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手，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雪花：“是啊，好久不见。今天特别想去喝一杯，不知道有人能否赏脸。”
我歪过头，想一想：“为什么不呢？走吧。”
自己开门，坐进他的车里，回头看着还站在雪里的他，招招手：“进来啊？”
他摇头，奔过来，坐到我的身边，发动汽车。
“有好的介绍吗？”我摘下围巾。
他定定的看着前方，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得我开始纳闷，探过头去打量他的神情：“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他转过头：“有一家馆子据说很不错，带你去尝尝。”
我靠回椅子上，瞪他：“终于说话了，神秘兮兮的。”
他斜我一眼：“怕吗？带你去你从没去过的地方？”
我惬意的闭上眼睛：“悉听尊便。”
他静了一会儿：“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过我？”
车子轻轻颠簸，我保持着刚才的微笑，思考一会儿。
“想。”
他修长温软的手小心的按着我放在膝上的手背，手心微微出汗。
“我爱你，你也不是不爱我，嫁给我。”
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雪花，等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手。
又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我：“如果，当初……你嫁给了我，现在我们会在干什么呢？”
“恩……”我认真的想了想，“我肯定拿了把大扫帚，在往外赶那些打你主意的小妞。你也许正忙碌的打着领带赶去应酬，一边嫌我罗嗦，一边感慨，女人啊，女人。”
他神情古怪的看我，终于忍俊不禁：“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我继续发挥：“你会说，嘿，也给你那么多置装费了，怎么永远看不见你穿件得体的衣服。人家老赵的夫人，那件晚装端庄中透着妩媚，再看看钱董身边的女人，八面玲珑，活色生香，多会来事儿啊，喂，说你两句就黑着个脸，不，又黑又黄，那老李的夫人虽然貌不出众，好歹贤惠听话……”
他冷着脸：“别损我了，我有那么差劲吗。”
我自顾自笑起来：“所以幸好没嫁，你还能专门跑来请我喝一杯，多么理想。”
他忽然转过来，认真的看着我，神情温柔：“你不过就是欺负我爱你，小东西。”
我讪讪的忍住笑。
“我这阵子琢磨着在什么地方弹琴，好再碰见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在朋友的店里喝咖啡，我也会去弹一曲，还是那首儿歌，可是根本没人理我，还有人让老板换个人弹……”
我又笑起来，哦，不行，笑出眼泪了。
他很郁闷：“可见成功模式不可能简单复制……你，不会后悔？”
“啊，”我无奈的叹气，“当然会后悔，当我失意潦倒兼落魄的时候……”
他摇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有那一天。”
我扭头看向窗外，怔了半天，勾勾嘴角：“好，可见我眼光不错。哎呀，更后悔了，等到我八十岁的时候，我会感慨，那个，曾经有一份真挚又多金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抓住，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喂，怎么样，满意吗？”
他仰头大笑，笑得那样畅快：“哈哈哈哈……”
我好气的瞪着他，这个人今天真的有些奇怪。
车子停了下来，我们下车。
我打量一下四周，这是一段相对热闹的海滩，零零星星的分布着一些风格别致的餐厅。
此时，天已全黑，海风夹着雪花在半空中翻滚，店家门口的灯火朦朦胧胧，晕黄的光亮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暗夜中那么温馨惹眼，召唤着在寒风中瑟缩的人们。
虽然天色已晚，这里的生意仍然不错，门外停着三三两两的汽车。
宋铭轩带着我走进其中一家，进去的时候，我抬头瞥了一眼招牌，呆了呆。
这家店的名字，叫做欢颜。
很特别的名字，我想。
“就是这家？”我问宋铭轩。
他不说话，带着我往里面径直走去。
这里的环境很不错，靠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一面的海滩。窗外有长长的木制走廊，延伸向深紫的的夜空。
我停住脚步，嗅到一种熟悉而愉快的气息。
牛肉面的香味。
我贪婪的深呼吸，心中微酸，这家的牛肉面令我想起他。
宋铭轩在内侧的一道木门前停下，回头看着我。
我跟上去，有些奇怪：“你不是来吃东西的吗，站这干嘛？”
他好象并没有听见我的问题，深深的凝视着我，淡淡的笑。
目光细细的在我脸上掠过，极其温柔。
伸出手，轻触我的额头，停在耳际。
我有些不安，疑惑的看向他：“宋……”
忽然就猛的被他拉进怀中，紧紧，紧紧的圈住我。
“嘿，怎么了？”我轻轻的推他。
“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告诉我啊。”
他没有回答。
