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歌抬起低垂的眼帘,起身逼向戚行之,“你的剑冢就是用来杀人的么?”
没有丝毫的退缩,戚行之答道:“不只杀人。”
想起那个纳普族女子,颜歌心中泛起怒意,“我只想知道,江千念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深邃的眸子凝望向颜歌清可见底的双眼,他毫不犹豫的答道:“不是。”
颜歌仍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心中疑惑:那他刚才为何说五年前曾做过后悔的事?
“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年少,过于激进好胜,我虽没有派人杀江千念,但当时如若不是逼云栈太紧,也不至于闹 得这步田地。”人谁无过,戚行之不是圣人,怎会没犯过错。
“你说不是,我就信你!”颜歌也不闪躲,人人都怕他,可她不觉得他有多可怕。
戚行之太过了解云栈,“你知道了千念的事,但以云栈的性子,这绝不是他告诉你的。”
颜歌避开话题,没回答他,“你告诉我这么多事,不怕我说出去吗?”
“你不会。”戚行之淡淡一笑,“颜歌,你知道你最珍贵的是什么?”
颜歌微微一怔,“是不清楚这世道?”
“你能答出来,就说明你再也回不去了。”戚行之缓步走至门前,“我竭力想守护你的纯净,云栈却一直想教你如何 在这世道生存,现在看来,也许他是对的。”他推开门扉,头也不回向外走去,“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明日就要 上路了。”
颜歌一人坐在桌旁,这一天承受了太多的事,也许她踏出琅峫山的时候,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管它是纯是浊,她顾颜歌只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到此处,颜歌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板珠的血能够看到往事,那她的血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身世。
“噗”的一声吹灭了烛台,颜歌隐在窗后向四周望去,此时已是深夜,人们大多睡下,西昌族里寂静的空气之余下几 声蝉鸣,她犹豫了下,却仍旧踏出屋子,向西昌寨南面的独楼寻去。
门没有锁,她缓缓推开,探着脑袋轻声道:“八姑?”
“你又来做什么!”黑暗的屋内传来八姑冰冷的声音。
颜歌闪身进来,“我还有事想求教前辈。”
“铜镜不是全都告诉你了么。”
颜歌合上身后的木门,屋内陷入无边的漆黑,“这次,我想问我自己的事。”
“问什么?”
“我想知道我的爹娘是谁?”
墙角传来八姑的叹息,“又是一个孤儿。”这乱世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颜歌孤身一人生活近十年,不想此生连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八姑既然有此神通,能否帮我?”
烛火啪的一声燃起,再见光明,八姑已经到了面前,桌上摆放着那面白日所见的铜镜。
她望了颜歌一眼,从袖中取出红色的短刀,“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了。”
颜歌点点头,接过刀,在指尖轻轻一划,鲜血滴落,八姑洒下含有灵介的水,颜歌学着板珠的样子闭上眼,心中虔诚 道:请蛊神显现我的身世。
铜镜开始剧烈晃动,荧光自镜中散开,白茫茫的一片,晃动愈发剧烈,竟没有要停止的趋势,颜歌惊得向后退去,八 姑眼中也满是诧异,桌上的铜镜发出的“当当”声十分急促,八姑额头也微微落下汗珠,“不好!”她立刻欺身上前 ,用那红刀割破手掌,鲜血洒在铜镜上,八姑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渐渐的那铜镜似是被平复,晃动的幅度逐渐减 小,随后归于最初的平静。
为什么板珠可以,她却不可以!颜歌心中充满的不仅是疑惑,还有失望!
“你到底是什么人!”八姑厉声喝道。
“我只是…只是个普通人!”
“只要有鲜血,寻根问祖是最平常的事!怎么会连蛊神都卜算不出你的身世!”八姑狠狠瞪向颜歌,“除非你根本不 是人!”
“我有血有肉,怎会不是人!”心中十分委屈,她像其他孩子一样成长生活,穿衣度日,除了每日只吃花瓣蜜浆…… 想到此处颜歌顿了顿,难道是因她的食物与常人有异么?
“只要有鲜血为引,蛊神不可能寻不到你的因果!刚刚险些反噬,着实耗了我太多力气,我帮不了你!你赶紧走!” 说罢八姑将颜歌向门外推去。
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歉意,她知道自己给这个西昌族的巫师添了大麻烦,颜歌只得由着她把自己推出去。
“砰”的一声,木屋的门被紧紧关上。
夜里山间有些微凉,她的心却更如堕冰窖,为什么独独在自己这出了岔子,还差点害了八姑,颜歌迈不动步子,便坐 在了木屋外的石阶上,倚着栏杆陷入沉思。
“夜深露重,你身子单薄,别受凉了。”耳畔传来云栈的声音。
颜歌本是感觉灵敏,却竟连云栈走到面前都不自知,她抬起头,望见他高大的身影,“你跟踪我?”
