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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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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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无恙,但这次着实受了惊骇,加之悲愤交集,半夜就起了高烧,倒在榻上连神志都不十分清楚了。夏生让门口的禁卫军去找大夫,他们也怕我死了不好交代,那姓程的将军进门查验了一番,才派人去请。
不久来了太医,把脉开方,让人抓了药来。累牧哥哥和夏生两人煎药熬粥,轮番照顾了好几天,人倒是很快就醒了,可病一直不见大好。
蜀中种种恼人天气,难得一日晴朗。牧哥哥敲我房门,“狸奴,外头天好,抱你出来晒晒太阳吧。”
我裹着条毯子坐在石桌边,夏生在厨房煎药,牧哥哥从屋子里捧出一摞书,我眯着眼睛看他躬腰一本本铺在地上。“牧哥哥,要是能够从心所欲,你最想做什么?”
他抬首看我,温柔笑道:“春日柳下晒书,夏日青梅煮酒,秋日菊园烹茶,冬日梅下抚琴,若是……”他埋头将书页细细展平,“若是能得一知音,便更好了……”
“牧哥哥读了这么多年的兵书,难道不想带兵当将军吗?”
他轻笑,“带兵打仗,不就是为了天下人挣几天这样的日子吗?”
茅草露落,柳下风来,和牧哥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夏生把药碗端到我面前,正午骄阳晒人,不堪久坐,我扶桌想起身回屋。忽听门外有人开锁,铁链条被扯得哗啦啦作响,我只怕李鼎又来寻衅,吓得浑身战栗,如风烛不定。牧哥哥倏然起身,挡在我面前。“狸奴,你先回屋去。”
大门吱呀打开,却见青兕站在门外,那看门的程将军对他颇为恭谨,“先生看一下就出来吧,被宫里头知道了末将不好交代。”
青兕点头致谢,留墨童守在门外,撩袍跨过门槛。牧哥哥冷言道:“先生又来长谈吗?王牧今日没有兴致,先生请回吧。”
青兕回头看了看大门,重新掩上。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牧哥哥近前,“我是来看她的。”
牧哥哥蹙眉还想阻拦,我连忙出声:“阿……先生请坐吧……”
青兕绕过他,在我对面坐下,二话不说,伸手就抓过我的腕子,三指扣住脉搏。我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神,面前只是一个陌生的老者,咫尺之内,却藐若山河,痛如何哉!牧哥哥张了张嘴,但见我对他极为顺从,便站在一侧暗自打量。
“方子呢?”青兕问。
我抬头看看牧哥哥,牧哥哥会意,转身到屋里取了药方出来。我咬着唇偷觑他,心里一阵缩痛。君姗姗而来,可是慰我相思?
青兕只是沉着脸,垂眸数息,好像余怒未消的样子。半晌,他转脸看廊下,牧哥哥拿着方子站在门首看我们,见青兕睨他,这才走过来将药方递到他面前。
青兕略略看了一下,愠道:“这是哪里找来的大夫,只顾着见效!大黄是急药,下得这么重,你们怎可寄命于这些庸医!”他甩手将石案上的药泼在地上,“将这味药减至两成,重新抓了再煎!”
“先生稍坐,我去倒杯茶。”牧哥哥微微勾了下嘴角,转身下厨房。
青兕收敛怒容,又换上事不关己的口气:“夫人的病并无大碍,好好调养即是。”言罢,欲起身。
我倏然按住他的手,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看了看我的手,喉头轻颤了一下,眼里寒冰微溶,“病不见好,多一半是思虑太过,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忽听巷子里又是一阵喧闹,大门再次被打开,牧哥哥也从厨房里出来。我惶恐地盯着门外,李鼎已然站在眼前。想到抓着青兕先生的手还没有挪开,吓得连忙往外抽,不料被他一个反手攥在掌心里。
李鼎慢步进来,四下环顾,哼笑道:“听闻美人身子不适,朕特意过来瞧瞧……朕这是瞧见什么了?青兕先生,您这是唱得哪出啊?朕怎么看不懂了。”
我使了些劲,欲抽手,却被他死死攥着,以擘指摩挲抚弄。我惊得不知所措,临渊之危下,青兕犹有泰山之安,缓缓开口道:“陛下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若无文种,焉有西施事夫差;若无王允,焉有貂禅戏吕布。老夫事以美人,以佚其志,以弱其体,以增其下怨,夺其天下才易如反掌。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你们!倒是陛下,工程进行得如何了?后宫向来是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你不抓紧点儿,只怕北帝转了性子!”
李鼎摸了摸鼻翼,色眯眯地盯着我瞧,“拓拔烈要转性子,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他大剌剌在院子里踱步,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掰着手指道:“朕就说嘛,拓拔烈的女人,你紧张个什么劲儿,你这老儿,朕倒是小瞧了你。看样子北帝这次是赔了银子又陪夫人啊!”又俯身在我耳畔,“既然美人是自己人,这帐我们是不是要重新算算?”
