厅内的陈设很简朴,空气里充满煤焦油的味道。鲁奇穿过大厅,直趋犯罪调查部。他的办公室位于犯罪调查部后方,房间不算大。即使到了室内,还是可以看得到雾的形迹。渗入房里的雾,悬浮在空气里,看起来仿佛像是顶烟帐,静静地停在半空中。屋里的光线很够,明亮得足以让鲁奇与坎比恩发觉一些他们刚才在黑暗中步行时所没有注意的事:牧师脏兮兮的,看来很不舒服的样子。鲁奇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葛勒威警官,他是鲁奇的办事员,是一个圆脸的年轻人。看到他们三人进入屋内,葛勒威忙不迭从座位上站起来。看见牧师双手上沾有血迹,他以为是鲁奇所带回来的杀人犯,连坎比恩看起来也都是一副惊魂甫定的神色。
  “噢,好吧,”鲁奇带着疑虑注视着老牧师。“我们最好到盥洗室去继续我们的谈话。局长有没有打电话来,安迪?我想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露面。”
  “虽然有一两件零星的事,可是一直没有接到局长的消息,长官。倒是接到几通打来找乔夫·拉维特先生的电话,是他的秘书打过来的,他今晚本来应出席一项晚宴,可是一直没出现。他的秘书以及艾京布罗迪太太认为拉维特先生可能会和你连络,她们好像很担心。”
  听了葛勒威的话,鲁奇和坎比恩两人对看一眼,随后鲁奇又耸耸肩膀,一付莫可奈何的表情。他拉起艾佛瑞牧师的手臂。
  “牧师,你最好和我们一起来,真的,我们再谈谈。”
  在盥洗室里,鲁奇和坎比恩以相当有效率的手法照料牧师清洗;盥洗的同时,鲁奇持续发问。
  “噢,不对,我亲爱的朋友,并不是几年以前的事。”牧师站在鲁奇身后回答问题,他穿着短袖的衬衫。鲁奇则是拿了一条湿毛巾,细心擦拭着牧师那件出了名的外套。“那件夹克很特别,不太可能会误认。夹克挂在牧师宅的衣帽间已经多年,所以最近当然还是在那里。在今年冬天开始的时候,夹克还在。”
  “你怎么会知道夹克在那里,舅舅?”
  坎比恩将热水淋过牧师那双上了年纪的双掌。这是一对修长、洁净,但却有点笨拙的学者型的手。牧师以形如圆杏般的指甲清理掌上的污垢。他一面说话,一面用肥皂擦着双手。
  “因为我的外套就在衣帽间,就放在这件夹克上面。今年秋天第一个冷天降临的时候,我到衣帽间拿外套来穿,我还看到这件夹克。我还记得那天是九月二十一日,是圣马太纪念日,今年的冷季好像来得特别早。我们老人家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牧师顺从地拿起肥皂清洗自己的手。在小事上,牧师在家里是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可是他现在的动作却出奇地服从。从头到尾他就一直在洗手,洗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他从小就被教导洗手要洗很久一样。显然,他没有强烈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他的眼神很严肃,思绪不断在记忆里翻腾。
  “是的,夹克当时是在那里。距今还不到七个礼拜。你知道,我总是设法在夹克上面挂一点什么东西,或者是在衣帽间里找一些别的东西放在夹克上,这么一来就可以遮住夹克。当时在衣帽间里有一件雨衣,所以我就把雨衣放在夹克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牧师伸出手拿毛巾。
  “因为我想梅格有的时候可能会进入衣帽间。每次我看到这件夹克,马丁的影子总是会鲜明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不希望梅格也承受相同的痛苦。”
  说话的同时,牧师的眼睛凝视着鲁奇;鲁奇也同时看着他、点点头,鲁奇的菱形眼中有火苗,好似一块炙热的煤炭。艾佛瑞牧师浅浅一笑以为回报。
  “我也可以把夹克拿到别的地方去,或是将夹克摺好藏到我的书房去。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吗?我只是把夹克留在衣帽间里,每次都用东西把夹克盖住。真是奇怪,人怎么会喜欢玩一些小把戏,真是不够理智。探长,我想这种情形你也明了,是不是?我想你会明白的。”
  鲁奇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然后笑一笑,随即又转化成严肃。
  “再仔细想一想,牧师。最好肯定一点。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当然懂,我的孩子,当然我懂。”艾佛瑞牧师费力地穿上衣服。“一定有一个和我们很亲近的人涉及这件事,这件事的确很奇怪。就我来看,这个怪异又残酷的骗局是直接针对梅格而来。我并不是说,是认识梅格的任何一个人做了这件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件夹克带回去的原因。”
  习惯使然,在离开盥洗室的时候,牧师又一马当先引领两人走回鲁奇的办公室。行进间他开怀畅谈,话语声在阴暗的走廊上不断激起回音。
  “你认为你有办法查出是什么人拿了夹克,是不是,牧师?”鲁奇问道,及时抢先一步窜到门口打开他自己房间的门。
  “噢,当然。”   
  牧师的眼神和鲁奇的目光交会一会儿。在老牧师的目光中,鲁奇发现一种奇特的严厉神态,使他联想到法官。这种绝不留情的神色再一次使他感到颤栗。
  “噢,是的,”牧师又说了一次,“我会查出来的。”
  三人在盥洗室里待的时间很长。回到房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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