“呵呵。”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十分可笑,云栈勾起嘴角,“我一直坐在那,只是你来得太急,没看到我。”说罢他指 向木屋对面的大石旁。
她是怎么了,今日竟如此失魂落魄。
颜歌轻声喃喃自语道:“我不是人……”
虽是句没头没脑的话,云栈却笑不出,在幽骨江中柴婆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当时顾颜歌在昏迷之中,没有听到,如 今听她这么说,难不成又有谁说了同样的话?
“谁说的?”
颜歌不答话,指指身后的木屋。
云栈心道:她与嬴嬛扯上关系,来历定然不俗,这八姑果然有点门道,“你又想找自己的身世了?”
“你不知道那滋味…”颜歌揉了揉脑袋。
“我也是孤儿。”云栈打断了她的话。
颜歌这才想起在铜镜中云栈曾和千念说过,他是孤儿,被小戚的父亲收养,与他一起长大,“是戚绍把你养大的。” 不自觉间,话已脱口而出。
“你连戚绍都知道了,那也应该知道他的真名叫戚行之,他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似乎早会料到如此,云栈并没有 太多惊讶。
“你们两个总是高深莫测的,不会觉得累么,不如想说什么说什么,不是更自在。”颜歌伸直了腿,她不喜欢猜来猜 去,“你和小戚一起长大,应该亲若兄弟,怎么会闹成这般水火不容?”
云栈没有再回避这个话题,隔着夜幕,似能看到消逝的过往,“九岁那年初次见他,他身子便不好,戚绍重金请了诸 多名师,教我俩武功,我本不爱与人交往,他对我极好,我便也当他是亲兄弟。”
颜歌不禁为二人的情谊扼腕叹息,“共同学艺,相扶相携,是什么让情谊改变了?”
云栈低下头,“戚家那些年待我不薄,我与戚行之更是过命的交情,我受了罚,他会陪我一起承担,我心情不好,他 便上酒窖偷几坛佳酿,陪我在房上饮酒。”
颜歌叹道:“他的身子,不该沾酒的。”
“的确,所以我十五岁起便为戚家杀人,也毫无怨言。”云栈冷笑一声,“我从不问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一切所做都 算作是为了报恩,戚家养我十六载,我身上二十七处刀伤够不够还?但身入剑冢,终身难退!戚行之本想提拔我做剑 冢的楼主,戚绍却不肯,他说‘杀人利器,棋盘之子,用之可以,定要防之。’”
颜歌想起江千念的比喻,觉得再恰当不过,“剑冢,剑的坟墓,也是人的坟墓。”
“曾经有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似也是想到了那个人,云栈咬了咬嘴唇。
颜歌望着面前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的云栈,“你想要自由吧!”
“自由是靠自己争取的。”她不知道他为了争取这份自由,已经密谋已久。
颜歌歪过头,“他们栽培你,也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的效力,如此说来,你真不欠他什么,可错不在小戚。”
云栈闭上眼,“为兄弟,出生入死也罢,无权无势也罢,他也确实越发不信任我,每次我出行任务,他都要派心腹相 随。”
颜歌猜测道:“也许那不是他的本意,只是身为人子,不得不为?”
“最初许是因为戚绍干预,但在行之眼里,他的野心远比任何情谊都要重要,他越不信我,我俩之间的关系便越发疏 远。”
说到此处,云栈重重叹了口气,相处十六载,他知道,行之如此防他,是因为身上肩负着家族的荣辱,生怕行将踏错 ,会前功尽弃,这担子太沉,容不得他输!
昔日兄弟,变成今日主仆,这样的对立,是无奈,也是注定。
“你们两人都不是池中之物,只能做兄弟,不该做主仆。”颜歌抬眼问他,“加上五年前的事,你们之间的误会便越 来越深
云栈眉心微微蹙起,“你都知道了?”
她从不会说谎,也不想对他说谎,“全知道了,可小戚说那不是他做的!”
云栈站起身,当话题触及江千念,他便不愿多说,“夜深了,早点睡吧,我送你回去。”
颜歌也起身道:“我知你心中痛楚,可别让这迷失了你的理智。”
云栈抬起低垂的眉眼,“我知道不是他下的手,但之所以有此事,他也脱不了关系。”
她知他痛楚?这份苦,若不是亲身尝尽,外人怎能算是知道!
