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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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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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挑眉,“你父皇教你的?”
端儿摇头,稚声回道:“这样吃才能渐入佳境,难道娘亲不是这么吃的吗?”自然不是!谁会和这爷俩一样,吃根甘蔗都这么算计。
目送端儿出了东宫,又讪脸凑到拓拔烈身侧,探衣轻搔。他卧下笔,笑眯眯看着我低眉折腰,百般讨好。我自以为一番殷勤就能太平无事,谁知哄得他一脸餍足,这才要开始发落。
“今日有本参劾你,朕已查证属实,你说,朕要怎么办你?”拓拔烈纤长的手指划过一摞卷宗,推出其中一本来。
“参劾我?”我收敛笑容,酒登时醒了大半,肃然翻开面前的奏折。原来是几个鲜卑贵族联名起奏,因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於外,至腐败不可食。
我直起身子,正色道:“若真有此事,确是臣妾的罪过!太仓之粟都是用来应急的,要么赈灾,要么做前线粮饷。这几年风调雨顺,又无战事,收成极丰。若是照以前的规矩,是该屯下今年的新米,再置换出前几年的陈粮。可如果一直这样,将士和百姓不分丰年荒年,年年都得吃旧米。臣妾是想改改规矩,日子好过的时候,让大家都能吃上新米,真要等到开仓救急之时,再用陈粮度过难关。届时大家也只管能不能填饱肚子,哪还会管新粮旧粮。”我愧疚道,“是臣妾思虑不周,才致使太仓之粟败坏,皇上要怎么办,臣妾都认罚。”
拓拔烈渐渐弯起嘴角,柔声道:“狸奴,你的办法其实很好。我已经派人去查实过了,确是因太仓的存粮充盈,储存不当所致。清点下来,损失并不大……百姓无饥馁,救急之粮才会腐败。大战之后,短短三年,就有如此盛世之象,朕很欣慰。”我这才安心,顺势往他怀里拱了拱,“这么说,陛下不罚我了?”
却听他道:“死罪可免……可这奏本上所言属实,朕若不罚也不能服众啊。”
我笑嗔:“陛下想怎么罚?”
拓拔烈半似认真,半开玩笑,附耳道:“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找个由头,替朕把余粮运到西都去。”

第十一章 夜闯壶梁阁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拓拔烈要我将粮草运往西都,这是……又要开战?我还贪恋他的温暖,听见永平进门,“皇上,上书房急报。”
“呈上来。”拓拔烈没有放开我,展卷御览,又合眼思忖良久,终于听他淡淡开口。
“司马映,薨了。”
正值十五下元夜,月开冰团上东篱。本是良辰好景天,隐隐还有能听见远处乐师弹奏,宫人们用脚合拍,唱着《赤凤凰来》的曲子。我叹了一气退出他的怀抱,因这份急报,恐又要辜负这一殿风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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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元节休假三天,但拓拔烈每日都在上书房召重臣议事。我除了督促端儿学业,也要重新清点各处太仓账册。如今府库充盈,又逢南朝国丧,正是议大举之时。
谁知多事之秋,是日早朝,有言官参奏地方上贪赃枉法,皇帝先是默然,大怒,最后色变而罢朝。等我在东宫得到消息,他已移驾太液池中壶梁阁。
拓拔烈爱在水中建阁,又以仙山为名,是下旨明令的禁地,未经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当年在云中,误闯蓬莱阁的几个太监都被下令斩首,以儆效尤。我闻讯时便有不好的预感,许是痫症发作。拓拔烈为此隐痛深讳,这么些年,他不肯说,我也不问。
只是这次非同以往,他在壶梁阁中一住已近一旬,虽未召太医诊视,但百里先生入阁后就一直随侍在侧,皇帝龙体染疴之事恐怕很难再向朝野隐瞒。入阁第三日永平才传出口谕:龙体微恙,需静养数日,宫中内事委夫人决断,外事委崔季渊为首的几位重臣计议。
这几天我一个人宿在东宫,坐卧不宁,几次往壶梁阁去,都被人挡在水榭之外。询问病况,也只含糊说陛下操劳太过,将息些时日即可,夫人不必担心。是夕,又从太液池归来,心情悒悒,才入东宫,就听屋子里有幼儿啜泣。
进门见端儿哭得呜呜咽咽,左右正在好言劝慰。“这是怎么了?”我问。
端儿见我进门,哭得更是凄厉,摊着两只红肿的小手,期期艾艾向我告状:“娘亲,孩儿不要上学了,不要上学了,我讨厌那些老头,他们竟然敢打我!”
我故意不看他的手,免得一时心软,厉声对他道:“伯禽尊贵无比,尚且挨周公的打,你就打不得吗?什么叫不要上学了?再说这种话,不但先生打你,为娘也要打你!”
端儿见在我这里讨不到便宜,只好渐渐止住哭声,我这才过去安抚,摊开他的掌心查看,又倒了杯温水给他止嗝。“告诉娘亲,先生为什么要打你?”
