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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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 上-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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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呢?”低沉的声音在空寂里散开,还有一丝微喘,停在耳边,像魔鬼诱惑的耳语。 



      “我什么?”浸泡在夏夜湿热的空气里,偶有晚风轻拂,软软地靠在一个人的身上,就可以不知不觉地睡着。 



      “你都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不是抱怨的口气,对着耳朵说的,更像挑逗。 



      “我不喜欢说废话。” 



      “说一句又会怎样?” 



      “那你不听又会怎样?” 



      “……”没有声音了。拉着他的手松开了。 



      沈烟轻转头看过去,黑暗里,身边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周围也只有一片黑暗。 



      污染严重的城市,早已无星。月光稀疏单薄,远远地只照得出四周的婆娑树影。那是一排法国梧桐,据说是最易栽种成活的绿化树,所以这个城市的很多路旁都种着,可是一到春天也满城飞絮,让鼻子过敏的沈烟轻大公子十分憎恶。 




      远处晃晃地扫来两道亮光,伴着汽车的引擎声。来到近旁,与喇叭同时响起的,是沈雨浓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低喃:“我想听。” 



      车灯过来了,照出整条大路,原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见鬼的忽现人影幢幢。三三两两,依着路边而行。人人都在喁喁细语。 



      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不见而已。 



      汽车开过,路上的人群再次隐入黑暗。 



      环山北路。他们学校最诡异的一条情人路。从山顶蜿蜒而下,直至山脚。因为修得很平整,一条水泥大道只弯不陡,适合行走。 



      因为学校太大,绝大多数专业又不收学费,虽然有国家补贴,但学校资金依然紧缺,到处号召开源节流。所以虽然路灯设施齐全完好,但过了图书新馆之后,从学校招待所这段开始,就终年不开。这种暗黑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山路的终点,学校东门。 




      黑是很黑,但情人的胆子比鬼大。哪儿黑往哪儿钻。成就一条长达几百米的情人道。 



      车来的时候,沈烟轻看着沈雨浓沉默的表情,车过了,已经把他的手再握在手里。轻轻地靠在他肩上。 



      这个话题已经说了不止一次,如果这次在这种情况下郑重其事地说了那句“我喜欢你”,感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这么别扭的事他才不干! 



      而且,“还需要说吗?” 



      他真的不懂,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何必非要听他这句呢? 



      沈雨浓又不做声了。他叹了口气,他弟倔起来,连驴都比不过。 



      拉起他的手,看不见,也凭感觉写。指尖滑过柔软的掌心,带起一阵颤栗。 



      “这回满意了没?” 



      听到那边鼻子喷出一声气,在笑。 



      “哥,你觉得自己现在很窝囊?” 



      “不窝囊吗?我觉得窝囊得要死!” 



      “为什么?” 



      “好好的日子,整天就为着一个人,看到他高兴我就高兴,看到他生气我就生气,看到他委屈我就难过……什么都围着他转,怎么不窝囊?” 



      鼻子喷的气更大声了,看这开心的。“那没我不是更好?为什么说会更窝囊?” 



      沈烟轻想了一下,说:“小雨,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哥,还是因为……”因为什么,他说不出来。但沈雨浓能明白。 



      究竟为什么? 



      亲情和爱情。你的是哪一样? 



















      10。 



      “有区别么?”沈雨浓一转头,唇轻轻地扫过靠在他肩上的额。“如果你不是我哥,我就不会认识你,更谈不上喜欢了。这两种感情在我对你,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必分得这么清楚啊。真要问,那我同样的问题也问你好了。呵。” 




      小雨,你真的长大了。沈烟轻无声地笑。 



      “那我换个方式吧。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在兄弟和情人之间选一种,你选哪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选呢?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弟。 



      “你知道这旁边栽的都是什么树吗?” 



      沈雨浓没料到他又换题了,随意扫了眼,这么黑,能看到有树都不错了,还分得出种类?他又不是神仙。“什么树?” 



      “法国梧桐。” 



      “那又怎么了?” 



