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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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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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贾兰)
  姽婳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
  '注释'
  1。“捐躯”二句——自从林四娘为报答恒王对她的恩宠而拋掉自己生命的那一天之后,青州地方的泥土也是香的了。“土亦香”各种脂本都一致,程高本作“土尚香”,不对。“此日”并非“今天”,而是指“捐躯”的“那一天”,所以不该用“尚”字。诗句语法常与口语有别,这两句应如上面所解说的。青州,府名,在山东,明初改益都路置,治所在益都(今益都县)。
  其二(贾环)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
  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注释'
  1。 红粉、将军——皆指林四娘。上句是写恒王生前,下句是为恒王死后。意未休,心中愤恨不止。
  2。讵能——怎能。戚序本、程高本作“谁能”,连上句意,贾环说她本为道义上酬德,非真能有所作为,以“讵”字为是,从庚辰本。
  3。谁题——程高本作“好题”,戚序本作“诗题”,从庚辰本。这两句中“风流”、“忠义”、“千古”等词,全搬用贾政称道林四娘的话。
  其三(贾宝玉)
  恒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习骑射;
  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
  王率天兵思剿减,一战再战不成功;
  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凘凘,正是恒王战死时;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育昏鬼守尸;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
  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婳将军林四娘;
  号令秦姬驱赵女,秾桃艳李临疆场。
  纺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
  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
  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
  马践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乡隔。
  星驰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
  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余意尚傍徨!
  '注释'
  1。“秾歌”二句——恒王对美女歌舞已引不起兴趣,倒对她们列队弄枪洋洋自得。
  2。尘沙起——指发生战争。
  3。“叱咤”句——作者的友人敦诚《鹪鹩庵笔尘》:“吾宗紫幢居士《丽人诗》中有‘脂香随语过’之句,较之‘夜深私语口脂香’(按:白居易《江南喜逢萧九彻五十韵》中诗句。‘夜深’原作‘靥笑’。)尤觉艳媚无痕。”但小说中诗句并非沿袭。叱咤,呼喊,吆喝。
  4。丁香结子——状如丁香花蕾的扣结。芙蓉绦,色如芙蓉的丝带。
  5。战罢——习战结束。夜阑——夜深。
  6。鲛绡——手帕。参见《题帕三绝句》注。
  7。流寇——流窜的盗贼。亦常作为对农民起义军的诬蔑称呼。走——奔驰。山东——太行山以东。
  8。强吞虎豹——即强吞如虎豹。
  9。虎帐——军中主将所在的帐幕。
  10。凘凘——水声。
  11。不期——想不到。忠义明闺阁——即闺阁明忠义。
  12。数谁行(音航)——要算哪一个。行,语助词,用于自称、人称各词之后。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辞》。
  13。秦姬、赵女——泛指美女。古人常说秦国和燕、赵多佳人。秦、赵非实指。姬,古时妇人的美称。驱,率队进军。
  14。血凝碧——《庄子·外物》:“苌弘死于属,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后多以“碧血”说效忠死节者。
  15。星驰——指使者快马如流星飞驰。
  16。余意尚傍徨——尚有未能尽言的感慨留在心中不去。
  '鉴赏'
  《姽婳词》突出地表现了曹雪芹政治观点上的矛盾:他一方面不满封建制度,一方面又想“补天”;一方面憎恶政治腐败、现实黑暗,一方面又为清帝国的命运担忧,为本阶级的没落哀伤;一方面同情奴隶们的痛苦和屈辱,为受冤遭迫害者提出强烈的控诉,一方面又主张“清清白白”地做人,“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碗的饭”,反对奴隶们用暴力来推翻现存的制度、争取自身的解放。在《姽婳词》中,他以当今皇帝褒奖前代所遗落的可嘉人事为名,指桑骂槐,揭露和嘲笑当朝统治者的昏庸腐朽和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这无疑是大胆的。但是,把封建王朝在农民起义风暴的猛烈扫荡下的土崩瓦解看成是一场灾难,把向革命势力作拚死顽抗的林四娘当作巾帼英雄而大加赞美,这又说明曹雪芹并没有完全背叛自己的阶级。
  清代康熙之后,政治上转向黑暗,随着农民与地主阶级的矛盾斗争日益激化,农村中的夺粮、抗祖和“抢田夺地”的斗争也此起彼伏,大规模农民起义的条件虽则尚未成熟,但已在酝酿之中。封建地主阶级中一些对现实比较有清醒认识的人,开始担心像前代青州唐赛儿以至李自成那样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不久就会重新出现,哀叹没有人能“挽狂澜于既倒”。《姽婳词》正反映了这种深怀隐忧的没落阶级的思想情绪。
  脂砚斋在小说写到“黄巾、赤眉一干流贼余党”时曾加批语,以为不能实看这些话,否则,“便呆矣”,还说“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因而,目前有些研究红学和史学的同志认为,从史事看,林四娘应死于抗清,“非与义军为敌者”(周汝昌同志《红楼梦新证》第二三○页 ),此诗实“与义军无关”,“对立面为侵扰青州之清军”,这样写是为“避清帝爪牙之耳目”,或者更肯定地认为“是指崇祯十五年十二月清军在未入关前一次入侵明境山东青 州之事。(引自徐恭时同志一九七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来信)。此说,不仅关系到作者对农民起义的政治立场问题,也关系到这位满族子弟会不会存在某些反满意识的问题。这是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的。
  撇开隐写史实的深意探索不谈,还想再说几句有关小说人物形象的话。《姽婳词》这段情节在小说描述晴雯之死的过程中是强行 插入的,给人以一种彷佛是游离的、节外生枝的感觉。宝玉吊晴雯扑了空回来,就被叫去做吊林四娘的诗,做成《姽婳词》,作者连过渡的文字也不要,紧接着就让他撰写《芙蓉女儿诔》,这一切都显然是有用意的,那就是通过诗来暗示诔文中所包含的政治寄托。然而,把一个以生命去酬答平日恩宠的贵族姬妾与一个遭封建势力迫害而死的女奴放在一起写,以便作某种类比的意图,从阶级观点来看实在是有问题的。它同样清楚地表明了曹雪芹思想中所存在的深刻矛盾。
  附录:有关林四娘资料选录