端儿抽了几下,低头嗫嚅:“孩儿逃学了。”我一皱眉,他补充道:“可端儿不是存心的!父皇抱恙,孩儿想念父皇,想去给父皇请安。可是父皇谁也不见,端儿去了几次,都被侍卫挡在门外。今早听说是墨童值守,平时墨童和我最要好了,孩儿就想着他一定会让我进去……可是他也不肯让我进去……”
我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父皇病着,不愿意我们看见,是怕我们会难过。”
端儿嘟嘟嘴,“孩儿看不见,也是会难过的。孩儿生病的时候,就希望娘亲能够陪在身边,这样就不会太难受了,父皇难道不需要人陪着吗?”
面对孩子的稚声询问,我无奈抿唇,“也许……你父皇喜欢自己解决问题……就好像这次,逃学总是不对的,爹爹娘亲都不会替你出头。你惹先生们生气,就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孩子低着脑袋,小脚在地上磨蹭了几下,“端儿知道了,明天上学就会去和先生们认错。”
我欣慰点头,又与他说了片刻的话,见时辰不早,才着人将他送回皇子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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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申时下学,我又亲往皇子读书处向四老赔礼。出了凤掖,不由自主就去了太液池畔。明月迢迢,金波悬桥,水上仙阁,虚无缥缈。夜何如,正在伤心处,忽见崔季渊疾步而来,直闯浮桥。
乌苏挡住他的去路,“司徒大人,皇上有令,壶梁阁禁地,擅闯者格杀!”
崔季渊手扬奏疏,道:“我有急报,今日非见陛下不可!”他移了移步子。
乌苏抬刀阻拦,“司徒大人,皇上早有旨意,朝中事皆委大人计议,大人自可决断,请不要为难小人。”
“正是决断不下,才请见陛下!”崔季渊一扫往日的儒雅风度,闪开乌苏直往里冲。
乌苏弯刀出鞘,周围倏然出现几名黑衣影卫,崔季渊一介文人,根本就没有直闯的可能。
“崔大人,您求见皇上有何急事?”我也跟着步上浮桥,拓拔烈每每离京都以重任相委,崔季渊向来不负所望,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决计不会走到这一步。
崔季渊并不隐瞒,将奏疏交到我手中:“夫人,今日无论如何要将此事禀报皇上。桓恒以代国未缴岁币为由下了战檄,已经打算发兵了!”
我拢起眉头,“南朝国丧,正是政局动荡之时,皇上正愁没有借口征讨,他怎么敢先来挑衅?”
崔季渊微一楞,“夫人借一步说话。”我随他退出几步,他解释道,“南帝遗诏,定下桓恒和谢荻两位摄政辅臣,又让谢后瑟妃东西两宫分别执掌国印,朝中要行一事,需经四人首肯。新帝司马灿年幼又痴,根本无法亲政,司马映如此分权,就是防着国柄旁落,才叫几方势力相互掣肘。桓恒谢荻素来不和,这两人之争是早晚要分出胜负的。桓恒早有发兵之意,当年在杨桢的劝说下作罢,只是审时度势,为了自保实力。如今司马映一死,正是他的机会,若能收复晋朝失地,谢荻还有什么资本能和他相抗呢?”
我道:“皇上既有讨伐之心,又将朝事托付于大人,如今是南朝先来犯我,难道我们就不能发兵御敌?”
崔季渊略有犹豫,疑惑道:“夫人,南伐之事,是皇上亲口所言?”
我一怔,摇头。“皇上着我清点太仓,难道不是想调运粮草?据我所闻,近日朝中诸臣商议的,难道不是南伐吗?”
崔季渊抿紧唇线,左右看了一眼,“如今也不瞒夫人了。据臣推测,皇上近日的举动确实有发兵之意,但未必是为了南伐啊!只是朝中多数人都和夫人一个想法,故而南伐之声不绝于耳。如今桓恒下了檄文,几位大将已经开始请战。皇上口谕,上书房几位大臣共同议政,虽以臣为首,但非臣一人可以决断。此事但凭臣一己之力,已经压制不下,这才来请见陛下!”
“那依大人之见,若是两国交战,胜算多少?”不发兵御敌,难道要坐视桓恒北上?
“夫人可还记得南北大战?泱泱之刘汉,毁于一役。代军不习水战,若是正面迎敌,几无胜算!依臣对青兕先生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赞成此时发兵的!”言罢,又见我好像一无所知,也不堪相商,遂讨回奏折,一咬唇,旋身步上浮桥。
乌苏见他还不死心,继续出来阻拦。崔季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撩起袍角塞进大带里,准备和人拼命似的。两方相持不下,几名影卫已经打算动手伤人。我重叹一气,喝道,“崔司徒,把奏疏交给我,我来处置!”
崔季渊回过头看我,好像明白我要干什么,上前递上奏疏,一揖到地,重重道:“拜托夫人了!”
我拿过奏本,凛然步上浮桥,影卫们上前阻拦,却不敢碰我。我一路进,他们一路退,乌苏横刀阻断我的去路,“夫人不要再往前了,否则莫怪老奴得罪!”
