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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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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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捕的密使当然该杀,然而这个人却有学才和骨气,杀了他实在可惜。希望能够使之归降,带回洛阳成为我的幕僚。”中山王这样对着杨大眼说。

  “那要怎么样让他归顺呢?”杨大眼说出了他的意见。

  “首先要将之说服。如果依然没有用的话,那也只好放弃了!”

  中山王的意思很明确,而就由潘宝珠来负责说服的任务。

  “如果你要救我的话,又为什么要说那些有的没有的呢?”

  真是令人怀疑。看着沉默的梁山伯,潘宝珠半带取笑地问道:

  “对了,你有没有想再见一面的人呢?如果死了的话,就不能再见到所爱的人啰!”

  由于梁山伯的脸背向她,因此潘宝珠并没有办法见到他脸上表情的动摇。而当然,他心中所想的人就是祝英台。

  如果就死的话,就能以义士之名残存后世,但与祝英台再会、甚至结为夫妇就根本不可能了……

  “可喜可贺的是,中山王殿下对你的气节多所嘉奖,希望你能够归降成为其幕僚。南边有建康,北边则有洛阳,它们的荣华不分轩致,你要不要舍去故乡,以你的才干开展新的天地呢?”

  说着,潘宝珠就以她那白皙的手指抚向梁山伯的额头。吃惊的梁山伯摇着头逃了开来,让潘宝珠更是愉快地笑起来:

  “我的丈夫可是中华无双的英勇之子,当丈夫当然是绰绰有余了,不过妾身倒也蛮喜欢像你这样的白面郎君的!”

  梁山伯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对儒教伦理之徒的梁山伯来说,潘宝珠的言劝并不是率真、也不是朴实,他只感觉到露骨的低级,也许这就是梁山伯的极限也说不定。他那么地恋慕祝英台,一面虽然憎厌着她父亲的顽固,但他却从没想过和祝英台一起私奔。对梁山伯来说,要脱出社会的规范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是暂时先归顺,然后再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逃亡呢?这个念头虽然在脑中浮现,但梁山伯还是断了念头。就算对手是北方的夷狄,也不应该使用卑鄙的手段的。那么,就只有堂堂地就死一途了!

  梁山伯的表情中包含了一死的觉悟,这一点被潘宝珠看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放弃人生的乐趣了,是吗?”

  她的口调并没有特别的冷酷,倒像是手中的猎物跑掉的那种失落感。

  潘宝珠出到帐幕外后说道:

  “完全没有改变心意!就算想让他活下来也没有理由了,还是等看看他过几天会不会改变心意呢,殿下?”

  接着,从帐幕之外传入了男子的声音:

  “最后一次问你!余惜于你的才华,你愿意归顺而成余中山王元英的僚将吗?”

  梁山伯吞了一口口水,而后无限般的沉默为中山王的声音所打破:

  “既是如此,那就斩了吧!”

  当中山王下此命令的同时,梁山伯的战栗走遍全身。

  “请问是立刻……吗?”

  “立刻!而且还要在梁军可见的阵头!让这家伙的旧识看看他的最后一面吧!”

  在决定要斩首之后,中山王就不再多说,这也是对未持武器的勇者的一点敬意。

  “站起来吧,梁山伯!”

  当潘宝珠冷冽的声音响起来,梁山伯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所牵引一样地站了起来。

  中山王再命令道:

  “把他的枷锁解开吧!”

  “这样好吗?”

  “如果他现在才逃的话,那这种人连杀的价值都没有!”

  中山王转向离开了帐幕。潘宝珠则对兵士下了指示。在封住梁山伯两手的枷锁解除后。潘宝珠再令道:

  “给他酒,要最好的!不过不知道合不合南人的口味就是了。”

  在黎明将至时,魏军的阵头起了一阵骚动。中山王等最高干部都乘上了马,而头部绑着黑布的处刑人也出现了。

  “听说是要处刑敌军的密使!”

  “是个贵人吗?你看,还敷有毛毡呢!”

  “是在敌阵可见的场所吧!”

  魏军的好奇心四起,对着百步外的梁军阵营列着数万的刀枪之列,但视线全都集中在处刑场的毛毡之上。

  魏军的样子,在梁军这边也看得很清楚,选择这样的场所乃是理所当然的。

  “魏军阵营中似乎将要处刑,而且还特别要让我军也能看到!”

  “要处刑的到底是谁呢?”

  “该不会是言文达被抓了吧?”

  梁军的士官们充满了不安和疑惑,最后从将军到兵士全都来到了木栅的前面看着处刑。虽然也有救出的提案,但离开木栅在平地上与魏军作战的危险度实在太高,而且,这也许是个陷阱。

  在魏兵的处刑场内所见的素衣男子,看来还很年轻,但脸孔却还难以确认。突然,梁兵之间发出了叫声:

  “山伯!山伯!”

