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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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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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也纷纷举杯,喝下。
  铁院长对华主任说:“第二个理由,也是第二杯酒,我代表701同志感谢总部华主任这一个月来对我们工作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助,同时也是为你明天的走饯行,祝你一路平安!来,喝酒……”
  华主任一饮而尽。
  铁院长又说:“第三杯酒,来,华主任,我们把酒杯端起来,再来单独敬一回阿炳。”
  阿炳端起酒杯。
  “阿炳,虽然我们现在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敌台没有找到,应该说还没有到总结表彰的时候,但是我坚信,这个时候一定有,而且我自信不会太久远,” 铁院长转对大家,“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都说是。
  铁院长:“听到了没有?阿炳,大家都相信我们最后一定会取得胜利。为什么?因为我们有你,你带领我们走出了困境,你是我们克敌制胜的法宝。所以,今天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我们701要给你立功,立大功!来,阿炳,我们把这杯酒喝了!”
  他又干了。
  阿炳有心事,但还是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人也有些兴奋,开始主动敬人酒。他首先敬的当然是安在天:“来,安同志,第一杯酒,我敬你……”
  安在天拿起酒跟他碰杯,说:“阿炳,今天我们放开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喝了酒,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把剩下的敌台找出来。”
  阿炳却放了酒杯,生气地:“你……安同志……不相信我……我跟你说过,没有了……电台都找到了……没有了……都找到了……明天我不去了……以后我也不去……不去了……”
  众人听得都傻了,纷纷放下了酒杯。
  阿炳把酒杯一下子摔到了桌子下面:“没有了,没有电台了……安同志,我不骗你……我要回乌镇,我要找我妈……只有我妈知道我从来就不会骗她……你不是我妈,你不是我另一个妈……”
  安在天刚要上前扶他,阿炳竟一把推开安在天,随后自己也滑到了桌子底下。被他摔了的酒杯碎了,里面的酒洇湿了木地板。四周全是人的腿,却都像钉上了一样,无人在动。
  刚才吃饭的人,除了阿炳和胖子,都在这里开会。
  安在天:“……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找到并控制对方86部电台,共计1516套频率。但据我们掌握的资料看,静默前敌人共有108部电台、2217套频率,数字上看是一目了然的,我们起码有四分之一还要多的电台没有找到。从电台的结构关系上看,这部分电台主要集中在两大块,一是1号台,主要是台湾与北京、上海和大阴山匪军联络的电台,二是2号台,即北京、上海、大阴山三方平行联络的电台。”
  华主任:“这恰恰是敌人目前最重要的电台。”
  陈科长:“有没有可能……他们取消电台,改成有线联络了?因为这些电台很重要,怕我们拦截,所以……”
  铁院长摇摇头:“这不可能。有线就是电话,电话更不保密,而且最容易拦截,尤其是在战场上,敌我阵地相距不远,派一个侦察兵过去,接一个线出来,就什么都解决了。我赞同钟处长和安副处长的意见,下午看资料我就觉得奇怪,还有敌台没有找到……”
  晚上,会议继续。
  铁院长:“……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一边是不容置疑的资料,表明我们还有敌台尚未找到;一边是绝对自信又绝对值得我们信任的阿炳,认为所有敌台都找完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们要分析的就是这个,为什么阿炳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用说,这肯定是个错误的结论。”
  众人盯着安在天看。
  安在天平静地:“应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些敌台至今没有露面……”
  铁院长打断他:“这绝对不可能。”
  安在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些敌台以一种与现有敌台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着,否则阿炳不会一下子变得束手无策。”
  铁院长:“对,阿炳的错误,或者说阿炳的自信,事实上就是告诉了我们这一点,那些敌台以我们想不到的方式在活动,那么可能是什么方式呢?”
  华主任:“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联络时间变了,与我们掌握的资料不一样,以至于我们搜索的时间老是和他们联络的时间擦肩而过,错开了;还有一种可能是,使用的机器跟现有的敌台完全不一样,是一种崭新的机型,从未有过的,我们不知道,也想不到的。”
  安在天:“这两点我们都考虑过,前一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们后来几天已经有意识地调整了搜索的时间段,包括其他侦听员。事实上,从昨天晚上8点以后,不光是阿炳,我们其他那么多侦听员24个小时不间断地侦察、搜索,也没有截获过一部敌台。”
  铁院长:“这个时间里其它电台联络正常吗?”
