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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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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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是看不见的,破译密码就是看见了风。“光密”的破译,使潜伏在大陆的美蒋特务接二连三地露出了他们肮脏、鬼祟的尾巴,我公安人员频频出击,大批特务纷纷落网,从而极大地打击了一度嚣张的特务活动,确保了国家的安全,百姓的安宁。
  树上,小松鼠东张西望。突然,远处一阵鞭炮声爆响,小松鼠吓得魂飞丧胆,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树枝在颤动。
  鞭炮“劈里啪啦”地响着……
  疯子江南围着树在转圈,一圈又一圈,无休无止……
  架在树上的大喇叭里传出徐院长的声音,显然来自会场,底下一片“嗡嗡”声:“……经报总部批准,决定如下:‘光密’特别行动小组记集体三等功,荣立二等功的个人有陈二湖同志、蒋光明同志、查小容同志……”
  江南痴痴地抬起脸来,跟着徐院长念道:“江南同志、江南同志、江南同志……”
  徐院长继续宣布:“荣立一等功的个人有黄依依同志、安在天同志。下面请总部施副部长为两位同志颁奖。”
  大喇叭里传出《运动员进行曲》,显然是开始颁奖了。江南发现最后都没有念到他的名字,伤心地继续转着圈,一边自语着:“没有我,没有我……为什么没有我……我破译了紫金密码……为什么没有我……没有我呢……”
  庆功茶话会结束,人们依次散去,意犹未尽的样子。施副部长看黄依依也要走,跟徐院长耳语一句,徐院长就把黄依依喊了回来。
  黄依依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施副部长!”
  徐院长示意安在天回避一下,二人出去。
  施副部长请黄依依坐下:“小黄同志,祝贺你啊,你这次可是给我们立了大功,为国家和人民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代表组织感谢你。另外,铁部长专门交代我,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黄依依问:“铁部长为什么不来?”
  施副部长笑呵呵地说:“我来还不能代表他吗?他出国考察去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铁部长专门跟我说了你和他的那个约定,要我帮他一定兑现。但现在,我个人有个想法,提出来仅供你参考。”
  “你希望我放弃?”
  “对,我想你能留下来,留在701,接陈二湖的班。老陈已经60好几了,身体每况愈下,我请你来接任破译处长。”
  黄依依坚定地说:“不,我要走。”
  施副部长问:“你还要带一个人走,是不是?”
  “是的。”
  “可他会跟你走吗?”
  黄依依咬住了嘴唇:“反正我要带走一个人,不管这人是谁。”
  施副部长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于是说:“但起码不是他,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走的,这里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全部,他活着的唯一栖息地,他做男人全部的尊严和骄傲。他是一棵树,深深扎根在701了。铁部长当初和你的约定就挑明了的,你可以带一个人走,前提是那个人愿意跟你走……”
  黄依依打断了他的话,说:“不,你说错了,铁部长也说错了,因为我要带走的人不是你们想的那个人,而是另一个人,至于他姓甚名谁,你可以去问安在天副院长。到时候,请你在我们的调离报告上签字就是了。”
  树林里,安在天和黄依依一前一后地走着。安在天兴致勃勃,黄依依却默默无语,一扫她平时开朗的个性。
  安在天打趣道:“你怎么不高兴?破译‘光密’,等于是让你由鸡变成了凤凰,只要是我们701人沾得到的荣誉,都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你不想要也是你的。黄依依,想要什么就开口,不方便开口,给个暗示也行。人活到了这份上,就不是人,而是神了,我们701的神。”
  黄依依看着他,欲言又止。
  安在天想了想,突然微微笑了,假装轻松地说:“从你破译了‘光密’那天起,我就在等着你来找我,我知道你会‘秋后算账’的,为此我私下里已经做了铺垫和准备工作,以便你一来向我张口,我马上可以豪爽地应允你。我欠了你的,就一定要还上。尽管我们701……还有我,谁都不想让你走。但我对你有过承诺,也绝不会改变。老汪还在后山农场放羊,关于他的‘转世问题’,我听你一句话,你看……需要我怎么办理?”
