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成雪-喜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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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成雪-喜相顾-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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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顾
作者:暮成雪

楔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越老大最近一直在烧高香。越家到他这一辈,再生不出儿子,便要断了香脉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续上。
越老大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那是他爹在他出生后雄心壮志,准备给后来的儿子取名老二、老三、老四……他们越家祖上一直居住在东城乡堤下庄,世代以耕种为生,从没踏出乡外一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太多见识,只希望儿子多一点,腰板也可以挺得直些。
不过如此要求上天似乎也不答应,越老大之后连着三个女儿,再来就没有了。
三个女儿是赔钱货,出嫁的时候差点把家底掏光。好在嫁得都不远,又还有一些良心,时常接济家里,于是越老大直到年近二十才娶到外县一林氏女子。
林氏生得一副好容貌,只是生辰八字出奇不好,又身弱多事,长年缠绵病榻。媒婆和二姑娘有些亲缘,就受了林家之托,使得这张巧嘴,只说姑娘极为本份,足不出户,又有丰厚的嫁妆。二姑娘见有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让给他人,就急匆匆回了娘家询问,越家人自然乐得有这样一门亲事,于是就请了那媒婆商量,几次来回就定了日子。
当晚揭开红盖,越老大看得惊呆,欢喜得差点跳起来。第二天越林氏给公婆奉茶,公婆也暗喜娶了个漂亮儿媳。
不出一天,整个堤下庄就都知道越家娶得媳妇是如何如何貌美……
可惜再不出几天,越林氏昏倒桌旁,费了好些钱财才吊住这口命的消息又再次不翼而飞……
不过越家人也没有为这个病儿媳懊恼许久,几个月后她怀了身孕,越家人脸上又有光了。
可惜这个媳妇拼命保住的孩子居然是个女儿。
越老爹知道后,磕了磕烟袋,啐了声“晦气”就下田了。
三年后,越林氏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却依然还是个女儿。
所谓越急越急不来,再过了两年,越林氏虽然怀上了,却由于身子骨极差,胎儿没有保住。
据说那是个儿子。
这次胎儿没有保住后,越林氏再也没有怀上了。
越老爹过得几年,染了场风寒一病不起,死在春天。再过几年,他老伴儿也撒手人寰,而自此,再没有人管越老大还生不生儿子的事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越老大也很痛苦,没有儿子,体力活没人做不说,还得受人欺负,他也是忍气吞声地过着日子。可是越林氏除了身体差生不出儿子外,其他都做得极好,如此美娇娘他也再舍不得说半句,所以就认了这两个女儿的命。
好在,两个女儿的样子都像她娘亲,从小便有了美人胚子模样。越林氏因为长年染病在身受尽白眼,所以虽然没有儿子,倒也像待儿子一般对待女儿。甚至一度想请先生教识些字,只是后来还是作罢。而便是如此,大女儿还不满十三时,门槛儿就被踏破了,后来更是及笄之年一过就远嫁他县。这大女婿还没见上几面,他家就举家北上,越离越远。开始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差人带回来些银子孝敬爹娘,还真要以为女儿被拐卖了似的。不过,至于后来,关于这个大女儿大茵,越老大已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幸好在这之前小女儿喜眉已经出嫁。
基于大女儿嫁得太远,难有个念想的原故,这小女儿的婚事越林氏说什么都要选身边的人家。
而这小女儿也有一段故事。
小女儿原本小名小茵,从一出生开始就这么叫着到了十六岁。因为姐姐嫁得早,所以她便被越林氏多留了几年,其实这当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此女样貌承于她娘,性情却不知怎的大为迥异,硬生生有一副暴躁脾气,柳眉一掀,颇有几分煞气。
因为这个丑性子,越老大也操了不少心。好在,便在这时庄里来了一位老道,在越家给小茵算了一卦。
那老道吃完了酒饭,才慢慢地说小茵是旺夫之大富大贵命,只不过名字取得不好。越老大便赶紧请教。老道对小茵打量再三,才表示见她眉间笑意,脱跳生动,就更名为“喜眉”,如此方能嫁个好人家。
不但如此,老道离开前非但不要赏钱,反而留下十两银子,并道他日喜眉飞上枝头后,一定要到道观还愿并送上十倍香火钱。
他日不他日的谁也料不到,越老大的手里捧着那十两银子却不肯撒手了。
十两银子,没灾没难的话够他们一家三□好几年。
这事,大概是越老大认为最长脸的事了。既然老道敢如此慷慨,说明他对自己的卦象十分有信心,所以老来要倚仗这个小女儿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此事一出,堤下庄皆震,齐齐等着要看喜眉的姻缘。
果然,这等美事一传再传,就传到了邻庄的大财主庆家耳里。
庆财主的大儿子名为庆登科,据说庆夫人生他那晚梦见五子登科,于是就取了这个名字。
庆财主吃得是祖产,没念过什么书,既然夫人做了那个梦,自然庆登科从小就在夫子的念叨下长大。不过书读了这许多年,功名没有一分,迂劲倒是见长。庆财主见状,只好想着先为他娶个正室,这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喜眉。
喜眉的脾气再是不好,那老道的作为也是听来有鼻子有眼的,何况她嫁过来的时候越老大硬是十分慷慨的以这十两银子做这陪嫁之一,对于身为吝啬鬼的庆财主来说,这就真是乐得睁不开眼了。
如此,越老大认为自己应该可以等着小女婿飞黄腾达,然后自己便能沾点光过好日子了。
然而好景不长,喜眉十七出嫁,嫁后还不足二月,庄上回来的一个在外面闯荡的汉子,竟然带回来一个对于越老大来说晴天雷劈一般的消息。
他家的大女儿大茵,竟然在青楼里卖身!