  安在天:“基本正常。”
  铁院长:“这就很不正常,即使在敌人静默结束的第一天,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我们的同志也没有一无所获过。”
  安在天:“所以,华主任刚才说的后一种可能性极大。”
  钟处长:“如果敌人确实使用了一种我们想都想不到的机型,这就很麻烦了。因为找什么首先要有个样子,有个基本目标,你才能去找,即使阿炳,他也需要有‘样品’。”
  铁院长:“‘样品’还不是我们自己找出来的?”
  钟处长:“是,但有个前提,像敌人这次静默前和静默后,现在我们知道它机型由SAR…52变成了SAB…54,但这种变化是有前提的变化。打个比方说,安副处长常跟阿炳打比方,比如说从上海口音变成了山东口音,但总还是中国人。这是个大前提,有了这个前提,即使变成湖南口音、四川口音,我们照样找得到。这也是敌人这次机型变了但又无法难倒我们的原因,因为我们可以想象它不可能变成外国人。但如果它确实启用了一种崭新的机型,一种我们不知道又想不到的机型,就好比我们只知道他不是中国人,但具体是哪国人并不清楚,连个概念都没有,这样……”
  铁院长:“怎么不说了?说下去。”
  钟处长没有说的意思,铁院长严肃地说:“你是想说,这样肯定就找不到了?”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起来,安在天出来救场,说:“找肯定找得到,就是我们需要换一种方法。”也许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他爽朗地笑了,“老实说,方法我想到了,但现在最让我为难的是,怎么样才能说服阿炳,让他相信,我们确实还有敌台没有找到。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很容易的问题,只要根据资料分析一下就明白了,但对阿炳不行,他听不懂,他这方面的智力低下,像个任性的孩子,有时候你就没法儿跟他说道理。你说服不了他,他就不肯上机,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我一提上机他就跟我急了。这是我害怕看到的情况,也是我现在最头痛的事情。所以,我希望大家给我出出主意,怎么样才能说服阿炳,让他愿意跟我去上机?”
  散会了,华主任和铁院长走着。
  华主任:“真想留下来,看到阿炳的谜底。”
  铁院长:“嗳,你说我才想起来了,这个阿炳的手续,到现在都还没有办下来,你们总部办事也太官僚了吧。”
  华主任:“就是,马上都要给他立功表彰了,手续还没办,这太荒唐了。我回去催催他们。”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4点。”
  “那吃了中午饭再走。”
  “两山之间必有一谷,两波之间必有一伏。我们这些老家伙,命都是从日本人和蒋介石手里要回来的,还怕什么暂时的困难。相信你自己,尤其相信你的安儿,他既然能相来阿炳这匹千里马,他就自有他的绝招儿……”
  铁院长看远处树林的亮点,说:“你看,部队都到位了。”
  金鲁生很少串门,这天晚上却来到了安在天的房间,安在天正在削一根盲杖。
  金鲁生:“忙呢?”
  安在天:“忙里偷闲,乌镇出来就答应阿炳给他做根新拐棍儿,原先那个太旧了。拐棍儿等于阿炳的眼睛……”
  金鲁生笑了:“对于阿炳,耳朵也是他的拐棍儿。”
  安在天专心地削着。
  金鲁生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有个担心,阿炳这回不会愿意跟你再去上机了。别忘了,他不光是瞎子,还是个傻子,你没办法用正常人的道理去说服他,也无法用正常人的标准去要求他。道理和标准,对阿炳来讲是天书,是对牛弹琴。”
  安在天:“对牛弹琴也得弹呢!在国家利益和革命工作面前,毫不犹豫地付出生命,都像行云流水一样自然。眼下,我做的只是动动嘴皮,动动手,动动脑子。”
  “安副处长,看不出来,你对阿炳这么周到耐心,想起你在上海和乌镇跟我抓特务,不象一个人,影子都看不着。”
  “其实我内心深处也有彷徨,有矛盾和痛苦。我在苏联就读的学校旁边有个马戏团,没课的时候,我常去看他们驯兽。我现在觉得我和阿炳的关系,就像驯兽师和兽的关系。驯兽师训练老虎钻火圈,他耐心,不厌其烦,一步步地引导,老虎做好了,他给它好吃的;反之,他会哄它,偶尔也会打它。总之,驯兽师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老虎钻过火圈去。这种成功是驯兽师的成功,不是老虎的成功,老虎只知道它钻过火圈,就会有好吃的,而不会知道它的行为对驯兽师意味着什么,对整个马戏团意味着什么。同样,阿炳也许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革命工作,他破译就是为了让我高兴,他想给安同志送一份礼物,我告诉过他,找出电台,就是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你训练阿炳,不是为了你个人,而是我们为了701,为了革命。你对他的好,就是对革命的好,对国家的好。”
