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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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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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跳上。
随着神智越来越清明,疼痛也变得剧烈起来,是手,手断了吗?我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但是感觉不到。我闭着眼睛不能去看,可一旦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疼痛就愈加明晰起来。我强忍着恐惧和泪水,恨不得再次昏厥过去。
黑暗里,时间、疼痛和绝望被无限地放大着,我一直忍,一直忍,直到快要崩溃。我不是一场普通的小风寒就能被击倒的娇滴滴的小姐吗,这么疼,为什么还没有昏死过去,为什么还能忍这么久,我到底还要忍多久?
时间凝固了一般……突然,是一阵木头迸裂的声音,我直觉来了救兵,睁眼去看,可破门而入的光太过耀目,只能看见逆着光站着一黑一白。我心头一凉,这两个无常,难道是来拘我魂魄的?
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四个人就缠斗在一起。先前的两个人手里有刀,似乎占些便宜,打了几下,其中一个朝另一个喊:“快跑,别惹事!”两人虚晃一刀,便破窗而出了。
黑肤人想要去追,白肤人喊道:“别追了,王小姐要紧。”
我眯着眼睛,看见那人款款向我走来,背着光,我不能看清他的脸,只有一个金色的轮廓勾勒出一副天神般完美的身躯。那身姿我是极为熟悉的,不必看清他的脸,我也知道他会有怎样精致的唇鼻,因为六叔每天都会在禊堂里对着他的画像。
“元烈……”我被他轻轻抱起,想说,你的眼睛怎么还没有好?可他的手臂如此有力,气息如此亲切,他的心跳让我感到安全而适意,我浑身松懈,头一歪,便晕厥过去了……

第十三章 风雨多事秋

再次醒来,第一眼便是母亲纤纤的侧影,她削弱的肩头轻轻起伏着,抽泣声断断续续,如同一枝带露的梨花,在凄风冷雨中不住地颤抖。阿代嬷嬷不停地抚拍着她的背,喃喃地劝慰着。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彩衣面如土色,见我醒来,眼神才稍显明亮。“小姐,你觉得……手……”她转了转眼睛,支支吾吾地问我。
对,是手。我勉强抬起胳臂查看,手腕处夹了两片木板,已经被白布密密匝匝地包裹了起来。“断了?”我问。
母亲小心地捧住我的伤处,平放在床榻上:“狸奴,大夫来看过了,断了……骨头,他说……好好将养,还是会好的。”她故作镇定地说着,眼泪却在簌簌地往下落。
我闭起眼睛点了点头,大概已经猜想到了结果,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像是决了堤的河,止也止不住。
之后,我连发了几天寒热,也不知道是因为秋冬之交,痼疾复发,还是因为伤动了筋骨。但头脑还算清楚,也并没有因此昏迷。床榻边不停有人来探望,彩衣也照顾得细致周到。
后来听人说,那天府里收到了勒索的书信,大伯闻讯急急匆匆向宫里告了假,大家正忙着凑钱赎人的时候,元烈就把我送回来了。
元烈说,那天他恰巧在晴雨轩对过的茶楼喝茶,看见我和彩衣一道进去又一道出来,后来,又见彩衣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在大街上跑,就疑心出了事。和墨童下楼去寻的时候,发现有一柄折扇遗落在街角,正是他当日所赠。于是,就在那个小巷子里找到了我。
大伯说,此事一定会为我做主,他已经特地关照过衙门,务必擒拿真凶,严惩不贷。但据我所知,衙门近年来办案不利,最终能结案的甚少,大多数案子都不了了之了,故我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六叔和顾先生也来看我。我原以为六叔看见元烈回来会很高兴,可当他再次面对元烈时,却多了几分惶恐。
顾先生看着我的左腕,连声叹息,非要亲自画影图形,帮助官府捉拿凶犯。可是那两个人我也只是草草看过一眼,并没有记清楚。后来,还是元烈详细说给他听的。顾先生回去以后不眠不休地画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个嫌犯的画像就贴满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只可惜到了第二天夜里,那些画像就统统被人揭了去。
顾先生提笔再画,又是一夜无眠。原还以为那些画影图形是凶手半夜里揭下来的,第三天夜里派了一队官差埋伏在画像附近捉人,才发现原来是全城出动,若是去的晚了,还揭不到。只因顾怡名声太大,就连他画的凶犯像都有人在竞相收藏。
再后来,我又听到一些传言,似乎是为这次飞来横祸作了最合理的解释:七月十五,中元鬼节,这天出生婴孩都是鬼投胎,鬼胎不属于人间,多数活不过成年。却原来,不属于人间的不是我的命,而是我这只被人称作“鬼手”的左手。建兴十五年,我的及笈之年,老天爷终于收回了这本不该属于人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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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盈昃,四季轮替,生老病死,万事万物,任谁也无法逃脱自然之道。可是大江南北,每天都有人居庙堂之高,欣然接受着冥冥众生齐声“万岁”的山呼。殊不知,那只是天下人共同捏造的谎言,谎言说得再多,也不会变成现实。在我养伤的第七日,宫里传出了更为不幸的消息:皇帝薨逝,我的姑母皇后王氏饮鸩殉节。
