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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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西楼-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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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的漂亮,霭如仍然可以感到他身上的磁力。她定定的望着他,他也怔怔的注视着她,经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沉默。霭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梦中醒过来。    
    “孟雷,是你吗?你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意外!”她说,竭力放松自己的情绪。    
    “我刚从美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寻你!”孟雷说。继续注视着她,似乎想看穿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胞是如何组织的。    
    “啊!孟雷,脱下你的雨衣,你请坐,我叫阿英给你倒杯茶!”霭如有点慌乱的说。    
    孟雷脱下了雨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霭如跑出跑进的忙了好一会,倒了两杯茶,又端出几盘西点。她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端茶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以致茶泼出了杯子。终于,她在孟雷的对面坐下来。孟雷的眼光始终在她脸上打转,他的眼睛里包含了过多的爱情与怜惜。    
    霭如看了他一眼,立即逃避似的把眼光调回窗外。    
    “台湾的天气真坏,忽晴忽雨,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就变成这个样子!”霭如说,自    
    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是的,下雨天使人沉闷。”他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你在美国住在什么地方?”她问,客套的。像对一个陌生的客人。    
    “洛杉矶!”    
    “那儿的天气好吗?”    
    “很好,像现在这个季节,洛杉矶比这里还要暖和。”    
    “那里不像台北这样多雨吧?哦,你在洛杉矶,一定也参观了好莱坞?”    
    “是的!”    
    “那些电影明星可爱吗?——我是说,你也见到不少电影明星吧!”霭如一连串的问着问题。    
    “并没有见到什么明星,我很少到那儿去,事实上,侨居美国十年,我只去过一次。”    
    “哦——”霭如望着面前的茶杯,竭力想找话题。“如果我去那儿,我一定要设法见几    
    个明星,像葛丽亚嘉逊、苏珊海华……哦,你常看电影吗?”    
    “不,很少看!”    
    “我也很少看。”霭如说。    
    然后,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讲,空气显得有些沉闷,半晌之后,霭如突然跳了起来。    
    “你在美国住了那么久,一定喝不惯茶,我让她们煮点咖啡去!”    
    “慢点!不要走!”孟雷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站住了,孟雷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她觉得呼吸急促,眼光模糊,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孟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的温柔的响了起来:“告诉我,你好吗?你过得快乐吗?”    
    霭如迅速的抬起了头,直视着孟雷的脸,十年来的愤怒抑郁和悲哀在一刹那间齐涌心头。她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冷峻的说:“你到底来做什么?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我来,为了想见见你,想知道的,只是你过得是不是幸福?”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幸福?”霭如犀利的说,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霭如,还和十年前一样,那么倔强,任性!”孟雷平静的望着她,两道眉微微的锁着。    
    霭如猛然泄了气,她无力的坐回沙发里,端起了自己的茶,把茶杯在手上旋转着。火气过去了,代而有之的,是一抹凄凉。她叹了口气说:“不!十年给我的变化很大,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她看了孟雷一眼:“你太太好吗?”    
    “她死了!”孟雷简短的说:“去年春天,死于胃癌!”    
    “哦!”霭如大大的震动了一下,接着又问:“孩子呢?”    
    “在美国读书。”    
    “你来台湾,有什么事吗?”    