这人说得十分详尽,气得越林氏当即卧床不起,连呕数日,请了大夫一看,越老大又猛地陷入巨大的狂喜中。
越林氏又怀孕了!
这七个字和越家大女儿在青楼露面的消息一起在整个堤下庄如浪般反复冲岸。刺激得平日里没什么消遣的人们百般关注,舆论高涨。尤其当大夫把完脉后,直言越林氏这胎极有可能是个儿子时,越老大终于一扫前些日子的晦气,抬头挺胸起来。村民们还算和善,齐齐笑称越老大中年得子,必有后福。
此时的越老大咬一咬牙,跺一跺脚。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再也管不了,与他无干了,但是临到中年若是真能喜得一子,这才是越家祖上积德。
所以,才有了越老大日日上香,虔诚叩拜祖宗牌位这一事。
而这年冬至前两天,越林氏终于要生了。

第一章 音顾

越林氏这次怀孕,也真真是吃尽了苦头。十几年前的那个男婴,只不过因为自己想要掸掸橱角的灰尘,抬了抬身子,用力踮了踮脚尖,便没有保得住,所以这次万分小心。
起码有约半的时间在床上度过的越林氏也是痛苦万分,左盼右捱,扳着指头掐日子,终于在冬至前的一场大雪中盼到了头。
越老大为了这个儿子可算是费尽心思,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就先与庄里的稳婆打好了招呼,叮嘱她最近不要出远门。这回一见越林氏开始喊痛,他就叫了邻家一个年轻后生飞奔去请稳婆来。
等稳婆拿着一包袱子东西赶到时,越林氏却又息了些痛,稳婆掀了她的裙摆看了看,只道还没有什么动静,慌张个什么。越老大却急了,生生不让稳婆离开。既然都是经常碰面的人,稳婆自然知道越老大把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看得有多重,也便就真的坐了下来。反正热水、毛巾都得准备着,早些候着也可以从容些。何况越林氏身体也一直不好,面虚得很,能不能生得下,稳婆心里也直在打鼓,只是此时她不敢说什么罢了。
与此同时,越老大还唤了附近几个小媳妇,到时候肯定要帮个忙搭把手。
就这样,越林氏还没有开始生,不算宽敞的屋子里便挤作一团了。
下午,越林氏还没有什么动静,越老大心中直急,便点了三支香,撩了屋帘子奔庄头去了。
此时大雪纷飞,到是不及十分寒意。越老大护着香火,朝着祖坟的位置连连叩拜,嘴里念叨个不停。最后,他寻了处地方把香插上,刚起身要回屋,却见庄头通向外面的唯一的那条路上,缓缓有人过来。
雪片无声无息,却沸沸扬扬,那人行在雪中也是不紧不慢,不避风雪。
那是谁?越老大心中疑惑。这下雪天,谁不赶着回家围着火取暖,怎么还有人走得那般自在?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人便已经到了他跟前了。
越老大看这身形,觉得应该是个女子。只是她不但披着斗篷,脸上也围得严严实实。
那女子停在了越老大的面前,微微抖落些斗蓬上的雪,问道:“可是堤下庄?”
声音有些低沉,越老大忙点了点头:“正是。”
“可有姓越的人家?”
“姓越的?”越老大一愣,整个堤下庄几十户人家,应该只有他家姓越。于是他有些奇怪地打量这陌生女子,“我就姓越,不过你是……”
那女子露出的双眼也怔了下,然后似是点了点头:“只你一户?”
“……是的。”
那女子随即掀开些斗蓬,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看看。”
越老大借着她的动作,也便注意到她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突然出现这么个女子竟然找他,说话感觉还挺奇怪的,出奇的简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接过了那样东西,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这竟然是二妹出嫁那时娘亲手缝的一只钱袋子。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依旧能辨认出来。
“啊,这是……”越老大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我是你二妹请来的稳婆。”那女子抬了抬头望天,尔后不再惜言地跟了一句,“可否先进屋再说?”