万岁驾崩,是很多人早有预料的事情,但皇后的死,却成了众人心中依稀了悟,却又无法言明的谜团。
太子司马映顺利登基,尊庾妃为皇太后,太子妃谢氏册立为皇后,良娣玲珑入锦瑟宫,封为瑟妃。大伯王琰依旧位列三公,但任谁都清楚,煊赫一时的琅邪王氏,未来的道路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茫然……
梧桐叶落,寒蝉凄切,我从睡梦里被这恼人的声响吵醒,天还没有尽亮,空气低沉,感觉就要下雨了。彩衣蹲在我的床榻边,瞪着双眼看我的手,隔了很久,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背。我的手指动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抬头见我已经醒转过来,舔舔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的手感觉好点吗?能不能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掰掰手指头算算,不过二十日而已。我摇摇头,她歪了一下脑袋,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没好,还是不疼。大夫说,我的左腕大约是被重器所伤,也可能是捏碎或踩断的,总之骨头碎成了几瓣,又伤到了手筋,即便长好了,也是空有其表,以后,就怕连拳头都握不紧了。
我难掩落寞,扭头对着墙壁。忽闻园子里吵闹起来,这阵骚动好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天还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去看看”,我刚喊彩衣出门打听,母亲就和阿代嬷嬷进来了。她显然也是匆忙起床的,不见平日里的精致,但仓惶中也别有凌乱之美。
嬷嬷上前俐落地为我套上衣服,母亲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不断嘱咐她多加衣物,小心我受凉。我的寒热一直未愈,头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直觉是件大事。“什么事?要出门吗?”我问。
母亲一脸忐忑:“狸奴,国丧期间,阿牧在荆州……起兵造反了……”
“不可能!他为什么要造反?”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牧哥哥不是最钦佩诸葛孔明吗?戮力皇室,克复神州,不是他素来的梦想吗?他怎么可能造反?
“也许……是因为你絮姐姐,我不知道……”母亲又抓过一件斗篷,把我裹紧,“现在你大伯要带着全家去宫里请罪,希望不要牵连到整个王氏家族……你……你别着凉了……”母亲的话哽咽在喉咙里。造反,这是要诛灭九族的罪啊,我会不会着凉,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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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雨终于落了下来,越下越大。
皇宫大殿前的广场上,黑压压跪倒一片。为首的是大伯,袒露着上身,原来平日楚楚官服的底下,也只是这样一副行将枯朽的身体。荆条刺穿了他的皮肉,鲜红的血液混合着雨水流淌下来,在地上汇聚成蔷薇色的小溪。他领着王家的男子们跪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已经吓得不知所措的女眷和孩子们。禁卫军们全副武装地把我们围在中间,好像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大开杀戒。
母亲就跪在我身边,她不时地侧过头来看我,轻轻地喊着我的名字:“狸奴,狸奴……”,我还生着病,她深怕我体力不支,会在这样磅礴的大雨里昏死过去。
这样的鬼天气,穿得再多也没有用,雨水浸透了我的身体,衣服粘腻在身上,反而更冷。我只觉得身上背了一座小山,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堪负荷。我的一只手是不能着地的,虚虚地悬在半空,只能努力地用另一只手分担掉一部j□j体的重量。我回过头,甩了甩受伤的左手,艰难地朝她笑笑:“娘亲,你看……狸奴这个样子……像不像绣球。”
母亲终于啜泣出声,但很快就咬着唇忍住了。雨水打在她绝美的脸上,我也分不清哪一片才是她的眼泪。
从清晨一直跪到傍晚,新皇始终拒绝召见我们。雨时大时小,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天又冷得厉害,大部分人出门前滴米未进,前头已经有好几个宗室里的老人倒地不起,先前还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和孩子现在也全都没了力气。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生着病,受着伤,又在大雨里浸泡了一天,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对死亡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我渐渐佝偻成越来越小的一团,想让自己消失不见。坐牢也好,杀头也好,我只想这一切能够早点结束。
周围一直有人在咒骂牧哥哥,骂他忘恩负义,禽兽行径,为了一个女人,一己之私,牵连了全家。可那不是我所认识的牧哥哥,牧哥哥不会造反!我还是这样坚定的以为。眼前不断浮现出临仙酒楼里士族公子把酒论诗的一幕,那个一身正气,以戮力皇室为己任的风发少年,怎么可能拥兵造反?新皇那时还是太子,他也在场,他一直就认识牧哥哥,他一定知道他是怎样的为人!