    “只有一件,找你!”霭如望着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有点颤抖。    
    “你难道忘了,我曾经发过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要见你!”她说。    
    “我没有忘,就因为你这一句话,所以我又来了。”    
    霭如不再说话,只注视着自己手里的茶杯,茶杯里浮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小小的茉莉花,小小的白花,小小的雪花。是的,雪花,那漫天漫野的雪,那堆满了门前的雪,那一望无际的雪——    
    北国的冬天,朔风带来了酷寒和大雪。


第一部分晚晴(2)

    晚上,霭如点燃了煤油灯,罩上灯罩。晚饭是提早吃了,从现在到睡觉,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该怎样度过?刚刚过了农历年没有多久,往常,家里这个时候是很热闹的。但今年不同,哥哥的突然去世使全家陷入了最大的悲哀,所谓全家也只是两个人,她和年老的父亲。父亲已六十几岁,哥哥是他承继香烟的唯一个人,骤然弃世,给他的打击是不可思议的大。因此,哥哥的丧事刚办完,父亲就病倒了,霭如才高中毕业,正在北平准备考大学,接到消息立即回到乡下的农庄里来服侍老父。现在两三个月过去了,父亲的病虽不严重,但也一直没有痊愈。    
    霭如叹了口气,在火盆里加上两块炭,泡上一杯香片,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看封面,是本《唐诗别裁》。随便一翻,正好是李白的《花间独酌》。霭如轻轻的念了两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就把书往桌上一放,对着灯默默出神。夜是宁静的,只有穿过原野的风声,和窗棂被风刮动的声音。    
    霭如倾听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却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烦躁。父亲房里没有声音,大概已经睡熟了。家里除了她和父亲之外,只有一个耳朵有毛病的老周妈,现在一定也在厨房灶前打盹。霭如忽然觉得一阵凄惶和寂寞,重新翻开了《唐诗别裁》,她不禁自言自语的说:“李白还可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天晚上这么大的风雪,大概也无月可邀,我连这样的三个人都凑不起来呢!”于是她忽然想起另一阕清人的词:    
    “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她看看灯下自己的影子,不由哑然失笑。但,突然间,她抛下书,站了起来。在窗外的风雪声中,她听到另一种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她知道这附近只有他们这一家,再过去,要走五里路,才是赵家的农庄。这样的深夜,这会是谁?她侧耳倾听,脚步声似乎消失了,除了呼啸的风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大概是我神经过敏。”霭如想。但经过这样一来,霭如却有点不放心起来,最近这一带的治安听说不大好,家里只有病弱的老人和妇女,不能不特别小心。提起了煤油灯,她走出了自己的卧房,穿过了中间的堂屋,四面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走到大门前面。大门是闩好的,但她却听到门外有声音,为了放心起见,她拉开了门闩,打开大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夹着大片的雪花对她迎面扑了过来,她退后一步,猛然呆住了。门外,一个高高个子,手提着旅行袋的男人正站在屋檐下,穿着一件长大衣,衣领向上翻,遮住了下巴,毡帽压得低低的,一对锐利的眼光从帽檐下向她注视着。    
    “啊!”霭如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向后面退了一步。    
    “你是谁?”    
    在她心中,这一定是鬼魅和强盗之流。    
    “对不起,小姐,我能请求在这儿借住一夜吗?”那男人礼貌的问。从措辞和语调来判断,显然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你是谁?”霭如戒备的问,仍然拦在门口,没有欢迎的意思。“我姓孟,我叫孟雷,从李庄来,预备到前面镇里去,没想到遇到这场大雪,在路上耽搁了。不知你父亲在不在家?我可以请求借住一夜吗?”那男人耐心的解释着,肩上和帽子上积满了雪,每说一句话,嘴里的热气就在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霭如提着灯,依然挡着门,如果是往常,她不会拒绝一个风雪中的客人。可是,现在情况不同,父亲病着,家里除了父亲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这人她不知道他的底细,她也不敢做主请他进来。而且,在目前的情况下,老周妈耳目不灵,收容一个陌生人实在有许多不便。于是,她摇摇头说:“对不起,我父亲不在家。你想借住的话,向北再走五里路,有一个农庄,他们一定会欢迎你的。”    
    那男人望了她几秒钟,然后冷冷的说:“请原谅我,我已经和风雪奋斗了一整天,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走那五里路。”    
    霭如有点冒火,这人总不能强迫别人收留他呀!于是也冷冷的说:“也请原谅我,家里没有男人,不便于留你!”    
    但,就在这时,父亲苍老的声音传来了:“霭如呀,你在和谁说话?”    
    孟雷狠狠的盯了她一眼,霭如立即尴尬得面红耳赤,正想再找理由来拒绝这人,孟雷已经一脚跨进门槛,反手关上了大门,对她微微一笑,调侃的说:“我能见见刚才说话的那位不是男人的老先生吗?”    
    霭如咬住下嘴唇,愤愤的说:“你说话客气一点,那是我父亲。”    
    “是吗?我以为你父亲不在家呢!”孟雷淡淡的说,一面脱下了毡帽,抖落上面的雪。    
    霭如气得狠狠的跺了一下脚,可是,她立即发现孟雷的眼光里有几分欣赏的意味,而且,她也颇被这男人漂亮的仪表所惊异。她正预备找几句刻薄的话来骂骂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父亲又在里面喊了:“霭如,到底是谁呀?”    
    “是一个过路的人,他‘一定’要在我们家借住一晚!”霭如扬着声音回答,特别强调那“一定”两个字。    
    “外面不是下着雪吗?请他进来吧!叫周妈打扫间房子给他睡!”父亲说。    
    霭如颇不情愿的看了孟雷一眼,气呼呼的说:“好吧!请进!”霭如在前面,把孟雷带进了堂屋,把灯放在桌子上,对孟雷冷冰冰的说:“你请先坐一下,我叫人去打扫一间房间!”    