  黄依依也微微笑了,不过是苦笑,说:“我当初来到这里,是为了你;离开这里,却是为了他,这件事还是你一手操办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命运跟我开玩笑呢!”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已经如实汇报给了施副部长,他会在离开701之前,在你和老汪的调离报告上签字的。尽管你们两人身上都有不小的密度,不可能随意去一个你选定的地方,但至少有一点可以保证,那件事发生之后,老汪以前的爱人已经提出离婚了,你和他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黄依依梦幻般地说:“在一起?”
  “对。”
  “我和他?”
  “对。”
  “我和他在一起?“
  “对。”
  黄依依慢慢地伸出手来说:“握个手吧,好说再见。”
  安在天也伸出手来:“是得握手,因为我要回一趟上海,也许等我再次回到701的时候,你已经离开这里了。”
  “再见不到了吗?”
  “我想很难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职业使然,常常咫尺天涯,别说你……们调到了另外一个单位……对面相逢可能也不敢相识……”
  “我挺傻的,在北京铁部长要我提要求时,他心里就再明白不过了,我是绝对带不走你的,所以他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我。”
  “他是我的养父,自然很了解我。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我说过,这是一条不归路,我生身父亲和母亲,我,甚至还有将来我长大了的儿子和女儿,我们选择了,就永不会放弃,除非我的生命消失,呼吸停止……”
  黄依依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安在天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也许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真的就要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灵台上香火缭绕。
  安在天忙着收拾行李,突然,他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声响。小雨的照片,活着一样看着安在天。
  安在天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果然,是黄依依站在门口,她低着头,没等他开口,径自走了进来。
  黄依依帮安在天收拾起行李。
  安在天:“别动手了,马上就收拾完了。”
  黄依依:“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数研所的招待所,你帮我收拾行李,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感觉自己要嫁人了,要跟你私奔了。至于你带我去哪儿,去干什么,我都不关心,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你就这样来701的?”
  “对。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的世界是男人,男人的世界是世界……你什么时候的火车?”
  “明天早上七点。”
  “天不亮你就要走?”
  “对,也和我们上次从北京出发来701一样。”
  黄依依走到灵台前,看着小雨的骨灰盒,幽幽地说:“小雨,你终于可以回家了,你一直陪伴着我们破译‘光密’,谢谢你,也很对不起你,让你等了这么久。明天就要走了,我先跟你道个别,祝你一路平安。”
  “倒是小雨应该谢谢你,这么快破译了‘光密’。我也谢谢你。”
  黄依依迟疑着,欲言又止。
  “白天你扔下我走了,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有些心里话,我想和你说清楚。”
  黄依依问:“什么话?”
  “我不是木头,不是石头,不是铁,更不是钢。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是你并不了解我,因为……这个爱是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因为我和老汪的事伤害了你?”
  “不,那件事其实最受伤害的是你。”
  “那是因为孩子,你怕我不爱他们?做不好他们的继母……”
  “不,我相信你会爱我和小雨的孩子,孩子们有了你的爱,一定会更加幸福,像自己的妈妈活着一样……”
  黄依依打断他:“那为什么?”
  “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事?”
  安在天终于和盘托出——
  “小雨是我1946年从苏联回国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至少是第一个异性朋友,我从小在上海长大,会说上海话,所以组织上派我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有一次,学生上街游行,国民党出动了大批军警进行镇压,打伤了很多人,其中就有小雨,她被打了一枪托,膝盖骨都碎了。后来敌人开始抓人,冲散了游行队伍,学生们四处逃跑,小雨跑不动,拖着一条腿,扶着墙。当时我刚好在场,看见她这样子,就背着她逃走了。因为救她,我受了组织上的处分,因为这很容易暴露我的地下身份。我们很快恋爱了,第二年她毕业,我们就结婚了。婚后不久,我离开了上海,等我再见到她时,儿子已经七个月了,后来我们又有了女儿,那么多年,我一直没在她身边,见面很少,有时候一年能见一次,有时候连一次也见不了。也许是爱的机会太少了。她把对我的爱都给了孩子,而我是都给了701。”
  安在天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小雨遗像又说,“我欠她太多了。我原以为欠她那么多,总有一天会还上的,想不到越欠越多,到最后连她的命都欠进去了,让我永远都没有了还的机会。我曾经跟你说,她是病故的,其实不是……”
  安在天痛苦地抱住头,说不下去了。
  黄依依在听。
  “四年前,组织上需要派一个人去安德罗身边,因为我在苏联呆过,最后选中了我。为了便于工作,要求我带小雨一同前去,并希望把小雨也发展成为我们的同志。说真的,我不愿意,我不同意。我想小雨是个正常的人,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秘密,没有任务,没有敌情,没有生死之险。去了苏联后,前几个月我一直没对小雨公开我的身份,也不给她做任何事,我希望所有的秘密、风险、任务都由我来承担。但是不行,很多事我独自难以完成,最后我不得已,向小雨说出了一切,希望她能配合我。小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哭了整整一夜,看着她的痛苦,巨大的痛苦,我甚至想离开组织,一走了之,隐姓埋名,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掉,过另一种非正常的生活。但这注定是不可能的,我的意志,我的信仰,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注定了我的命运。后来,小雨做了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们经常一起互相掩护从事秘密活动,直到有一天……她死在了我的面前,可以说,是我杀了她……”
  黄依依惊愕地抬起头来!