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吗?那个在瓦官寺里顶撞顾先生的凉薄少年,那个在拜月宴上挑战南谢的倨傲少年,那个曾经在姑母眼皮底下为了求生而隐忍装病的少年,现在,他终于得以穿上血色的龙袍,站在势位的巅峰,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了。他的眼底始终有一种有无法言喻的骄骜和无情,这就是他十年磨剑,一朝出鞘的快慰吗?
所有人都以为他一上台就会削弱王家的势力,却原来,他想要的是——灭族!一劳永逸,永诀后患!
我低着脑袋胡思乱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昏沉,手上身上也没了力气,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了。“珲哥!”母亲忽然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我猛然抬头去看,父亲也倒在了水塘之中。豆大的雨点依旧不停地落在他身上,每敲打一下,都会砸出一圈衣纹,那些圆点子深深浅浅地变幻着,像有无数手指在戳他,可他就是不醒,一动也不肯动。
一旁的六叔去推他,拽他,“三哥,三哥”地喊他,他就像一片离开枝头的落叶,任由秋风无情地撩拨着,最终还是要落到地上。大伯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灰白,只有眼睛是红的。六叔茫然地托着父亲的头看向大伯,大伯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头别了过去。
父亲自小体弱多病,好几次大夫都说没得救了,生在王家也许是他的幸运,他的命就是用金山银山一点点延续下来的,哪里禁得起风雨如此的摧折。我跪在那里一直都没有落泪,直到意识到眼前的亲人可能要永远地离开,终于忍奈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终于有一顶御辇众星拱月般而来,大家渐渐停止了抽泣,屏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辇车落地,出来的却是玲珑,她疾步走到大伯面前,想拉他起身:“王太尉,外头雨大,您先带着家人回去吧。”
“娘娘!”大伯猛磕一头,后头的小太监赶忙跑上前替玲珑掌伞,但才一会儿,她的衣服也已经打得半湿了。“娘娘!王牧起兵一事,实与王氏一门无关,请娘娘……”
“王太尉,玲珑出自王府,总是拿自己当王家人,该说该做的,玲珑一定会说会做。大将军……起兵之事,陛下……自会有论断。雨那么大,还有这么多老人和孩子,请大人先回府吧!”
大伯闻言,仰天长叹,双拳狠狠地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玲珑在人群里找到我,她看了看我绑着木片的左手,心疼道:“小姐,怎么搞成这样?”
“玲珑……”我喊她,她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却比以前更美。
“大胆!”撑伞的小太监出声呵斥我,被玲珑挥袖制止了,她接过雨伞,替我和母亲遮上,自己却被雨水浇得透湿。玲珑的眼睛也是红肿的,想必哭了很久,额前的头发乱糟糟的,隐隐露出额面上的青影。我怯怯地伸手去拨,才发现是一大片深紫色的淤青。
她一定对他说了很多好话,又磕了很多响头,而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先放我们回府,余下的……是他的自有论断。
玲珑紧紧捏着我的右手,对我道:“小姐快回去换身衣服吧,玲珑没本事,您自个儿……好好保重!”语毕,再忍不住两行热泪,掩面而去。
众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的腿也麻木了,和母亲艰难地爬到父亲身边,他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已然没了气息……
我和母亲抱头痛哭,有人来拉,来劝,我也只是攥紧了拳头不管不顾地大哭……直哭到眼泪都快干涸了,雨却还是不肯停。老天爷不会累吗?终于,我再也支撑不住,慢慢松开手掌,在倒下之前,用尽最后的意识把玲珑塞在我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母亲……

第十四章 后有白牛继

待我醒转,发现自己正躺在温软的榻上,衾被上有熟稔的气味,是淡淡药草、松烟和桂花混合在一起的馨香,这气味让我倍感亲切,心里也稍稍有些安稳,但头还是异常的疼痛。我深深吸了一几口气,努力地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眼前的摆设……这是父母的卧房,我正睡在他们的床榻上。爹爹呢?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恶梦……不,那不是梦。爹爹……死了!随着意识渐渐澄清,我再次回想起大殿前的一幕,风雨如磐,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对了,母亲呢?我扭头去找,她静静地坐在外间。床榻上挂着轻薄的纱幔,朦朦胧胧挡住了我的视线,如同起了一层白雾,把我们隔在不同世界。母亲一袭贯穿的白衫,头发没有束起,还有一些潮湿,那样子就好像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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