“哎……”我笑着拍拍他：“别这样，来，今天我请客好了。”
他终于放开我，我笑着看他，却意外的发现他的眼角红红的，神情却分外轻松。
扳过我的肩膀，朝向那扇木门。
在我耳畔悄悄的说：“进去吧。”
我惊讶的转身，却只看见他的背影，走得很快，扬起一只手，洒脱的摆了摆。
匆匆掀开门帘，一团雪花裹着风势飞了进来，那里已不见他的踪影。
随即看见门外的黑暗被车灯照亮，一束光柱划过天际，然后消失。
我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雕花木门。
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忽然感觉头有些晕，口有些干，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我，我在紧张什么？
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又有种莫名的期待。
这期待让我全身的血液循环加速，心脏努力的搏动，它们，都在等待什么。
鼓起勇气，推开这扇门，眼前是一条小小的走廊。
我仿佛闯入秘密花园的玛丽，一步步走向未知的世界。
走廊尽头，一阵凉风扑来，我深深吸了口气，让这冷冽的空气镇定我焦躁的心。
映入眼帘的是沉默的海，海风依然腥咸，但黑色的海面却异常平静，温柔的承接着这从天上落下的白色精灵。
从这里我清晰的看见远处的海岸，那片属于我和他的海。
我的身边，是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幽暗的灯光在地面映出花园的轮廓。
我在故意忽略什么？
是的，我不敢。
我根本不敢把视线投向一早就摄住我精魂的身影。
哦，老天，我害怕，我怕我会受不了这不真实的幸福。
我也怕再眨一下眼睛，这一切都会全部消失不见。
可是，可是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却缓缓转身，向着我张开他的双手。
我迫不及待的看着他，骄傲的眉，挺直的鼻梁，含笑的眼……还有那温暖异常的怀抱。
他耐心的等待着，就那样站着，静静的注视着我。
雪片在我们周围纷纷飘落，他英俊的脸庞格外清晰。
我听见他的召唤：“来吧，欢欢，来吧……”
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渴望，我飞奔过去，扑向那个我在梦里寻觅了千百次的怀抱。
重重的撞进他的怀里，他晃了晃，随即紧紧抱住了我。
手臂渐渐用力，仿佛想要把我融进他的身体。
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喃喃低唤：“欢欢，欢欢……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我用力点头，眼泪早已打湿了他的衣襟。
紧紧的箍住他精瘦的腰，把脸埋入他的胸膛，贪婪的倾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安定着我慌乱的心。
再也不要和他分离。
再也不要！
“欢欢，欢欢？”
他愉快的叫，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额角、睫毛、鼻尖、耳垂、脸颊……直至双唇。
这样悠长而热烈，长得令我渐渐无法喘息，却甘愿沉溺其中，仿佛要补偿我们错过的那些无尽的思念。
良久，我睁开眼睛，认真的盯着他。
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轻蹭我的鼻子：“不要生气，不要。”
我深深叹息，重又贴入他的怀里。
闷闷的说：“不，我舍不得生气。”
“傻瓜。”他搂紧我，我却听见他浓重的鼻音。
“你居然错过了宋铭轩。”
我在他腹部狠狠击出一拳，他哼一声，却笑了。
“我配不上你，欢欢。”
“当初怕他们伤害你，我们一直有人暗暗跟着你。可佟四海存在与否，并不是我不见你的真正原因。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我抬起头，紧张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立刻在他身上上下摸索：“伤在哪里了？好些了吗？”
他咧开嘴笑，拉住我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放好：“别乱摸。”
我的耳朵烧得通红，靠到他胸口，过了一会儿，问：“你伤得很重，是吗？”
心中恻然。
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在他身边。
“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伤势，是石叔一直在看着我、鼓励我。我不让他告诉你，我知道你和宋铭轩快订婚了，和他在一起，是你最好的归宿。”
“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努力的做康复治疗。原谅我，虽然决定再也不见你，可我仍然存着一点私心。万一，万一你还有机会见到我，我不能残着啊。那天，那天局里的同事陪我去医院检查，我再也没想到那个跑来帮忙的居然是你。”
“是你？”我瞪他，“天哪，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看他的腿，四处搜寻椅子的踪影：“坐下来吧，怎么不早说？”