  天蒙蒙亮,安在天上了车,他没有再抬头看一眼黄依依宿舍的窗口。
  窗帘挂着,没有任何声息。
  车开走了。
  空荡荡的院子,静静的。

 ·26·


 
电视小说版麦家 杨健 著


第二十章
  沙漠,驼铃,这一次,是安在天独自走在回701的路上。他对着无边的沙漠,放声唱起了《三套车》:“……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一个男人在天际下的身影。
  这次回上海安在天呆了足足有一个月,这是他到701工作以后想都没敢想过的一次假期,他安葬了小雨,陪陪儿子和女儿,给父母扫了扫墓。他总认为等到他回来,黄依依是一定走了。但电话里听徐院长说,黄依依并没有走,只是前一阵子生了一场大病,现在病好了,组织上已经任命她为破译处的处长,接替了陈二湖的职位……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因为阳光很好,所以很多晾衣服的铁丝上,都晒了衣服和被子。暖暖的,似乎叫人昏昏欲睡。
  接安在天回来的车停在了院子中央,安在天跳下车去,正好碰到黄依依端了一盆衣服,从宿舍楼里出来。
  安在天意外地:“……洗衣服呢?”
  黄依依看了他一眼,面部几乎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分别再见的感觉,说:“这么多衣服没洗,星期天不洗什么时候洗。”
  安在天一时无语,愣在那里。黄依依端着盆,径直走过安在天,到水台前,拧开了水龙头。
  安在天尴尬地从车上往下取行李。
  黄依依专心致志地给衣服上打着肥皂,然后在搓板上搓着衣服,她的身后,安在天自己拎着行李,往家走去……
  在徐院长的办公室里,安在天和徐院长面对面坐着。
  安在天问:“黄依依为什么没有走?”
  徐院长:“是她自己主动要留下的,对于我们701,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出什么事了?”
  “还是汪林的事。”
  “汪林又怎么了?”
  “你走之后的第二天,黄依依就去了后山农场找汪林,她也不知怎么地就知道了,汪林在她破译‘光密’期间,又跟附近村里的一个寡妇好了,至于他们是怎么好上的,警卫班那些小伙子们都不清楚。听班长说,汪林当众抱着黄依依的大腿哭,求她原谅,带自己离开农场,发誓后半辈子当牛当马来报答她。黄依依不理,只是流眼泪,汪林最后就翻了脸,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还扯上了你的名字……”
  安在天吃惊地说:“你为什么电话里不告诉我?”
  “想着你要安葬小雨,又和儿子女儿那么长时间没见上面了,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那……后来呢?”
  “汪林真疯了,不光骂,还打了黄依依,要不是班长和战士们及时拉开,她一个女人家肯定是要吃大亏的。还是我亲自带了一辆车,把她从后山农场接了回来,在车上,她像一个孩子一样靠着我的肩膀,一句话也没有,一滴眼泪没再流,可回到701就病倒了,整整一个星期什么也不吃,不喝,就靠输液维持着生命……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把你当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不省人事的时候,迷迷糊糊喊的都是你的名字,而且,一喊你的名字,她就哭个不停,眼泪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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