越老大很是惊讶,惊讶之余又有些感动,他曾经听二妹说过要为她嫂子请一个最好的稳婆以保母子平安,越家得以有后,没想到并不是玩笑话。他忙笑着搓着手道:“唉呀,真的吗?快跟我来!快跟我来!”
雪势愈见了得,两人再站下去只能是两尊雪人了。
一进了屋,一屋子妇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越林氏的动静。
屋里的稳婆姓何,何氏正坐在堂上,此刻她自然是最重要的人。她正嗑着主人家准备的瓜子,指挥着其他几个小媳妇做事,这边看越老大挑帘进来,竟然还带着个蒙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女子,就笑道:“哟,你家喜眉好孝敬,这么糟的天气也赶来帮忙了。”
越老大赶忙着拿了碗倒热水,一边笑得额上皱纹更深了:“这倒不是,是我那二妹子心疼她嫂子,大老远的请了个稳婆来给你做帮手了。”
“哟?那可好。”何氏跳了起来,刚要说什么,眼睛却瞪得老大,僵在了那儿。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同一个方向,手上的事也给忘了。
越老大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头,于是也愣住。
这风雪中到来的女子进来后也不说话,立在门边径直解开了斗蓬,掀起门帘子抖落了附在上面的残雪,然后将它搁在门里的一条长凳上。再来便是扯掉盖住脸的长围巾,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来。
看这女子取下斗蓬后,头上只有一支似是竹色的簪子,余下乌发直垂,尚未盘起;虽然只穿着天青色的布衣,可却是身长玉立,哪是老妪姿态;再瞧她脸上肤色光嫩,长得像画中人儿一般,一条褶子都找不着。
何氏回过神后悻悻地一屁股坐下,指着越老大骂起来:“老婆子我当年也是花一样的人,做了这接生婆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何至于这么挤兑我。”
越老大急得面红耳赤,对着这年轻女子也是找不着话了。
那女子听后倒是平平淡淡没什么变化,正在打开她提着的那只小铜盒子。
“你这姑娘也真是的,开什么玩笑。我二妹让你来到底为何?”越老大凑到她跟前,急问。
女子眼也没抬,只是将打开的盒子搁在何氏身边的桌子上。
何氏伸着脖子一瞧,里面有大小两把剪子,有火折,还有不知装着什么的罐子。她见女子无意阻拦,便伸手拿了那罐子,一打开,冲鼻的酒味就扑了出来。
“哟!”何氏叫了一声,看向那女子,“倒真像回事。你……真是稳婆?”
那女子点了点头:“我叫音顾。”
旁边的一个小媳妇也瞧了个明白,那些分明是接生用的器物。可是这般年轻的稳婆到是头一次见到,希奇得很,便忍不住小声道:“啧,这是造得哪门子孽!”
这音顾随意扫了她一眼,便对越老大道:“正是时候?”
越老大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吭哧了半天,还是道:“姑娘……来的正好,先前刚刚痛了一阵子。”
“好,都准备了些什么?”音顾开始把东西往罐子外拿,这时到是何氏在旁边开了口。
“等等!”她笑吟吟地看着音顾,“姑娘,不是老婆子自夸。老婆子手里拎出来的娃娃是一堆又一堆的,论经验,比你强得不知哪里去了。等妹子发动了,你只管在旁边看着。”她说罢还不忘用眼睛梭着音顾,倒也不怎么掩饰眼里的不以为然。
音顾想了想,便停下了手,坐在了门边的那条长凳上。
越老大忙换了碗热水要端给她,只是还没走到她跟前,就听到里屋突然传出呻吟来。
“唉呀,要生啦!”越老大一个哆嗦,碗里的水洒了出来,烫得他手一抖,大瓷碗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几片。
“好事好事!”何氏忙跳了起来转身进屋,嘴里还直嚷着,“碎碎平安,母子平安;碎碎平安,母子平安……”
几个小媳妇都跟着进去了,越老大刚想探一下头,就被她们拦住。
“不是男人该进的地方,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果然,越林氏的叫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凄惨。
坐在门边的音顾看着那几个人端热水拿毛巾忙进忙出,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越老大坐立不安,见她如此,心里凭添一慌,忙问她:“姑娘为何皱眉呀?”
“声音很弱,身体很虚。”音顾淡淡说完,便眼朝门外。
门被风扇开了些,门帘子也被吹得不时打在门上,时而露出缝隙来。外面大雪如撒,风刮得猎猎作响,入眼的一线便可见已是一片花白。
越老大关上门,一脸着急,跌足不已:“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里面叫了快有一个时辰,一小媳妇端出一盆血水来。
越老大脸都白了,总觉得自己这条老命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
“怕什么,都会如此,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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