      “这种树一到春天就开始飘絮,细细的裹成一个小绒球,风一吹就吹得到处都是。” 



      “那是它的种子吧?靠这样来播种呢。”对于包括生物在内所有会考都是A的沈雨浓,这种题目太小菜了。 



      “对啊,它的种子,到处都是。”沈烟轻看了看那些树,低低地说,“你说,如果树有感情,它会不会想念这些不知飘落到哪里去的孩子?如果它能走动,它会不会想去看看它们呢?” 




      沈雨浓还真的去想了想,可是他不笨,瞬间就明白了。握紧了沈烟轻的手,久久才说:“哥,我们在一起,永远都会在一起。” 



      沈烟轻叹了口气,忽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一张嘴开合了好几次,心念一转,才下定决心说:“本来不该今天说的,但我想了很久,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因为……但你还是该知道。小雨……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还没出世,他就……” 




      手被猛地一捏,力道大得他差点叫出来,但很快就松开了。被拉起来放在唇边,两只手赶紧地轻轻给揉着,吻着。“哥,对不起。疼不疼?” 



      “你疼不疼?”沈烟轻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揽过来贴在自己的颊边,低声问,“你疼么?觉得难受么?” 



      “我……不知道。从来没见过他。” 



      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永远也见不到了的父亲。也许还不如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更亲,可是,那毕竟是他唯一的,亲生父亲。 



      小时侯看到别人爸爸的时候,魁梧,强壮,那样宠腻地抱着他们,能把小小孩一下子举得高高的。看着人家笑啊叫啊,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可是他就不停告诉自己,没关系,我有哥,他们人人都有个爸,但就不是人人都能有哥。我有。我不比他们差。 




      后来知道了,每个人都一定有个爸爸,否则哪儿来的自己?就又想,有一天我爸也会来。就站在门口,对我笑,说,小雨,我来接你了。 



      可是,站在门口对我笑的,一直是哥。 



      原来,他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原来,我还是个没爸的孩子。 



      很奇怪,为什么心里能这么平静? 



      反正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一个一开始就缺席的角色,没有人见过他的演出,也就感觉不出他的好来。 



      他哥的颊暖暖地贴着他的,手指滑进他的发间,单手揽着他的头,温温的气息吐进他的耳朵里,轻轻地说:“小雨,我爱你。知道吗?我爱你呀。” 



      搂在他腰上的臂蓦地一紧,表面平静的心湖一下翻起滔天巨浪,翻涌着冲上来,涌出眼眶。泪水滑下来,一并滑过,他哥的脸庞。 



      沈烟轻抚摩着他的脊背,轻轻地哄着,原来哥还是哥,永远也成不了爸。 



      没关系,哭过这一次,你就不会再哭了。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啊。 



      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脖子,有细细的水滴顺着流下来,透进衣服里。他抱着他,站在黑暗中。这个时刻,连时间都已经停驻。 



      他们在巨大的虚无的吞噬了一切的黑暗里,如两根藤蔓相缠。 



      互相依偎的命运,从沈烟轻接过那个包在衣服堆里的小洋娃娃时就已经注定。 



      无声地哭泣。是下在他领间胸前的雨。 



      慢慢地,沈雨浓才抬起了头,湿湿的鼻尖碰着他的,哑哑地说:“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像只可怜的小猫在下雨的夜晚,拼命要钻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跟着回到他们寝室,沈雨浓去洗了把脸就上了床。全程短暂而沉默。沈烟轻帮他把床帘下好,做了几个手势跟兄弟们解释出了点事,他心情不好。他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就把他带回来睡。大家表示理解,也没多问多想,只放轻脚步,小心动作,尽量减少响动。 




      李嘉躺在床上看着他洗漱完撩起床帘钻进去。帘子没放好,透过角度正好的缝,还看得到里面他躺下来,沈雨浓就把头靠过来放在他的胸口,一只臂搭在他的腰上,跟个在撒娇的孩子一样。沈烟轻下巴贴着他的额,轻轻地说着话,一只手在身后把床帘一掸,才落了齐整。 




      他盯着那遮得严实的素色床帘,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难怪大二沈烟轻以寝室长的身份号召大家挂床帘,说是跟女生那边学的,晚上开夜车不会影响到别人,而且寝室看着齐整,卫生检查可以拿高分。 