青兕哼笑道:“计是我的,人也是我的,我肯四六分帐,已是便宜你们了!你还想跟我要人?”他拽了下我的腕子,将我从李鼎身边拉开,“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陛下的,王敏是我安插在北帝身边的人,不必担心她会逃走,门外那些人,可以撤走了。”
李鼎摆摆手,示意撤军,“这破地方,美人在此,我也舍不得关着。”他直起身子,贼笑道:“朕说先生,还是四六分帐,你六,我们四,如何?”
青兕斜眼睨他,嗤鄙道:“陛下擅自做主砍了两成,不回去同你哥哥商量商量?”
李鼎颇为懊恼的样子,似乎对某事十分忌惮,想想不忿,指着青兕的鼻子怒道:“我就知当日是你老儿从中作梗!你这老儿,也不怕天打雷劈!”恰待发作,他身侧一姣童抱着他的袖子,挤眉弄眼耳语了几句,这才作罢。撂下几句狠话,甩袖去了。
那秋后算帐的意图已经显而易见,青兕浑不在意地放开我的手,整了整袖子。牧哥哥这才端了茶盘缓步过来,奉茶一杯,徐徐道:“王牧认识先生多年,今日始见先生的脾气啊。先生肯得罪他们,可是想好退路了。”牧哥哥话里,颇有试探之意。
青兕也笑,“我也认识将军多年了……”他晃了晃杯,“今日将军倒舍得放茶叶啊。”
牧哥哥抱拳一揖,“过去是王牧眼拙。”
青兕笑而起身,看了看我,转而对牧哥哥言道:“你们可放心,那厮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好好照顾她,不出两月,朕就派人来接她。”
他拍了拍袍子,唤墨童备肩舆,打算离开。我跟着他走到门首,扁扁嘴,低低唤道,“阿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深深看着我,抬手将我的鬓发抿在耳后,沉声言道:“朕的棋盘上从来不放没有用的子,你就……这么想做朕的棋子?!”我深深吐纳,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掉了出来。他的拇指轻轻抆过我的眼底,唇碰了碰我的耳朵,“既然这么想做朕的棋子,朕就成全你,好好呆在这里……”他用牙齿轻噬我的耳廓,“好好养病,别再乱跑了。”

第二十二章 铁骑踏西川

自那日后,大将军府解除了禁锢,可是青兕先生再未曾露面,牧哥哥向宫里人打听了他的去处,据说业已离开驿馆回代国复命去了。李鼎果真没有再踏足半步,不知青兕施了什么手段,能让他如此忌惮。这草庐坐落在城中偏僻角隅,应该少有人来,如今总有不少生面孔打门前过,又不像是李氏兄弟的眼线,我忖着应是拓拔烈留下的影卫。只是牧哥哥还不甚放心,每隔三年五日外出采买,他和夏生都会留下一个人在府里照看我。
天气一暖,院子里的柳长得更盛了。红满枝,绿满枝,阳春妖冶二三月,正是锦官城里繁花如炽的时节。可惜宿雨厌厌,我从不外出,每日躺在榻上养病,睡到近午才起。忆归期,数归期,梦里相见虽多,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还在生我的气。
禁卫军撤走以后,骆公晏携妻来探望。他妻子煲了一锅羊汤来,我好奇那汤怎么能炖得酪一样白,她说那是他们简州特有的火疙瘩羊,加了鲫鱼和猪骨熬得,用来补身最好。我看他们夫妻俩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照顾我,实在过意不去。
骆公晏说,如今市集上到处都贴着征工的告示,剑阁那里正在修路,价钱不错,不少兄弟都前去应征了,他过些日子安置了家里也打算过去。
“修路?”牧哥哥一直抱着书坐在一旁听我们说话,听到此间才疑惑出声,“要修什么路?”
“满大街都贴着皇榜,剑阁那里要向山外修路,大哥难道不知吗?”
牧哥哥皱眉道:“春耕时节,那两兄弟不是正在征调劳工修建黄金台吗?这怎么又想起修路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民力禁得起他们这么折腾!”
“大哥有所不知,”骆公晏解释道,“黄金台的工程已经搁置了,如今举国之力都在修路,那两兄弟向来横征暴敛,如今竟然肯为了早早开通道路,高开了一倍的工钱。要是为了建造宫殿供他们日夜渲淫,多少工钱公晏也不会去的,可修路是积德的事情,最厚民生。”
牧哥哥沉吟片刻,“只怕他们开山修路不是为了民生着想,你可知为了什么?”
骆公晏看了看我,“大哥可听说过一则谶言:王马共天下,后有白牛继?”牧哥哥点点头,他那里会不知道,当年天下盛传他便是那造反篡位的白牛。骆公晏继续道:“大哥可知这几年小小代国为何突然壮大?听说,北帝早就获此白牛了。”
我如何不知,问道:“什么白牛?”
骆公晏用手比划了一下,“听人说是十丈有余的白色大石牛,几年前地动时从山上滚下来的神物,有雌雄两只。每到月圆夜,雌的那只会下粮,雄的那只会吐金。北帝这次派了青兕来,愿以一头白牛换夫人回去,谁知那两兄弟还不知足,雌雄都想要,青兕从中交涉,北帝这才点头。”他撇撇嘴,不屑道:“八成又是那假老道出的主意!听说这回是四六分帐,你说黑不黑?都这把年纪了,还贪财贪不够!”他又好奇看我,“夫人怎的不知白牛之事?”