  “没有这种信念的支撑,我可能没有勇气把阿炳从乌镇带到701,更没有勇气让生理有缺陷的人,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同样完成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过去我们打仗,这叫尖刀任务,没有金刚钻,谁都不敢揽那瓷器活儿。不然,不光任务完不成,搭上自己和战友们的鲜血直至生命不说,这种无为的牺牲还会给整个战局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全军覆没。”
  安在天继续削着:“是啊,对于阿炳,你是正常人,而你走进的是非常人的世界,就如同一个明眼人,为了体会盲人的感受,把自己的眼睛也蒙上一样。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他,知道他的喜怒哀乐和行为方式。”
  “阿炳不光眼瞎,人还傻,也许你认为香喷喷的鲜花,在他那里可能就会是凶巴巴的毒蛇。”
  “正因为如此,有时候看到他懵懂的样子,我会有歉意,会难过。阿炳在乌镇的日子平淡一些,穷苦一些,但他无忧无虑,可以随便在桑园里睡到日上三竿。正如我的出现,给平静的乌镇带来血腥一样,我也无法预料,我改变了阿炳的生活,而这份生活对于阿炳,是否真的意味着幸福。阿炳像梦游一样离开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乌镇,没人知道我把他接去哪里,包括他母亲。我就像接走了一只鸟,接到了我们的世界,让他在原来那个世界里消失掉了。所以对我们这个职业来说,残酷未必只是生死。”
  金鲁生看着安在天,由衷地:“无畏并非就不是无私。安副处长,你牺牲了自己的性格,更是一种唯有牺牲多壮志。一趟上海和乌镇,几个回合下来我就坚信,你一定会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院内一片漆黑和寂静,可以听到虫在草间的活动声。突然,传出阿炳恐惧的尖叫声和呼叫声:“安同志……安同志……”
  胖子和安在天的房间同时亮了,并冲出人来,都往阿炳房间跑去。胖子先冲了进去,慌忙中没有开灯。
  安在天进去,先打开电灯。
  阿炳紧紧地抱着胖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叫着“安同志”,那万分恐惧的样子,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险。
  安在天上去,把阿炳从胖子手里接过来,一边安慰道:“阿炳,安同志来了……怎么了,阿炳……别害怕,告诉我,怎么了?”
  阿炳:“我妈在叫我……”
  “你做梦了,阿炳,是不是?”
  阿炳像没听见,继续说:“我看见我妈……我妈生病了……要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乌镇……我不要睡在这张床上,我要回到桑园睡……”
  “可能是被梦魇着了,你睡觉是不是把手放胸口上了……”
  这一切似乎并不见效,阿炳不停地要求:“回家!安同志,你送我回家……”
  安在天看一般的方法根本行不通,最后不得不装作生了气,训斥道:“回家也要等天亮了再说,现在你听,还是半夜呢,半夜三更哪有人送我们走。你答应过我的,你妈也交代过你,你什么都要听我的,听安同志的。”
  这一生气,阿炳倒安静了。
  安在天趁机又做工作:“阿炳,我知道你对我像对你妈一样的好,现在我非常累,很想去休息,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你睡了,我才能去睡。”
  “等天亮,我们回家……”
  “好,现在你必须睡觉。”
  阿炳听话地睡下了……
  安在天刚要走,阿炳又坐了起来:“安同志,你别离开这个屋子好吗?”
  “你睡吧,我不走。”
  阿炳重又睡下。
  安在天不知道天亮以后怎样才能让阿炳忘掉这个不合时宜的梦。夜越黑,星越明。安在天默默祈祷着上天,不是愚昧,只有执著。
  安在天当晚就敲响金鲁生的门:“对不起,金处长,我有要紧事找你。”
  金鲁生穿好衣服,走出来:“找我的一定有要紧事,我希望没人找我。三更半夜都是来报案的,你报案吗?”
  安在天开门见山:“我问你,上海电信局总机的特务抓了没有?”
  “半个月前就抓了,还揪出了一个特务小组,黄处长立功受奖了,小钱也被追认为烈士。”
  “抓了就好,我要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
  “给阿炳妈。乌镇没有电话,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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