  这声音让全军愕然了。这个悲痛至极的声音,的确是出自女性口中。但战场上,而且还是在最前线,怎么会有女人呢?

  声音的主人正是祝英台,她的左右有陈庆之、曹景宗、赵草等,这些知道祝英台真实身份的人虽将她隐藏在阵中,但突然发出的惨叫则无从掩盖。就这样,他们也知道了将被处刑之人的身份。

  “祝小姐,请乘到下官的背上吧!”

  赵草两手抓住木栅,膝盖跪在地上。祝英台愣了一下,然后就下定了决心。

  “赵殿下,英台永远感谢您!”

  说完后,她踏上赵草宽广的背上,轻身攀到了栅上,当达到最高处的时候,祝英台转过头看向陈庆之:

  “大哥,谢谢!”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祝英台就跳向了空中。

  身体不动,也动不了,陈庆之只是目视着她这么做,目视着落到软土之上后再爬起来向前跑去的祝英台。当她落地的时候,头盔早就掉了,长长的黑发后飞着,就这样一路往魏军的阵营冲去。而同时,也可见到从魏军阵中跑来的一个男子,那就是听到了祝英台叫声的梁山伯,他从处刑场逃了出来。

  如果梁山伯就这样从容地就斩的话,魏军大概还会对他感到赞赏吧!只不过,他在最后一刻逃了出来,这点大大地激起了魏军的恶感。

  “斩了他!”

  “真是太不知耻了!”

  拔出白刃的兵士们追着梁山伯。

  梁山伯之所以逃走,并不是因为怕死,他只是想要见到祝英台。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但他希望在死前能够和她说句话,这样就死也无憾了!

  可是,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鸣动的马蹄声从梁山伯的背后逼进,马上拔出长剑的正是萧宝寅……

  “说那么多大言不惭的豪语,结果竟是这样的丑态,南朝的士人真是愈来愈堕落了!”

  接着,剑光一闪。

  既未回头也未答话的梁山伯,其首级就拖着一条血红的尾巴,飞到了五步之外的距离。

  中山王、杨大眼、奚康生等都怃然不发一语,他们显然对梁山伯的行为也是失望至极,因而没有人制止萧宝寅,大家只是在马上看着一切的发展。

  只有潘宝珠以可惜的声音说道:

  “这样子的一个美男子……真是可惜了!可是为什么他到现在才要逃呢?”

  魏军的首脑部们并没有听到祝英台的声音,只有梁山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山伯!山伯!”

  由于逐渐清晰的声音,潘宝珠望向梁军的阵营。

  Ⅱ

  抓着尚在淌血的长剑,萧宝寅又开始策马前进,他在无法止抑的杀意驱使之下,准备下手对付往前冲来的祝英台。

  只要一击就好!正当舞到空中的剑尖将以某一个角度急速落下时,潘宝珠的声音似是打了萧宝寅一鞭——

  “萧镇东!来者是名女子,别杀她!”

  在声音的同时,萧宝寅确认了身前的身影确实是个女子,急瞬间,他拉了马头一下,就以一步之差从祝英台的身边交错而去。急促的风压并没有击倒这名女子,只是让她从跑步变成了走路。

  “山伯……”

  祝英台朦胧的视线中,并没有萧宝寅的存在,她所见的就只有在黑土上的梁山伯首级。而在十步之外的距离,失去首级的尸首就倒伏在那里。祝英台一直走到首级之前。

  在灰色的天空之下,所有人都无言着。祝英台伸出了白皙的双手,捧起了梁山伯的首级。而打破重重沉默的,则是萧宝寅的声音:

  “他……他……是因为他逃走了……所以才杀了他的!古来军法尽是如此……我不是故意滥杀无辜的……”

  虽想辩明,但声音却是无力。杀戮的狂热已经从肩头落下,萧宝寅看来也只是一个孤独的少年。

  祝英台并没有理会萧宝寅。弱弱的辨明声并没有在她的心中留下任何印象,她只是用力地将梁山伯的首级抱在胸前一会,然后再郑重地将之放下。正对着爱人的首级,她拔出了腰间的短剑。魏军和梁军现在数万条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陈庆之从栅栏之上跳了下去。他在看了祝英台的动作后,不知不觉地就爬上去了:

  “祝小姐,不可以!”

  “赵!快抓住子云!”

  陈庆之和曹景宗的叫声在同时响起。赵草的巨体瞬间行动了,他从后抓住了陈庆之的双脚。

  “放手!”