      我呸!李嘉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床帘拉好,翻身看那本已经在手上拿了一晚上的书。 



      从那两个人出去到回来,他才看了十页都不到。 















      “哥,你是怎么知道……” 



      “妈跟我说的。呵,咱妈挺天真,你以前年纪小,想等你大了再说,后来工作忙,又经常不在家。她有次悄悄问我,小雨现在怎么样?会不会经常问起自己的爸爸?我说他很乖,从来不缠着人问。她就说,那就好办了,这事儿不太好开口,本来这些年都没事儿的,就怕提起来反而不安乐了。要不就等他问的时候再说。我说小雨毕竟也是有爸爸的呀,这样一直瞒着他,你觉得公平吗?小雨,你现在怨我告诉你么?” 




      轻轻地在他胸口摇头:“我怎么会怨你?再说,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好怨的。那个人,其实我都不算认识……” 



      “不要这样说,小雨。”吻着他的发顶,“总有一天你会很想见他,很想认识他,我不能等到了那天才对你说。我不能让你恨我。” 



      头埋在他的胸口,哭过的眼睛有点痒,像只小猫一样,蹭蹭:“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哥呀。” 



      “因为……我一直也不想你认识他……” 



      “哥!”是震惊。一扬头,惊讶的碧色琉璃样的眼珠对上他的眼,眼角斜飞的丹凤眼,美丽得甚至有些邪气。现在微微地低垂着眼帘,长翘的睫毛后透出忧郁的眼神。 



      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忧郁。“一直也不想……在我还不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我总怕他会突然出现,把你抢走了。很窝囊,是不是?” 



      “哥,”手环上他的脖子,脸跟着贴躺下来,认真地说,“谁也抢不走我,就像谁也不能把你从我手里抢走一样。你从来都不窝囊,你是最棒的!什么都好,谁不是这样说?” 




      “那是因为我是你哥啊。如果没有你,我指不定颓到哪里去了。” 



      要堂堂正正地保护你啊,要让人家知道,这个孩子虽然没有爸爸,可是跟哥在一起过得更好!我要证明,你不需要爸爸,只要有我就够了。只要个优秀的哥哥,就够了。 




      一直这么想着。 



      长大了。 



      还记得在幼儿园给你出头的威武的哥哥吗? 



      还记得给你脸上的齿痕上药的生气的哥哥吗? 



      还记得为你跟霸王在黄昏的校园里打得你死我活的哥哥吗? 



      还记得那个春节……醉了也没敢吻你的哥哥吗? 



      小雨,你知道现在还能安安心心地抱着你,我多幸福! 



      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当你在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地渴望地看着别人的爸爸时,我这样对自己说。 



      谁也不能。 















      “这位同学,请念一下第二段。” 



      到底是优等生对突然提问的反射神经强,沈雨浓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压着手枕留下的一条条红印。前发凌乱地半扫过眼前。 



      很是迷茫的绿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人谁啊?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第二个动作是直觉地站起来。 



      等第三个反应传导到他的脑子里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该念的课文都快念完了。陈宪和李隽在下面做鬼脸,惊诧莫名。优等生就是优等生,哪怕在睡觉在梦游在思春,一样随时提问随时回答,半点卡儿都没有。完全的条件反射。这得是多少年的修炼才出得来的成果啊。 




      周一的第一节课调课,把下午的英语跟上午的现代汉语换了,沈雨浓难得的没坐在前面,在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趴了就睡。李隽和陈宪在旁边竖着《英语精读》帮他把风。顺便聊天。 




      这位怎么回事?以前没这样的啊。晚上做贼去了? 



      不知道。陈宪伸手轻轻搔搔那麦色泛金的发,嘿,别说,别看这么多人去染发,能配上这种颜色还不难看的还真不多见。 



      行了,你就别吵他了。他昨晚好象没回寝室睡觉。 



      昨晚……哼哼,周六就没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去找他两次都没找到。那新买的衣服还丢在床上,袋子开都没开。舒彦说他去找他哥,就一直没见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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