我一笑,直着脖子迎上他的刀,他未料到我有此一举,也吓得连连后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此话诚不欺我!一路往水中壶梁阁,离岸渐行渐远。乌苏铁青着一张脸警告道:“夫人莫再前行了,夫人不要性命,乌苏也不是怕死之人。皇命难为,若是伤了夫人,老奴不怕将来在皇上面前自戕谢罪!”
我亦不甘示弱,高举奏疏:“国之存亡,系此一战!若是你我的性命就可以解决,你不怕以死明志,我又何辞一死!可是要与你我陪葬的是代国国运,你要的是皇上的命啊!”
眼看离水榭只一步之遥,影卫们纷纷退却,雕花木门上镂刻的是仙山福地,好像里面的人已经得道,却要将外面的人隔在千千尘劫里。门外只剩下我和乌苏,他咬紧牙关低声道破:“夫人,老奴求您了,不要进去!您进去了,皇上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眯起眼睛又进一步,乌苏急道:“夫人!皇上不想让您看见!”
我惨然一笑,推门而入。
屋子里药气香冷,百里先生正蹲在银吊子前煨药,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明白什么似的,未置一词,继续埋头摇扇。乌苏在我身后掩上木门,永平红着眼睛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见着我,惊了一下,低声责骂乌苏道:“你……你越老越糊涂了吗?是怎么看门的!”随即挡在屏风前面,瞪着一双眼睛,好像要成为最后一道关隘。
我站在外间等了等,最终没有等到传唤,耐心告罄,遂以眼神逼退永平,径直步入内室。
这一刻,我预想过多次。这道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隔阂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挑开龙榻前重重绮幔,只见拓拔烈赤身躺在榻上,只有一条亵裤,长发四散铺陈,周身施满银针。面前的,好像只是一件玉雕人偶,安静、精致、死气森森,傀儡般任人摆弄。
我踉跄上前,探他的额面,抚摸他的鬓发,哽咽道:“怎么会是这样?!”我以为癫痫之症发作之后便与常人无异,如果他想存心隐瞒,我还是可以佯作毫不知情。
百里先生随后跟进内室,诊脉过后,沿着周身经络转动银针,拓拔烈的手指和羽睫微微颤动,她倒抽了一口气,面露微喜,遂又拔针复刺。平坦的小腹也随之轻颤了几下,她冲外间着叫道:“快,快端药来!”
永平闻声端进药盏,跪坐在拓拔烈面前,用小汤匙吹凉了往他嘴里灌。
百里先生直了直身子,看着一旁惊惧不已又执意要得知病情的我,这才开口道:“皇上这病每每发作都毫无征兆,故身边从来不断贴身之人。那天上朝,忽然手不能握,永平见此状况,只能假传圣旨罢朝。皇上撑到朝臣们尽数散去,才发作出来。这病恐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先皇后怀陛下时胎气受损,阴血不足,故致此症。此症最忌忧思过度、七情所伤,一旦气息逆乱便要发作。前几年的症状还轻,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送进壶梁阁以后,又连着发作了数次,最后竟致昏迷。老身已用针石之法疏通经脉,再辅以猛药……也许,一会儿就能醒转了……”她幽幽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奏,“夫人,皇上长年积劳,需静养些时日方可无虞。若再受冲激,只怕就难治了。”
“是不是……痫症?”终于问出口,永平和乌苏震惊看我,百里先生点了点头。
永平默默回身,喂下一勺药,就拿帕子拭一下他的嘴角,这一碗药,灌进去的少,漏出来的多。见他正急得没主意,我伸出手道:“让我来吧。”永平犹豫了一下,才递过瓷盏。
我举起碗喝了一口,俯身覆上他的唇。药汤在我和他的唇齿之间弥散开来,辛酸苦涩,五味杂陈……

第十二章 病榻问筹策

一碗药哺完,齿颊间荼苦久久不尽。跪坐在他的榻前,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泪水不可遏制。看着拓拔烈的病容,眉目如画,肌如寒玉,楚楚之致,叫人心碎不已……
乌苏上前相劝:“夫人,您还是回去吧……皇上瞒了您这么久,就是不想让您知道。一会儿皇上醒转过来,睁开眼看见您,只怕要伤心的。”
我举头看了看百里先生,她没有开口,但显然也不愿意我继续留在这里。我黯然垂眸,只得哑声道:“若是皇上醒了,着人来报一声。”
永平颔首。我频频回顾,终是推门出了壶梁阁,默默步出水榭。俯首太液池水,举头一勾新月,不远处水岸边,影卫怀抱长剑,崔季渊没有离开,低着头来回不停地踱步。我讨不到主意,进退惟咎。一个人抱膝坐在悬桥上,呆得久了,晚风透骨,夜露沾衣,身上潮潮的,锥心的湿冷。
清夜兀坐,悬桥一阵微晃,回头看见乌苏站在身后,手里抱着细毯。“百里先生说,夫人再这样坐下去,就要着凉了。”他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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