  虽然他往后踢去,但赵草只是以他的膂力将之牢牢地抓回来,两人就这样跌到了地上,甲胄的重量让人爬不起来。好不容易站起身,陈庆之推开了曹景宗和赵草透过栅栏往祝英台的方向看去。

  而当他再看到祝英台时,祝英台已经倒在地上,从肩头溢出的血造成了红色的池塘。

  才刚站起来,陈庆之又再度跌坐到了地上,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是茫然地前望着。

  梁军的阵营也起了一小阵骚动,在镇静下来之后,乘在轿子上的老将以沉静而强力的声音说道:

  “老夫在此向中山王殿下请愿!也许是个异例,但希望能将这可怜的两人遗体带回我军阵营,还请殿下大度成全!”

  韦睿所说的话马上像摇苇的风一样,听到的告诉没听到的,很快地在魏军中传了一遍。

  中山王和杨大眼当然并不知道详细的事情经过,只不过,男的死了,而女的紧跟在后自杀。这个眼前所见的光景诉说了它背后的深意。

  “告诉韦虎吧!就说我知道了!同时告知全军,暂时不要对梁军出手!”

  中山王在传达了命令之后,就在马上看着梁军的动向。梁山伯的死自己虽然没有不当,但如果早知这样的结果,总是可以做些什么的。至于一刀斩了梁山伯的萧宝寅,则悄然地呆在原处,就像是马上的塑像一般。

  梁军派出了两名士官带着二十名左右的兵士列队而来。两名士官之一是个令人吃惊的巨汉,杨大眼想起他是曾与自己相斗的赵草。

  “那个该不会是白袍队的指挥官吧?”

  中山王指的是另外的一名士官,白甲胄、白战帔,看来跟萧宝寅一般地年轻。只不过,他现在却如幼儿一般地号泣着,距勇将或骁将的印象可差得远的。

  这个号泣着的年轻人,在二十余年之后,竟以少少的七千兵力陷落魏的国都洛阳,立下了无比的大功。当然,中山王和杨大眼都不可能预知这样的未来,不!就算是陈庆之自己也一样。

  在将梁山伯和祝英台的遗体以板子运回梁军阵营之后,赵草就拨着念珠开始诵念经文。正在考虑是不是要举行葬式时,一个声音响起:

  “还是先把梁山伯殿下的头和身体缝起来吧……”

  曹景宗和赵草面面相觑着。

  “……听说头和身体分离的话,就不能够来世投胎了……然后今天再造个棺柩,将他们两人葬在一起……”

  声音之主正是陈庆之。

  “真是了不起!一面哭泣竟然还能指挥呢!”曹景宗咋舌道:

  “算了,就照他话的做吧!这大概也是最好的方法了。赵,两人的棺柩就交给你了。还有,必须派使者去江州一趟,有谁清楚江州的事情的吗?”

  “那么,就交由下官……”

  发出颤抖声音的人是马佛念,对一瞬间有着怀疑表情的曹景宗,马佛念简短地说明道:

  “下官乃江州出身……”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曹景宗的颊上滴上了两滴雨水。抬头望向空中,云层的暗度和厚度倍增,而雨滴落下的间隔逐渐缩短,很快地,两军的阵营就公平地降下了大雨。

  Ⅲ

  翌日和下一日也都下着大雨。十日、二十日,云都未曾破开过,数亿的水线将天和地连结了起来。是死者的泪滴吗?执拗的雨天持续着,令人不得不这么想。

  “这场雨如果再下下去的话……”中山王呢喃着。

  二月结束进入三月,雨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接着就进入了原本的雨季,天空更暗了!而天空下的两军也无法战斗,休息无限地延长着,一直无法决定胜负。

  魏军的士气明显地低下,北方的兵士虽对寒冷可以忍耐,但对湿气则没有办法。一天又一天,灰色的天空一直不断地落下雨滴,衣服也湿了、寝具也湿了、负伤者的伤口一直不能干燥,不快的疼痛持续着。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在我的故乡里,一年大概只会有个十天雨天,在这儿已经看了一辈子的雨了!”

  “战死还不要紧,但如果在这土地上腐烂而死的话就太不值得了!”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两岸的望楼传进了报告:

  “奇妙的船在淮河上浮动着,还有好几十艘!那是梁的水军吧!”

  接到报告的中山王和杨大眼一同乘马来到了淮河边,土地早已化成了泥泞,连马跑起来都很困难。而在灰色一片,如水墨所描画的风景中,他们见到了外有巨大水轮的整群军船。

  “原来那就是梁军的军船呀!真是很奇怪的东西。”

  “兵士们已经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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