  《红楼梦》小说有咏林四娘事,彼亦实有其人。王渔洋《池北偶谈》云:“闽陈钥字绿崖,观察青州。一日,燕坐斋中,忽有小鬟年可十四五,姿首甚美,褰帘曰:‘林四娘见。’逡巡间,四娘已至前万福,蛮髻朱衣,绣半臂,凤觜,腰佩双剑。自言‘故衡王宫嫔也,生长金陵,衡王以千金聘妾入后宫,宠绝伦辈,不幸早死,殡于宫中。不数年国破,遂北去。妾魂魄犹恋故墟,今宫殿荒芜,聊欲假君亭馆延客,愿无疑焉。’自是日必一至。久之,设具宴陈,嘉肴旨酒,不异人世,亦不知从何至也。酒酣,叙述宫中旧事,悲不自胜,引节而歌,声甚哀怨,举坐沾衣罢酒。一日,告陈言当往终南山,自后遂绝。有诗一卷,其一云:‘静锁深宫忆往年,楼台箾鼓遍烽烟。红颜力弱难为厉,黑海心悲只学禅。细读莲华千百偈,闲看贝叶两 三篇。梨园高唱兴亡事,君试听之亦惘然。’”是林四娘事甚奇,而云早死殡于宫中,则与小说家言不甚合,或传闻异词乎?考之《明史》,宪宗之子佑楎封衡王,就藩青州,其玄孙常謶万历二十四年袭封,不载所终。林四娘所云国破北去者,即斯人矣。
  (俞樾《俞楼杂纂·壶东漫录》)
  按: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尚有《林四娘》一篇,见张友鹤辑校“三会”本 ,里仁书局1982年版卷二286页。篇后附有清德州卢雅雨《山左诗钞》中一段文字,乃采自《池北偶谈》而稍异,兹不录。又有林西仲(云铭)《林四娘记》一文,因所记离曹雪芹小说所述情节甚远,亦不赘录。
  芙蓉女儿诔(第七十八回)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窃思女儿自临人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衿枕榔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押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奇。
  忆女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娴,妪咸仰慧德。
  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茞兰竟被芟蒩!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让,遂抱膏肓之疾。故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顑颔。诼谣謑诟,出自屏帷;荆棘蓬榛,蔓延户牖。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闱闺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影,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从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衿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消;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腔俱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露苔晚砌,穷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末泯,檐前鹤鹊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待。拋残诱栈,银笺彩袖谁裁?折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涉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近拋孤柩。及闻蕙棺被燹,顿违共穴之情;石椁成灾,愧逮同灰之诮。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磷,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揪渝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岂道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斑斑泪血,洒向西风;梓泽默默余衷,诉凭冷月。呜呼!碧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君之尘缘虽浅,然玉之鄙意岂终。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治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陋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 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傍耶?驱丰隆以为庇从兮,望舒月以临耶?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鹥以征耶?闻馥郁而飘然兮,纫蘅杜以为纕耶?斓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借葳蕤而成畤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瓠匏以为觯斝兮,洒醽醁以浮别醑耶?瞻云气而凝眸兮,仿佛有所觇耶?俯波痕而居耳兮,恍惚有所闻耶?期汗漫而无际兮,忍捐弃予于尘埃耶?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为耶?卿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来兮止兮,卿其来耶?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障,列菖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兰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爰格爰诚,匪簠匪莒。发轫乎霞诚,还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通,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怦怦,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殻р赈螅獒葆濉H擞镔饧爬祠ベ夂J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说明'小丫鬟所说晴雯为芙蓉之神事乃利用传说创新。宋代欧阳修《六一诗话》:“〔石〕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见之者,云恍惚如梦中言:‘我今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骑一素骡去如飞。”诔,历叙死人生前行事、在丧礼中宣读的一种文体,相当于现在的悼词。晋代陆机《文赋》述诔体之特点说:“诔缠绵而凄怆。”  '注释'1。维太平不易之元——维,语助词。作者想脱去“伤时骂世”、“干涉朝廷”的罪名,免遭文字之祸,特借空空道人之口申说小说所叙之事“无朝代年纪可考”,而诔这一文体的格式恰恰应当开头先交待年月日,不得已才想出这样的名目。十三回秦可卿的丧榜上书有“奉天永建太平之国”,十四回出殡的铭旌上也大书“封天供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等字样,表面上彷佛都是歌颂升平,放在具体事件、环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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