我摇头不说话,牧哥哥解围道:“公晏还听说什么。”
骆公晏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抹抹嘴,“没有了,那白牛太大,修木头栈道都不抵用,只怕压垮了,故要开山修路。听说雌牛已经运抵山外,有人曾在山外亲见的,十五前还是空空如也的太仓,一夜间竟有粮食冲积在外。那押送白牛的杨侍郎直说多得放不下了,大丰年的,竟然碰上开仓放粮的事,百姓们拿着斗,都可以领到米。您说稀奇不稀奇?”骆公晏见牧哥哥有些不可置信,“开仓放粮这么大的动静,应该不是谣传,怪不得那谶言传了那么多年,得那一双白牛,可不是得了天下?”
我心忖哪里来得白牛,山外仓中的粮不都是我调集各处太仓运去给拓拔烈备战的军粮。还有那杨侍郎,莫非杨桢?恐怕也只有他那如簧巧舌才能让人相信,世间还有这么吊诡的事情。
牧哥哥闻言未置一评,只是摇摇头会心淡笑,复又埋首书卷。玉隐石间,珠匿鱼腹,那些机谋韬略都藏于胸臆之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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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谣言,三人成虎,更何况众口铄金。等我听闻白牛之事时,早就传得里巷皆知,真伪已经不容辩驳。李钟李鼎急于完工,高开了工钱,应征之人不少,不出两月便开出一条石头路来,从剑阁直通到巴山之外。
五月六月交,时雨正滂沱,程将军带着一队人马押送我去剑阁交换石牛。夏生坐在我的马车前面,牧哥哥一直骑着马随行在侧。从汉中到剑阁,一路无话。
抵达剑阁那日无雨,但雾气迟重,天色阴沉。老远就感到脚下震动,慢慢地,山谷也为之摇撼起来。我探头出车,厚重的烟霾好像灰惨的帘幕,缓缓拉开,一只大白牛被装在轱辘车上推了过来,把一条隘道遮得满满当当的。那牛不同于平常的所见的耕牛,而是额前生独角,更像是兕,正与坊间传言相吻。
程将军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马睹此神兽,踏着四蹄不肯再前,一时间万马齐喑,众人不禁张口屏息。气氛有些森然,如暴风骤雨前的宁静。
再近些方才看清,白牛前开道的只有一骑,红色大宛马上端坐一金甲错落的侠少年,腰悬五尺雷音剑,来人正是赫连。
“白牛在此,王夫人何处!”赫连单剑独马,当阳一喝,惊得程将军的马立刻竖起前蹄,歪头嘶鸣。
他好不容易稳住胯^_^下战马,派两人上前查验。“就你一个人来?怎的只一头牛?”
赫连漫不经心地竖起擘指朝身后指指,“随后就来,先让我看到人。”
程将军示意几个士兵将我和夏生带下车,牧哥哥下马跟随在侧。我被带至近前,赫连端坐马背,肃然俯视我,“敏敏别来无恙?”
我点头回他一笑,赫连轻扬嘴角,隔空一甩手,推轱辘车的几名影卫,抽出腰间软剑,三两下逼退押送我的士兵,将我护在中间。
程将军立眉喝道:“你们这是要作甚!”
赫连邪气笑笑,指指白牛,懒懒回他:“这么大的玩意儿,你还怕它跑了不成?本王可是立了军令状来的,你们人多势众,我怕你们使诈,伤了夫人,回去不好交代。”
程将军示意人马将白牛拉出隘道。不一会儿就听道路再次震动,因浓雾窒塞,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所有人翘首等待第二头白牛运至近前,不觉放松了对我这厢的警惕,几名影卫护着我们三人向道旁退去。赫连收缰掉转马头,让出道路。
不等拨雾看个仔细,一路大军如天降神兵,已源源不断涌入剑阁。为首的是万俟匆和胡将呼延,两人扬枪高喝,我还未明白过来,眼前已枪声刀影,砍杀起来。
押送我的人马虽说不少,但猝不及防下根本不是敌手,须臾便丢盔弃甲。胜负立判,赫连坐在马上抱怀观战,牧哥哥当风而立,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男人们热衷于此,虽九死其尤未悔。雾气时聚时散,夹杂着血气灌入鼻腔,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战争,无论青史的记载多么情辞慷慨,谁问生灵涂炭?!我不敢大叫,捂着嘴背过身去,面兮锦绣乡,背兮修罗场。
一只手臂搭在我战栗不止的肩头上,柔声抚慰道:“狸奴,没事了,都结束了……狸奴……”我在牧哥哥的轻拍中缓过神来,隘道上的铁骑还在潮水般地涌入,直往汉中的方向奔去。我在这大潮中飘零如一叶孤舟,仿佛随时都会被卷入其中。
过了很久,黑压压的大军才如潮水退却,辙乱旗靡的战场,横七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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