在颜歌眼里,这两个男人都有各自的难处,她实在不愿看到二人反目,“他心中已有歉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回去吧,明日还要起早。”云栈向来路走去,颜歌见多说无益,只得撇撇嘴跟了上去,她 还是个孩子,纵然聪慧,却也怎知身不由己的意义。
堂堂七尺男儿怎会甘心寄人篱下,为了情义,才愿为牛马,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坚定的情义只是一场笑话,他与他 之间的隔阂早已多年,有些事,从出生便已注定,如何能轻易化解。
第32章 (二八)明枪暗奸
新的一天开始,这一夜颜歌却睡的不好,一晚上,戚行之、云栈、江千念,这些名字在她脑海中晃来晃去,着实憋闷 。
眼见太阳照过竹窗,颜歌便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兔子老七被她弄醒,老大不愿的蹬着腿撑起胖乎乎的身体。
这时外面依稀传来了喧闹声,颜歌起身走向窗边,透过缝隙向远处望去,只见有一大队人正向此处走来,其中还有板 珠和她的父亲。
颜歌心下不由得一惊:莫不是板珠将那日所见告诉了她父亲,才引来这些人?可是仔细一看又发觉这些人的装束与西 昌族的人大相径庭。
这群人中为首那人走到戚行之所住的木屋前,俯身行礼,“在下怒翔,奉大苗族大祭司——弘修之意,特来此迎接贵 人。”
颜歌隔着窗子听到大苗族三个字,倒吸了口凉气:大苗族?云栈杀了他们以前的祭司,那如今的祭司弘修不就是—— 剑冢扶植上去的人。
竹门轻开,戚行之正坐在椅上,悠哉的饮着茶。
怒翔抬眼便看出戚行之是久病缠身之人,他身份之尊,连大苗族的大祭司都要如此礼让相迎,然而身处滇南,门口却 不用一个护卫,这是何等胆气。
戚行之放下杯盏,起身还礼道,“叨扰了。”说罢便向外走去,将仍在行礼的怒翔撂在一旁。
怒翔心中不满,想起自己临行前大祭司弘修曾和他嘱咐,想办法试试公子戚的身手。
他早已在大苗族的迎接队伍中安排了一人执行此事,现下公子戚背对着自己,正是下手的机会,怒翔侧过身向一名大 苗族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护卫得令,双手悄悄向袖中缩去,戚行之却仿若不知身后危机,仍旧安然自若的向前踱步。
“嗖!”七条金环蛇自那人袖中飞射而出,直向戚行之身后袭去,可他依旧头也不回。
板珠和纳吉达西哪料到会有此变故,惊呼道:“小心!”
眼见金环蛇吐着腥红的信子就要咬上戚行之的脖颈,颜歌一把推开屋子的门向戚行之冲去,他本就体弱,被这毒物咬 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从旁飞出七枚石子,端端正正的打在七条蛇的七寸之处,本是凶猛的毒蛇,顿时都从空中摔落, 瘫软在地上,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从旁踱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云栈。
戚行之这才转过身,脸上毫无怒意,“活物就是比不得死物,主人看不住,就跑出来了。”
此话一语双关,好比一巴掌重重打在怒翔脸上。
前功尽弃,又没能试出公子戚的深浅,怒翔却掩住心中的惊讶,转过身训斥了那护卫几句,又对公子戚俯首道:“他 平日就喜欢弄蛇,总带些在身上,今日惊扰到您了。”说罢又是深深一拜,算是赔礼。
云栈冷哼一声,俯身捡起地上的七条蛇,走向那名大苗族的护卫,“看好你的东西。”说罢便将那蛇丢回他怀中。
“多谢兄弟!”怒翔侧眼望去,刚刚此人所掷石子,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即不将蛇置死,也足令其重伤,剑冢果然 藏龙卧虎、不可小觑,看来大苗族仍旧不能轻举妄动。
“哎呀你出来啊!”颜歌探头对着竹屋底下的树洞喊道。
清亮的女声,立刻瓦解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戚行之望向这简单的女子,会心一笑。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蹲在一旁的顾颜歌。
“怎么了?”云栈凑上前问道。
“那几条蛇,把我家笨兔子吓到了,非钻进去不肯出来!”颜歌跺了跺脚指着树洞中瑟瑟发抖的兔子老七,它正瞪着 通红的眼睛惊恐的向外张望。
云栈微微一笑,“它平日最爱什么?”
“吃!”颜歌撇撇嘴,突的似想到什么,对云栈笑道,“你果然聪明!”说罢转身回屋拿出几片菜叶,放在洞外。
果然那兔子见了青菜,就哆哆嗦嗦的向菜叶挪去,颜歌算准时机,伸出手一把揪住它的耳朵,“胆子小嘴巴馋!早晚 让大蛇吃了!”
“主子,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这时一行人从前方迎来,正是剑冢那二十名死士,景阑珊也牵着马走了过来。
“阑珊姐!”多日不见阑珊,颜歌自是想念。
阑珊扫了颜歌怀中的兔子一眼,笑道:“它营养过盛,这可不是好兆头。”
“兔子的病你也会看,果真神医!”颜歌眯起眼笑道。
“颜歌,回去收拾下东西,咱们要走了。”戚行之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柔声道。
“去哪?”
望向怒翔,戚行之淡淡道:“大苗族。”
——
大苗族地处滇南正中,族民众多,物产丰富,习蛊之人数不胜数,因此高手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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