他拉住我，摇头：“还行，别让我在我的女人面前丢脸。”
“尽管我的腿上还有大片的伤疤，但已经能正常行走。”
他突然停下来，眼神有丝慌乱：“欢欢，我身上伤痕累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范浩正了，你要明白，这是事实。”
我没好气，拽着他在木椅子上坐下：“我也不是以前的常欢了，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们是绝配。”
他坐下，歉意的看着我：“对不起，我无数次偷偷看你，看你一天比一天憔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的决定。”
“那天听到你的声音，我多想回头看你一眼。可是我不敢……刚刚治疗过，坐在轮椅上，我苦涩的想，真巧……不愧是我的欢欢。”
“丫头，”他的笑容有一丝僵硬，“我的腿，虽然能走了，但不能久站，不能奔跑，不能……欢欢，我不再能背着你从街头走到街尾。”
“没关系，”我抚摩他的手，粗糙厚实的大手，“我可以背你。”
他笑出来，刮我的鼻子，嘴唇动了动，眼眶却慢慢湿润，转过头去。
“我的眼睛。”
我心一动，他的眼睛，我刚刚就发觉，他的一侧眼睛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我的一只眼睛被弹片炸伤，经过精心治疗，没有切除，但却只有不到零点一的视力……不同于近视，欢欢，眼镜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个半瞎子。”
“天哪，”我轻抚他的眉眼，无限忧伤，“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你这个笨蛋，你凭什么来断言我的幸福与痛苦！”
他苦笑：“丫头，我无法轻易的把两只铅笔的笔尖触碰到一起，这常人不需吹灰之力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却需要两次、甚至三次。”
他举起手，对起两只手指。
我拉开他的一只胳膊，把我的手伸过去，对上他的指尖：“嘁，这么容易，别忘了，还有我啊。”
他定定的看着我，我眨眨眼睛开心的笑。
半晌，他闭上眼睛，揽我入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苯女人，怎么会……”
“可是为什么在这见面？”我问他。
“噢，”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这家店是我开的。”
“什么？”我再一次惊讶。
“你？”
他低头微笑：“我改行有多种原因，但最终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因为我实在欠你太多，太多。我想，如果有机会，我要给你最最稳定舒适的生活，你曾说过，希望我能开一家店，我照办了，呵呵，主营特色，牛肉面。”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他叹息，贴紧我的脸庞：“石叔跟我谈了很久，我才鼓起勇气来面对你。其实，我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丫头，在你脚上拴根绳子，风一吹，你恐怕就能飘起来，当初被你活泼的外表欺骗，谁知道你却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傻瓜。”
雪越来越密集，风也越吹越猛烈，我俩此时都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衫。
“进去吧，范老板，”我扶他起来。
他站好，轻轻拍去我头上的雪花，把我的手放入他的肘弯，往回走去。
雪欢快的舞动，在我们身后结成一片白色的轻雾。
它们仿佛也在静静聆听。
呵呵，聆听我们的争执。
“你小子欠了我这么多，拿什么来还？恩？”
“啊，老板娘，对不起，帐目我要稍稍整理一下，容后给你。”
“还容后？你想耍什么花样？对了，宋铭轩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昨天，石叔跟他谈了，送你来则是他的决定。”
“还有谁知道？”
“其实，亦凡也是前不久偶然碰到的……”
“什么，她也知道了？”
“是啊，她还说你好巧不巧的就来拉我的轮椅，说明我们缘分未尽……”
“好小子，就我是个傻瓜，恩？就瞒着我一个！”
“那个，其实……”
“什么，还有谁？快说！”
“奶奶早就知道了，她一直叫你等小华回来吃饭，你都没理她……”
“哎哟！”
洁白的雪花在园子里已经铺下厚厚的一层，两个人的足迹紧偎着留在上面。
远远的，依然能听见一个可怜男子的哀号声和一个动听女声的娇斥。
呵呵，不久，整个世界就只余下了干净纯粹的白。
仿佛一床巨大的鹅绒被，温暖着大地。
温暖着幸福的人们。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瑞雪，它预示着未来将是丰足的、快乐的。
原来爱，一直都在我们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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