    “我能拜见令尊吗?”孟雷文质彬彬的问。    
    “你能,可是你不能!我父亲有病,早就睡了!”霭如挑着眉毛说,接着又问一句:“你还有什么‘能不能’的事要请问?”    
    “是的,还有一件,能不能给我一个火?”    
    经他这么一说,霭如才发现孟雷的大衣早被雪水湿透了,虽然他在克制着,但他仍然禁不住的在发抖。他的嘴唇已冻紫了,经房里暖气一烘而骤然溶化的雪水正沿着袖管滴下来    
    霭如一语不发的走出去,先到哥哥的房里,在衣橱中找出一件哥哥的厚大衣,然后到自己房里,把自己常用的一个烤篮里加上红炭,一齐拿到堂屋里,先把大衣丢给孟雷说:“脱下你的湿大衣,换上这件干的。这里有个烤篮,你先拿去用,我去叫周妈给你倒盆热水来,你可以洗洗手脚,等会儿我再给你弄个火盆来!”    
    孟雷接过大衣,默默的换掉了自己的湿衣,又接过了烤篮,在霭如要退出去的时候,他叫住了她:“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李,叫霭如,云霭的霭,如果的如。”    
    “谢谢你,李小姐。”霭如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房子。在厨房中,她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老周妈。周妈从梦里惊醒过来,一面端热水出去,一面叽叽咕咕的诅咒着这位不速之客。    
    霭如沉思了一会儿,走到自己房里,把火盆加旺了,然后到堂屋里对孟雷说:“如果你不介意,你就住我哥哥的房子吧,只有这间房子被褥一切都现成。不过,火盆必须你自己来搬,我们都搬不动。”    
    “你哥哥不在家吗?”    
    “他——死了,才去世四个月,你怕吗?”    
    “怕什么?”    
    “我哥哥。”    
    “不!我不怕!”孟雷微微一笑。    
    “那么,你来搬火盆吧!”    
    孟雷跟着霭如走进霭如的房间,他看了看地上那盆熊熊的火,又打量了房子一眼问:“这是你的房间?”    
    “是的,你快搬吧!”    
    “不用了,有这个烤篮已经足够了,这火盆还是你用吧!”    
    霭如静静的看着孟雷,挑了挑眉毛说:“你在逞能吗?你的牙齿已经在和牙齿打战了,快搬去吧,这些客套最好收起来!”孟雷望着霭如,眼睛里有着欣赏和迷惑的神情。然后一语不发的搬起了火盆。


第一部分晚晴(3)

    霭如带着他走进了哥哥的房间,把桌上的煤油灯捻大了一点,说:“我猜你还没有吃晚饭,周妈正在给你蒸馒头,只有腊肉可以配,你随便吃一点吧。我想你也累了,吃完东西早些睡,这边书架上是我哥哥的书,他是学哲学的,如果你不困,看看书也可以,你占据了我哥哥的房间,万一夜里哥哥回来了,你还可以和他谈谈叔本华。好,我不打扰你,我还要去看看爸爸。等下周妈会给你送吃的来,还有什么事,你叫她做好了。好,再见!”    
    “等一下,李小姐!”    
    “还有什么?”霭如站住问。    
    孟雷默默的望了霭如好一会,脸上带着一个奇异的表情,半天才轻轻的说:“谢谢你!    
    谢谢你的一切。”    
    霭如耸耸肩,微微一笑说:“不要谢谢我,你并不是一个被欢迎的客人,但既然你已经进来了,我只好尽尽地主之谊。再见!”转过身子,她轻快的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半夜,霭如被一阵呻吟声所惊醒了,竖起了耳朵,她立即辨出声音是从哥哥的房里传出来的。在一刹那间,她感到汗毛直立,以为是哥哥真的回来了。她不相信鬼魂,但这是什么声音?她侧耳倾听,呻吟声停了,可是,没有多久,又响了起来。她披上衣服,从枕头边摸到火柴,点燃了煤油灯。提着灯,她勉强抑制着自己的胆怯,走到哥哥的房门前,轻轻的扣了两下门,一面喊:“孟先生!”    
    没有人答应,但呻吟却继续着。霭如试着推门,门并没有闩,立即就打开了。霭如举着灯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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